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阳明学发展阶段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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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漳州是紫阳、阳明二圣过化之地,文化底蕴深厚。明代中后期的100多年间,先后有黄直、何春、陈九川、施邦曜等一批阳明门人莅漳或任职、或谪戍,利用其政治影响力,讲授不辍,刊刻书籍,致力于传播阳明心学,使之在漳郡发扬光大,嘉惠后学,从而推动一大批漳籍学子舍旧闻而好为新论,入宗王门。纵观漳州阳明学的发展,历经三个重要阶段,具有三个明显的闽南地域特色,成为“闽中王门”弘扬传承、创新传播的一个重要节点,深度影响了漳郡的文化生态,促进了闽南地区的文化繁荣进步。
  关键词:明代中后期;漳州;王学;阳明后学;讲学传播
  中图分类号:B248.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615(2021)01-0048-07
  DOI:10.15958/j.cnki.jywhlt.2021.01.008
  漳州自唐垂拱年间置府建州至今,已有1 300多年的悠久历史,是紫阳、阳明二圣过化之地,文化底蕴深厚。
  明正德十一年(1516)九月,王阳明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次年(1517)正月十六日莅赣上任,巡抚包括漳州在内的“八府一州”。期间,曾亲率2 000名精兵入闽平漳寇,打响了他巡抚南赣的第一仗——漳南战役,肃清了发生在闽粤交界山区数十年之久的山民暴乱。之后,两度上疏奏请朝廷,提出“添设县治,以控制贼巢,建立学校,以移风易俗”[1]406的长治久安之策,建议添设平和县,创办学校教育,对漳州地区产生了深远影响。
  自宋以降,漳州就是朱学重地,但这并不意味阳明学在漳州地区湮没无闻,也不代表漳州地区未受过阳明学的影响。完全有理由说,阳明学在漳州地区始终得到了一定程度传播,甚至一度成为社会主流意识。究其原因,除了王阳明本人在巡抚南赣期间的平乱、施政、教化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得益于一批莅漳任职、或被贬谪到漳的阳明门人、后学在漳州地区所付出的艰辛努力,使得阳明学得以冲破朱学藩篱的万重阻隔,传播四方,发扬光大,泽被后世。
  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虽有“闽粤王门学案”一卷,但却以“闽中自子莘以外无著者焉”[2]一笔带过,更无记述“闽中王门”的发展。其实,王阳明门人、后学在漳州、福建讲学传道却是毋庸置疑的。单从漳州地区的情况就可窥一斑。从明嘉靖三年(1524)到崇祯十七年(1644)的120年间,已知的就有数十位阳明门人、后学或任职、或谪戍而寓漳。他们尽管身居官场高位,却始终不忘阐发王学之根本,充分利用自身的政治影响力,致力于传播阳明学,讲授不止,耕耘不辍,影响不断。无论是在漳州府任职的黄直、施邦曜,还是在属县担任知县的何春、王立准,或是谪戍镇海卫的陈九川、李材,都拥有一般平民百姓所没有的特殊社会资源,这对于明代中后期漳州地区的阳明学发展起到了极大推动作用,既改变了漳州地区的文化生态,也促进了漳州地区的文化繁荣进步。正如《漳州府志》所记:
  明自成化以前,姚江之说未兴,士皆禀北溪之教,通经明理,躬修实践,循循乎上接乎考亭,无异师异说以汨之,不亦乐善乎。正德以后,大江东西以《传习录》相授受,豪杰之士翕然顾化,漳士亦有舍旧闻而好为新论者。如邱氏原高“昔信理,今信心”之说,陈氏鸣球“吾心无二”之云。[3]1 338
  梳理明代中后期漳州地区阳明学发展历程,可以把其分为明嘉靖、万历、崇祯年间三个发展阶段,且各有特色凸显。
  一、明嘉靖年间的阳明门人担纲讲学传播,开创漳郡阳明学的传播先河
  明嘉靖年间,一大批亲炙阳明的弟子门人入闽莅漳任职,如聂豹巡按福建、黄直任漳州府推官、何春任诏安县首任知县、王时槐王时槐(1522—1605),字子直,号塘南,江西安福人,为阳明再传弟子。据《镇海卫志》记载:“铜山千户所……(嘉靖)三十六年倭警,众议东北城圮且卑,具呈漳南道王公时槐愿自修筑。委诏安知县龚有成勘修,益卑以高,易土以石,东北始为崇墉。”王时槐在嘉靖年间莅闽履职,积极践行先生“知行合一”思想,始终心系东南沿海的海防建设,推动、指导镇海卫所及其所属之户所的修建。与此同时,王时槐也秉承阳明先生“随时随地讲学”的作风,时时不忘办社学、兴教化。分巡漳南道,加上马明衡游学漳州、陈九川谪戍镇海卫,使得阳明门人在漳州地区的讲学传道一时蔚然成风,拉开了“漳士舍旧闻而好新论”的帷幕。
