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与兵人

来源 :新民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axwang00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这个故事,适合在六月一日,深夜阅读,给你自己。
  去年,在成都。作家富豪榜的活动,我只是个打酱油的,坐在嘉宾席上跟兄弟们聊天。童话大王郑渊洁作为上届首富登台,他说最烦恼的是不断有人来借钱。紧接着江南上台,他说不怕被借钱,因为他的钱全变成了房子。
  其实,我很怕别人向我借钱,真的。
  最近的一次,也是去年,但借的不是钱——而是对我来说,比钱重要一百倍的东西。
  那一夜,我的小学同学俞超来找我。
  开始完全没认出他来。看似比我大几岁,穿着廉价的灰衬衫,裤腰带束在外面。要是戴上一顶鸭舌帽,基本就是快递员。
  他说他认识我。我正独自在家刷微博,认识我的人很多,比如微博上的270万粉丝,虽然要去掉250万的僵尸粉。
  阿骏,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俞超,北苏州路小学,二班。
  没有人这么叫我!
  俞超——记忆中他最后的脸,像恐怖片里的受害者般模糊。
  难道,他是听说我已成了所谓名作家,才特意找过来的?
  千万不要是来借钱的!
  我祈祷。
  然而,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俞超并不知道我现在干嘛?他打听了许多老同学,才辗转找来——我承认自己还需要更努力一些。
  他的语速很慢,表情迟钝,嘴里像吃过苍蝇,散发腐尸味,让我不由自主后退。
  我始终回避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终于,俞超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些兵人在哪里?
  兵人?
  脑子短路。空白。火花。黑洞。一群小兵人悄悄绕到背后,用枪口瞄准我们……
  二十年前。
  所谓兵人,就是一种小兵玩偶,只属于男孩的玩具。
  在我的小学时代,每个男孩都有一两个小兵人。学校对面的杂货店,运气好的话,五毛钱能买好几个。兵人多是硬塑料做的,约摸手指头大小。从纳粹德军到皇家陆军再到八路军,有端着刺刀冲锋的,也有挥舞手枪的军官。有的兵人两个叠在一起,成为重机枪组。既有质地粗糙需要涂色的欧洲老兵,也有做工精良栩栩如生的美国大兵。
  我们班最会玩兵人的,就是俞超。
  他是小个子,顶顶不起眼的那种,瘦成豆芽似的,脸上总挂着鼻涕。他的学习成绩属于中游,很容易被老师跟同学们忽视。他很沉默,不跟大家一起玩,就算在体育课上,也蔫蔫乎乎的。最糟糕的差生,也有机会得到老师表扬,但俞超从没有过。
  有一次,他带了许多小兵人来学校。课间休息的操场上,他煞有介事地摆开阵势,一边是德国兵,一边是苏联兵。他在地上画了个X形,说一条是伏尔加河,另一条则是顿河,斯大林格勒在中心位置。小学三年级,几乎没有孩子知道这些,除了我。
  当我饶有兴趣地趴下,要跟俞超一起玩斯大林格勒战役时,兵人们却被踢飞。原来是两个高年级男生,就喜欢欺负弱小。我也害怕,但看到俞超拼命地在地上捡兵人,便忍不住要保护他。我跟那两个大家伙打了一架。
  自然,是我吃亏。
  从此以后,我成了俞超唯一的朋友。
  每天,他会在口袋里塞几个兵人,从不给其他同学看到,只在放学后,与我在街心花园的角落里玩。他跟我有着相同的爱好,都爱看战争历史电影和电视剧,看过拿破仑和希特勒的传记,对于二战兵器如数家珍——在我们这个年龄,都可算是异种。
  有一回,俞超悄悄跟手里的小兵人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有精神病。
  俞超平静地回答——我有特异功能。
  许多年后,我们习惯于把这个叫做超能力。那年头,流行气功大师与异能人士。大兴安岭火灾时,有位大师在千里之外发功,帮助政府扑灭了大火。每场气功讲座都比四大天王演唱会还热闹,人人头顶一口锅,自称接收宇宙信号,以达天人感应。
  我摇头,颇有科学精神地说,瞎七八搭!
  他笑笑说,是啊,没有人相信的。
  小学四年级,六一儿童节那天,学校组织了许多活动。但在我和俞超看来,都超级幼稚,只有小女生们欢天喜地。
  放学路上,俞超在我的耳边说:喂,今晚,邀请你来我家玩,好吗?
