我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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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有如罗中立的油画《父亲》般形象:古铜色的脸饱含日月的沧桑,车辙般的皱纹里雕刻着生活的艰难,犁耙似的双手昭示着一生的劳作。我的父亲是一位勤劳、俭朴、厚道、善良、吃苦耐劳、饱受贫苦的农民。
   父亲出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八岁时,爷爷去世,奶奶带着父亲艰难度日。为求一口饭,他不得不从小就给有钱人家放牛羊、做杂工,饱尝童年的辛酸和凌辱。
   父亲一生养育八个儿女,牛一般负重前行,不曾停下劳作的双手,不曾有一声苦累的抱怨。
   与大伯和三叔相比,父亲肩上的担子最重,为十口之家付出的辛劳最多。吃穿问题是全家最大的问题。春天,父亲带着哥哥姐姐们,辛勤地耕作着,在山边地角开荒种地,种南瓜、土豆、豆角之类蔬菜,“瓜菜半年粮”,能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填饱饥肠。这是山里人得天独厚的优势。农闲时,父亲带领兄弟姐妹寻找山里能到山外换钱的山货,如打山柴、刨药材、采山杏,采蘑菇、采野果等。父亲为养家糊口奔波着、劳碌着,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山梁上有他踏出的小路,山外集市上有他奔波的身影。
   大山里娶到媳妇是艰难的。大哥二哥到山外娶媳妇成家,需要盖房子,需要付彩礼。在农村,娶媳妇盖房子,作为一个贫苦的农民,需要父亲多少汗水多少辛劳啊!可是父亲总能扛起这份艰难和责任,总是用他勤劳的双手盖起房子送上彩礼。四个儿子,娶妻盖房那是父亲一生的债务。这就是中国的父亲,可以为儿女付出一切而不顾自己的劳累与艰辛。
   两个姐姐嫁到山外,父亲不曾要任何彩礼,因为家里贫穷不能陪送什么,只需要亲家给一些女儿结婚嫁妆即可。父亲没有借女儿出嫁而发财,父亲的开放和无私又是多么了不起。
   我是山里唯一去山外读书的孩子,并且辗转多处,使我的读书生活得以延续,以致我后来考上学,享受到读书人的荣光与体面,都来自父亲的眼界。父亲的大恩如天,功德无尽,我该怎样报答呢?
   由于林区管理的需要,我们举家搬迁到山外,融到生产队这个大集体中。
   父亲在生产队里承担了放牛的任务。每当春耕结束,夏季来临,牛群就要赶到大山上放养,夜晚把牛群集中到某一个地点,第二天再来到山上清点寻找,把牛赶到青草茂盛的山洼,并且山势不陡峭、牛不易摔伤的地方,附近还要有水源,防止牛群因找水源而走散。哪头牛什么时间产仔,哪头牛得了病,哪头牛好离群索居,哪头牛好与邻村的牛群相互顶架,父亲都了如指掌。每当哪个母牛要产仔,父亲总要守候在一旁,然后将牛犊抱下山。父亲数十年如一日,风雨不误,每天与大山在一起,与牛群在一起,中午吃着玉米饼,喝着山泉,睡在树阴下,不辞劳苦、耐心持久地重复着自己的放牛生活。由于父亲的精心、不辞辛劳、经验丰富,生产队的牛群不断壮大,个个膘肥体壮,深得乡亲们的称赞和好评。
   父亲每天上山放牛挣了工分,还每天担回来一担柴,解决了全家的烧柴问题。所以,那时我放学后,到山口接下山的父亲是我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有时,太阳都沉入西山了,月亮升起来了,还不见父亲的踪影,那时的我多么希望父亲从山口出来呀。那时我在想:披星戴月的父亲啊,您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您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劳苦的岁月啊?每当我接过汗流浃背、精疲力竭的父亲的柴担,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沉重和辛酸,我该怎样拯救父亲牛一般的苦累?
   父亲有一手编筐编篓的精湛手艺,什么花篓啦、草筛子啦、粪箕子啦,几乎所有农家用的筐篓,父亲都会编制,并且非常的精致、美观、耐用。无论是数九寒天,还是六月酷暑,夜晚,总见父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编筐编篓,我睡时在编织,我醒来还在编织。他在编织生活的梦想,他在编织心中的祈求,他祈求明天早早赶到集市,换回柴米油盐。
   父亲用他勤劳的双手过着农村普通、稳定和幸福的农家日子。
   父亲忠厚、老实、真诚、和善、乐于助人,村邻们缺东少西,求钱借米,只要自己能帮上忙的,他从不拒绝。所以,父亲在村里乡邻中间极有人缘,有很好的口碑。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父亲和谁吵过架翻过脸。即使我们兄弟姐妹在外吵架,他也总是指责我们的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信奉一个理儿:老实人常在,吃亏是福。今天,我应该感谢父亲,他把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传承给了他的后代。
   在庆祝粉碎“四人帮”的锣鼓声中,恢复高考的喜讯也传到了小山村。父亲没等我从外面劳动回来征求我的同意就到大队给我报了名,父亲欢天喜地告诉我,不要干活了,找出书本,抓紧学习吧。我知道,八九岁就把我送到大山外亲戚家读书的父亲,无时无刻不希望八个儿女中能有一个有出息、有作为,能够光耀门楣的。我是他的希望,是他心中的期盼。然而,我却落榜了。父亲没有责怪,他只是坐在炕头上不停地默默地抽着旱烟袋。后来,我苦苦挣扎、披星戴月地追求,终于换取了一张标志一个人命运走向的《入学通知书》。父亲虽然不识字,但是翻来覆去看着这块纸片,喜悦远胜儿子的喜悦。
   当父亲两个最小的女儿出嫁有了家庭,最小的儿子也娶妻成家的时候,当八个儿女都成家立业的时候,当不再需要拼命养家糊口的时候,当父亲完全可以享受幸福的时候,他病倒了,并且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太累了,他想永远地去歇息,停下永远劳作的双手。父亲去世时我这个唯一挣国家工薪的儿子,他一直期盼有出息的儿子,还在外地继续求学,没能尽到应尽的孝心。这是我永远的遗憾和愧疚,这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过失,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父亲是千千万万农民中最普通的一员,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没有传奇式的人生,但他在儿女们眼中,永远是伟大的父亲,大恩如山的父亲,永远值得儿女报答的父亲,永远值得儿女怀念敬仰的父亲。父亲,我没能复制您的生活,但我传承了您吃苦耐劳、真诚、纯朴、善良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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