  1.黄直
  黄直(1500—1579),字以方,金溪人,嘉靖癸未(1523)进士,受业于王守仁。
  嘉靖三年至七年(1524—1528),黄直任漳州府推官,期间“尝署长泰、漳浦两县,扩学宫,置射圃,立文公祠,建讲堂斋舍,经费皆取之淫祠,而劳不逮民。每朔望莅学,与诸生讲义理,日中乃退。”[3]1 190《长泰县志》载曰:
  (嘉靖)四年署县,抚恤贫穷,惩革奸猾。劝课农,雪冤狱,每朔望,莅学与诸生讲论,日中乃退。斥毁淫祠,拓建庙学,壮丽伟观,有功于教化甚大。参见长泰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长泰县志》(乾隆庚午版,重印本),2008年,第117页。
  《漳浦县志》也有“(嘉靖)五年,推官黄直署邑篆……以授学徒”参见漳浦县政协文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漳浦县志》(点校本),2004年,第236-237页。的相关记载。可见,无论是担任长泰署县,還是履职漳浦署县,黄直都重视思想教育和民风教化,拆毁淫祠、鬼祠,扩建学校,坚持每月初一、十五两天的上午时间,搁置政务,亲自到学宫向庠生、秀才讲学授课,且未到正午时刻绝不结束讲课,让长泰、漳浦两邑学子接受阳明学的教化熏陶。这与王阳明在赣州期间,亲自到濂溪书院授课讲学的做法如出一辙《崇义县刘氏四修族谱》“刘镤”条目载:明正德十三年,阳明公召诸生讲学濂溪书院,与堂弟铿同赴赣集讲堂听受旬余,自是学业益进。。
  2.马明衡
  马明衡(1491—1557),字子莘,号师山,福建莆田人。《明史》记:“闽中学者率以蔡清为宗,至明衡独受业于王守仁。闽中有王氏学,自明衡始。”[4]5 464   马明衡自明嘉靖三年(1524)因“大礼仪”被罢黜为民后,长期赋闲莆田老家。期间,他借助同门学友黄直任职漳州之便,经常出入漳州一带讲学,传播阳明学。嘉靖年间,马明衡在撰写《平和县碑记》时,既描述了阳明先生的奏设肇创平和之功,又对“平和”县名进行阐发:
  又惧非长久之道,覆详诸司,佥议设县。疏上,天子可其奏,谓地旷民顽,即若析南靖之半,分理得入,将寇平而人和。[5]1 121
  嘉靖五年(1526),马明衡还为漳浦县撰写了《重建明伦堂记》《漳浦县志》(卷九,学校志)记载:嘉靖五年,推官黄直署邑篆,更建明伦堂,规制宏伟,其木石取诸毁东岳庙,有莆田马鸣衡记。,以“学其如圣人者、去其不如圣人者,务存吾心之天理而去人欲之谓也”“志也者,天地之所以不息也,人心之所以不死也”[6]等观点,阐释良知、立志等思想,传播阳明学。
  3.陈九川
  陈九川(1494—1562),字惟浚,号明水,江西临川人,江右王门重要代表人物。《明史》曰:“狱成,九川戍镇海卫,邦偁等削籍有差。久之,遇赦放还,卒。”[4]5 023
  陈九川谪戍镇海卫三年期间,尽管身处“遥远、困苦、瘴海烟雾之中”[7]136,但始终不忘“崇理学,御教化而春秋俎豆”[7]136,将阳明学在荒野的海疆点亮,照耀着卫国守疆将士及其眷属的前路,让教化不及的海疆军民依然可以享受“文章在传播,昭昭乎不可泯者也”[7]136。还与聂豹一起,针对漳州、福建民众的客观需要,辑编重刻《传习录》,让八闽民众以更加通俗易懂、更加接地气的形式接受阳明学。正如聂豹在《重刻传习录序》所言:
  是《录》也,答述异时,杂记于门人之手,故亦有屡见而复出者,间尝与陈友惟浚(九川),重加校正,删复纂要,总为六卷,刻之八闽,以广先生之觉焉。[8]
  镇海卫军民感念其“扶舆正气”“笃佑忠良”,即使身处“海濒,也操志益励,苦节弥贞”,特建祠祀之,“以慰卫人仰止之望”[7]136。可见,陈九川在被谪戍镇海卫期间的讲学传道,深得民众之心,赢得了百姓的感念与缅怀。
  4.聂豹
  聂豹(1487—1563),字文蔚,号双江,江西永丰人,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明史》载:“豹初好王守仁良知之说,与辨难,心益服。后闻守仁殁,为位哭,以弟子自处。”[4]5 336-5 337