  从来没人去过他家。有几次,我到了他家门口,他也挥手让我回去。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不是普通人,都在某个神秘的军事科研所工作,严禁他带任何小朋友来串门,连老师家访也被拒之门外。
  他说,军方有项重大科学实验,爸爸妈妈都连夜赶去西北沙漠某军事基地,说不定过两天会上新闻联播。如果这项实验成功,什么核潜艇啊航母啊都不需要了,我们再也不用害怕美国和苏联。
  明白了,他今晚一个人在家,才有机会请小朋友来家里玩。但只邀请我一个,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
  但我想,俞超请我来玩的真正原因,是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吧。
  开始我没答应,我家管得也严,夜里不准出门。
  回到家,吃晚饭,做功课。六月一日,可以多看会儿电视,连看两集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十点钟,我上床睡觉,又偷爬起来,带着钥匙出门。警告小朋友,切勿模仿。
  儿童节的夜,我步行十来分钟,来到俞超家楼下——他家是栋独立的老宅子,隐藏在黑黝黝的梧桐树影中,是军队分配的。
  紧张地敲门,露出小伙伴的脸。底楼是巨大的客厅,摆设很简单,没什么家具与电器。灯光幽暗,到处有腐烂气味。俞超没想到我真会来,他打开冰箱与橱门,拿出所有好吃的东西。我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块牛肉干和话梅。
  他拖我上楼,来到卧室——真心大啊,木头小床边,堆满了各种小玩偶和兵人。
  最醒目的,是一群金属材质的兵人。十九世纪的灰色军装,美国乡村宽边帽,扛着带刺刀的滑膛枪。既有光着下巴的年轻人,也有满脸卷毛胡子的大汉。有位穿灰大衣的军官举着佩剑。还有士兵举着一面小旗子,红底破布上深色大叉,画着十三颗白色五角星。   可惜,所有人都失败了。
  进入90年代,开始严厉批判特异功能与伪科学,军方至今再无机会重启。
  当年,那个绝密的科研项目,名叫“男孩与兵人工程”。
  我猜想,俞超之所以有超能力——遗传自他的父母,或者说是他的爷爷和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强大的超能力者,却默默无闻地为国家和军队服务。
  那个儿童节的深夜,当我在俞超家里玩兵人,阵亡于葛底斯堡战役同时,他的爸爸妈妈,正在万里黄沙之外,为了社会主义祖国和人民而粉身碎骨。
  小学毕业,我和俞超升入同一所初中。但在不同班级,更没机会说话。有时在操场上碰到,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低头不理。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考试总分经常排到年级第一名。老师们最喜欢这种学生,成绩好,脾气乖,虽有些沉闷,但有什么要紧呢?初二,他就加入了共青团,成为市三好学生。
  那一年,电视台在放TVB剧《大时代》,许多男孩都梦想成为方展博那样的人物。
  中考前一个月,我正在家被逼着背英语单词,俞超意外出现了。
  深夜,他背着个大皮箱子,嘴角已冒出胡根,瘦高个子像具僵尸。
  我问他什么事?我爸差点要把他赶走。
  俞超把皮箱放在我家门口,用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送给你,现在,我不需要它们了。
  然后,他匆忙地消失在黑夜。
  我疑惑地打开皮箱,发现一堆锡做的兵人:灰军服、宽边帽、大叉十三星旗……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老天,如获至宝,我捧起这些勇敢的士兵。虽然积满灰尘,但不敢用湿布去擦,害怕会掉漆什么的。我偷来爸爸清理照相机镜头的毛刷子,剔除兵人缝隙间的污垢。我把皮箱子藏在床底下,仿佛有十九个人为我站岗放哨,安心入眠。
  星期天,父母不在家。我难得有半日空闲,便把兵人们拿出皮箱,拉紧窗帘,弄得像是深夜,再点上两根蜡烛。我买了一本关于南北战争的书,希望营造出当时北维吉尼亚军团的气氛。我提前去过图书馆,借阅了一本歌谱集,有美国南方歌曲迪克西。我先练习熟了,便趴在床底下唱歌,期望看到锡兵们的行动……
  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动过。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几乎每个夜晚,我都偷偷观察兵人。可无论怎样,兵人们永远沉睡,恍如从来没有过生命。
  最后,我也开始厌倦他们了。
  我在每个兵人的后背上,都用美工刀刻上我的名字,仿佛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属于我。
  很快,我认识到了一个可悲的现实——我不是俞超,我没有超能力,我不可能成为兵人们真正的主人。
  那年夏天,俞超考进了重点高中,而我读了邮政学校。
  我们两个的人生,就像两条漫长的射线,只在1989年6月1日深夜相交,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奔去,永无重逢的可能。
  不曾料到,去年那个深夜,我还会再见到俞超。
  他已被时光彻底屠宰,眼角的皱纹,嘴上的法令纹,还有几乎半谢的头顶,颓丧无神的目光。想起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用高傲的眼神看着我,恩赐似的将皮箱子送给我,或者说是甩给我一堆垃圾。那时候,他即将展翅高飞,冲上云霄;而我将停留于凡间,注定碌碌无为,虚度余生。
  命运却在十几年间,将我们两个倒转了过来。
  我给俞超泡了杯绿茶,让他坐在我的沙发上,想要听听他的故事。
  他说,上重点高中后,他读书刻苦,还有烈士遗属加分,果然考进名牌大学。
  曾经在美国留学三年,攻读经济学硕士。有一回,路过宾夕法尼亚州葛底斯堡,当年战场,如今麦田,他死人般仰卧,以为能听到罗伯特·李将军的声音,听到迪克西的军乐,听到双方士兵临死前的悲吟。但是,他只听到一个安静如坟墓的世界。
  回国后,他进入金融投资机构上班,年薪百万的那种。二十七岁,买房结婚,抱得美人归,还生了个儿子。
  后来,经济不景气,他破产了,房子被银行收回。妻子跟他离婚,带儿子回了西部老家。
  俞超已一无所有。
  今夜,他想起当年送给我的兵人,想要再看一眼它们。
  兵人?
  十九个南北战争的锡兵?床底下的皮箱子?中考那年的暑假,我无法唤醒它们,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箱子。
  可是,箱子又在哪里呢?下意识地冲到床底下,除了灰尘,啥都没有。
  对,我搬过几次家,肯定不在这里,会不会早被扔了?
  我决定回老房子看看。
  已逾子时,两个男人出门。我开车载着俞超,穿越早春的寒夜,来到七层楼的老式公房。
  很久没人住过了,迎面有股熟悉的气味——许多年前,俞超就是在这里,放下装着兵人的皮箱离去。
  回到我的床底下,居然还没有被扔掉。一堆厚厚的尘土之中,拽出古老的皮箱子。
  俞超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爷爷从美国带回来的,在遥远的二战前夕。
  打开箱子,一阵腐烂的烟,我们剧烈咳嗽之后,小心地取出那些兵人。
  1、2、3、4……19,一个都不能少。
  用纸巾擦干净,才露出灰色漆皮,带着刺刀的滑膛枪,还有南部联盟的军旗。
  关灯,拉窗帘,点蜡烛。回到1989年6月1日,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们把小兵人排开阵势。俞超闭上眼睛,嘴角默念什么话,对着兵人吹了口气。
  然后,他拖着我爬到床底下。
  两个成年男人,如何能挤在一张古老的钢丝床下面?还有满眼的灰尘,只能彼此捏着鼻子,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钟头过去。
  兵人们纹丝不动,像已死去多年,变成僵硬的木乃伊。
  我们也憋不住了,从床底下爬出来,无奈地看着这些小兵人。
  唱歌吧!我提醒了他一句。
  可是,俞超摇摇头,他已经忘了那首歌的旋律。   迪克西啊!
  我还记得,便带着他一起唱,这首美国南方的老歌,鼓舞士兵的冲锋曲与思乡曲。
  然而,兵人们还是呆若木鸡。
  他们不会再动了。
  俞超率先放弃,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颓丧地坐在地板上说: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兵人们从来没有动过,我也没有过特异功能,一切都是小孩子的幻觉。
  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重新把兵人们装进大皮箱,塞回我的床底下。
  凌晨三点,我和俞超在老房子楼下分别,我本想要开车送他,却被他委婉地拒绝。
  他只说,想要一个人走走。
  最漫长的那一夜,看着他佝偻萎缩的背影,我好像永远丢失了什么?
  几天后,我听说,俞超死了,自杀。
  他吃了许多安眠药,把自己锁在一个大箱子里,活活闷死。
  没有人为俞超举办葬礼,直接送去火葬场烧了。他没其他亲人,前妻也不接受骨灰,最终归宿是下水道。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想到了老家床底下的大皮箱。
  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又在他临死前还一起玩过,老法里说太不吉利了。我决定把兵人们烧了,还给它们原本的主人,在天上团聚吧。
  头七,传说鬼魂在人世间游荡的最后一天,也是佛教所说的中阴。
  我回到老宅,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子,感觉轻了些,打开才发现空空如也。
  十九个兵人消失了。
  不可能,记忆错乱了吗?还是放在其他地方?我又在老家里每个角落,仔细搜索一番,确定那些兵人都失踪了。
  难道有梁上君子光顾?还是在俞超自杀以前,悄悄潜入过这里,带走了所有兵人,准备给自己陪葬?
  我怅然若失离开,直到三个月后。
  五月,最后一周,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
  她的声音还算年轻,在反复确认我的身份后,在我不悦地挂电话前,她才说——对不起,我是俞超的前妻。
  这个女人,没有带俞超的儿子来参加葬礼,我很厌恶,但我保持克制,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最近她儿子在玩一些奇怪的玩具小人,背后都刻着我的名字。而她恰好看过我的书,不敢相信这个名字就是我。但她查了资料,发现她死去的前夫,跟我就读过同一所小学。于是,她几经打听才弄到我的电话号码。
  她问我这些玩具小人是如何到她儿子手里的?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希望我能把这些玩具小人拿回去。
  好奇怪,为什么要我去拿?我说可以快递给我,费用到付。
  忽然,她的声音变得颤抖:求你了,看在死去的俞超的份上。
  听到俞超的名字,我的心软了。正好刚写完新书,便决定出趟远门。
  很远很远的门,巴山蜀水的深处,距上海几千公里。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先飞到重庆。再走穿梭于深山的铁路,最古老的绿皮火车。最后,需要坐浅水客轮,上溯到长江某条支流的上游,才是那座峡谷间的县城。
  那天,正好是六月一日。
  2008年的大地震,一度将这里夷为平地。小城里一切都是新的,她家的房子很漂亮,简直是土豪别墅,听说是前任县长家,院子里停着辆黑色奥迪。
  我看到了俞超的儿子——他叫俞小超。
  七岁,快要读小学了,他穿着超人服,正在地板上玩十九个小兵人。
  刹那间,我以为,回到了二十年前,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通常,儿子都像妈妈。但,俞小超是个例外,那张脸还有体形和眼神,都跟他爸爸小时候如出一辙。
  蹲下来陪他一起玩,抚摸灰色军服的锡兵,放到眼前,看它背后,依稀辨认出刻痕——我的名字,十六岁那年亲手刻上去的。
  兵人们身上有明显的磨损,许多漆皮蹭掉了,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折断了刺刀。那面南部联盟的军旗,已然破碎大半。
  我心疼。
  小超,你是哪里得到这些小兵人的?
  我想看清他的眼睛,看到某个遥远的黑夜。男孩毫无畏惧地看着我,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却不响。
  他妈接口道:他说是从门口垃圾堆里捡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孩子越来越鬼了。
  为什么要我拿回去?
  女人面露难色,看我不依不饶,才说出口:这些小人刚来时,嫌它们又脏又破,她就扔进了垃圾堆。可是,到第二天晚上,它们重新出现在小超的房间。她很害怕,隔了几天,趁儿子睡着,把兵人们扔进汹涌的江水。没想到,它们很快又回来了。儿子很喜欢这些家伙,成了他唯一的玩具。她非常担心,意外发现小兵背后刻着我的名字。
  她还要说些什么?似乎很可怕,却欲言又止。
  我感觉到了某种东西。
  对不起,我不能把这些兵人带走——我告诉她,今天儿童节,就当是我送给小超的礼物吧。因为,这些宝贝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还有,请千万要记住,别把它们扔掉或送人。否则,你儿子会遗憾一辈子的。
  离别前,我轻轻抱了男孩一下。
  真的,很想亲吻他的脸颊,但又怕把孩子弄脏了。
  我看了十九个小兵人最后一眼,终于要说永别了——维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葛底斯堡的老男孩们。
  唯有兵人,永不背叛。
  六月一日,回家路上。我坐着颠簸的客轮,趴在危险的栏杆边,看着山谷间的湍急河流,因为滥砍滥伐和采矿污染而变得又黑又黄。
  也许,走了太多的山路,双腿肌肉酸痛,仿佛随波逐流。天空越来越远。我闭上眼睛,溢出泪水……
  真相,是这样的——
  俞超死后第七天,我计划把所有兵人烧给他。前一夜,十九个兵人复活,从床底下的大皮箱逃跑,溜出窗户缝隙,顺着落水管到地面。这些南北战争的老兵,从便利店偷了张中国地图。危险重重地行军,穿越火线般经过无数路口,差点被车轮压得全军覆没,才从市中心走到飞机场。它们越过铁丝网,沿着候机楼屋檐下,找到这架飞往西部的航班,通过舷梯钻进行李托运舱。
  一夜之间,飞过几千公里,来到遥远的中国西部。沿铁轨,翻山越岭,一路向北。走了半个多月,每天十公里,昼夜不息。有条嗅觉敏锐的中华田园犬,将它们当作敌人和晚餐,发起狂暴的攻击。兵人们面对怪兽,毫不畏惧地作战,付出惨重代价,丧失了五条胳膊和三条腿。侥幸到江边,列队点名,竟一个都不少,但伤痕累累。老兵说,伤疤是男人更是士兵的勋章。锡兵们不会游泳,入水便会沉没。但他们克服恐惧,跳上一艘运沙的木船,逆流而上二百公里,直达烟云缭绕的县城。
  终于,兵人们找到了新主人——这个叫俞小超的男孩,跟当年的小主人一模一样,并遗传了爸爸的特异功能。每个深夜,只有他能跟这些老兵说话,指挥它们重整旗鼓,冲锋陷阵,战无不胜。男孩是最勇敢的士兵,也是最优秀的将军。
  但,秘密被妈妈发现了。于是,我来了。男孩并不简单,他不但能看透兵人们的心,也看穿了我眼里的秘密,还有他爸爸的往事……
  那是去年的事。
  整整一年后,六月一日将近。我听了整晚上《乌兰巴托的夜》,突然,想念起那个男孩。
  就在刚才,21点30分,我给男孩家里打了个电话。
  俞小超同学接了电话,我只说了一句:儿童节快乐!
  千里之外的男孩,听声音有些紧张,甚至有些迟钝和机械,喘不过气来。他说,自己正在做数学题,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
  突然,他妈妈抢过电话,客气却又严厉地说——喂,蔡老师,你好啊。现在,我儿子读书很好,老师们都说他会很有出息的。下学期,我会带他去省城读重点学校,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拜拜!
  我什么都没说,电话就被挂断。
  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
  最后一个超能力者死了,我想。
  男孩与兵人,卧于尘埃,永不醒来……
  穿越旷野的风啊
  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
  我醉了酒
  飘向远方的云啊
  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
  我不回头
  ——左小祖咒《乌兰巴托的夜》(词:贾樟柯)
  (本文为“最漫长的那一夜” 系列小说之一,原题为《男孩与兵人一夜》)
其他文献
按照“三个代表”要求,我们每个党员“思进”,就是要“进”到新世纪宏伟目标上去,坚持“发展是硬道理”,把我省提前基本实现现代化的各项任务落到实处。第一,增强狠抓落实的
微量元素对人类的生命和健康关系十分密切。这些元素在体内的生理意义不尽相同,如铁在机体中参与氧化、运输、交换和组织呼吸过程;锌是很多金属酶的组成成分或是酶的激活剂,
分析了轧机成品进口夹板对产品表面产生划伤的原因,提出了为消除划伤缺陷而改进成品进口夹板的方法,并总结了改进后的效果 The reason of scratching on the surface of the p
先天性体质性黄疸Gilbert病系良性、轻症间歇发作性黄疸,亦称慢性家族性非溶血性黄疸、慢性幼年性黄疸、家族性胆汁血症、青春期间歇性黄疸、体质性肝功能不良、非结合胆红
江苏省苏州市一读者来电话说,听说大生不仅能防治病害,还对柑橘锈壁虱有良好的防治效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什么杀菌剂对害螨也有防治效果。大生为80%代森锰锌可湿性粉剂。
ProductionSalesManufacturerNov.AccumulatedChange,Change,%Nov.Accumulated%FAWGroupCorp.86,315920,62911.07102,372898,70812.58ShanghaiAutoIndustry(Group)Corporatio
中科院武汉病毒所提取非洲毒蝎子身上的毒素,利用基因重组技术,于日前推出了生物农药——重组抗棉铃虫病毒,可使棉铃虫的死亡时间缩短至2天以内。这种重组后的转基因病毒喷到
尊重食物就是尊重生活  殳俏出生于一个爱吃且会吃的上海家庭,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由衷地热爱美食。童年时代,殳俏的爷爷经常在餐桌上铺上格子方巾,为一家人准备西餐,奶奶也会花上几个钟头去研究一道菜的做法,用老式的手摇机器为孩子们做冰淇淋。所以从懂事起,殳俏就觉得烧菜是世界上最简单最美好的事情,读小学时就开始试着做火腿蒸鱼、红烧肉和苹果卷。  21岁那年,殳俏从复旦大学毕业,赴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医学史硕士
研究了不同分子量的黑木耳酸性杂多糖6个分级和未分级试样的生物活性.小鼠腹腔注射试验结果表明该多糖具有促进白细胞增加、抗凝血和降低血小板的作用,其活性随着多糖分子量和糖
气相色谱法测定叔丁基过氧化氢和二叔丁基过氧化物王印堂,吴洋,毕兰荣,李荣花(河北师范大学实验中心石家庄050016)1前言叔丁基过氧化氢及二叔丁基过氧化物主要用作聚合反应的引发剂或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