  聂豹巡按福建期间,正值陈九川谪戍镇海卫,与其颇有往来,因此多次往返漳州,并在漳郡宣讲“良知之学”,对当时阳明学在漳州的传播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正如其為陈九川所撰:“时余以御史按闽,(九川)先生自忘其为迁客,余亦忘之,往来商订,互有裨益。”聂豹还留下了多首游历漳州的诗句,在诗中也表达了面对“嚚讼民非”的漳州社情,深感“推行大道教化民众”的艰辛与不易,流露了“期待恢复礼教”的使命与担当。
  5.何春
  何春(生卒不详),字元之,江西于都人,弘治甲子(1504)举人,是王阳明于都“王门五子”于都王门五子指何廷仁、黄弘纲、何春、管登、袁庆麟。之一。王阳明在赣州时,何春时常聆听先生讲授良知之学。
  嘉靖十年(1531),何春任诏安首任知县,面对百废待兴的一个新县份,积极推行被阳明先生实践证明切实可行的《南赣乡约》,移风易俗,强化社会治理。在政务之余,效仿阳明先生“召诸生讲学”的做法,在县治明伦堂,传授阳明学,推行乡约,化民成俗,深得民众拥戴。
  嘉靖十年知诏安县,春尝师事王阳明先生,学以圣贤为的。其牧民不拘于簿书期会间,政暇诣明伦堂,与诸生讲论,示以为学趋向。教民行乡约,习文公家礼。毁淫祠,禁图赖。当县治新设之初,务欲化干戈俎豆。在任未久,改知含山,行李萧然,民至今思之。[5]1 146-1 147
  明嘉靖时期,这些入闽莅漳任职的阳明弟子,为其他弟子在漳讲学传道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既推动了李世浩、林楚、陈鸣球等一批漳籍阳明后学传播王学的积极性,也促进了一大批漳士外出追问王学,拓宽视野。如漳浦人邱原高得知阳明弟子安福邹守益、吉水罗洪先在赣讲学,不远千里,徒步赶赴安吉府,刻苦学习,思索探微,领悟阳明学的要义,颇有心得。学成之后,回到家乡漳浦,与同志学友切磋研磨学问,倡明王学之道。
  二、明万历年间的李材及漳籍后学讲授不辍,促成漳郡阳明学的勃兴振发
  明隆庆元年(1567),朝廷“诏赠新建侯,谥文成”[9]1 495,认为王阳明是“绍尧、孔之心传,微言式阐;倡周、程之道术,来学攸宗”[9]1 496,加上明万历十二年(1584)从祀文庙,使得王阳明及其心学在明隆庆、万历年间不再是“伪学”,甚至成为社会主流意识,这给漳州阳明学的发展带来了一个新机遇。期间,被贬戍镇海卫的阳明再传弟子李材与当时号称“漳州五贤”漳州五贤指施仁、潘鸣时、高则贤、潘桂芳、周一阳。等诸生,时常在漳州龙江书院龙江书院,属漳州府义学书院。据《漳州府志》(光绪本)记载:在府治西北登高山(今漳州市区芝山)上,旧为临漳台。宋朱文公守漳州时筑室讲学,未果,后守危稹乃创为之,以成公志。宋季毁于兵,遗址归浮屠氏。明知府王文、陈洪谟相继重修,遗址犹未尽复。嘉靖三十年(1551),知府孙裕辟新路,立碑路口。三十五年(1556)知县蔡亨嘉毁僧房,自井东以上,辟为五经书院。内建讲堂,扁正门曰“一郡精华”。讲堂之后,最高处曰“极高明”。外建东西大门,曰“崇正辟邪”“继往开来”,规制宏广。嘉靖四十五年(1566),知府唐九德重修,扁讲堂曰“道一堂”,东西二门曰“崇正学”“育英才”。覈其房间,号以千字文,命士肄业其中,每月躬往课之。院东旧有道原堂,后为朱子祠,今为芝山书院。正学堂讲学授道,使得“姚江致良知之说”在漳州成为一时风尚,风靡八闽,以致“闽士负笈至者,无虑数百人”[10]218之众。
  1.李材
  李材(1529—1607),字孟诚,号见罗,江西丰城人,素从阳明弟子邹守益讲学。据《明史》记载:   至(万历)二十一年四月,始命戍镇海卫。
  材所至,辄聚徒讲学,学者称见罗先生。系狱时,就问者不绝。至戍所,学徒益众。[4]5 958
  谪戍期间,正值镇海卫所商议建立讲堂,拟聘李材讲学,以革除“士官多为浮浪子弟,终日无所事事,武备流于形式”的弊端。李材欣然接受,并以师道自居,做到师严道尊,严于约束,在讲学中传承发展阳明学,以“大学知止知本”为宗,强调“随地体认天理”“正心修身”,以摆脱放诞虚矫之弊,给当时的镇海卫,乃至漳州、福建带来一股清新的学风。
  李材谪戍镇海卫期间,恰逢阳明后学许孚远许孚远(1535—1604),字孟中,号敬庵,浙江德清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明史》载:“二十年(1592)擢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孚远笃信良知。”有鉴于许孚远在漳州的行迹尚未掌握,所以本文没有单独列出介绍。巡抚福建,与李材“日相过从”,让其有一个良好的传授氛围与愉悦的讲学心情。这也许是李材在闽讲学成果颇丰的一个重要原因。其在镇海卫谪戍、讲学经历,当地史志多有记载:
  李见素材戍镇海时,遇操习期必戴胄、执戈,赴教场供职。时升平日久,卫官皆纨绔膏粱,久废武备,苦之,乃群议立讲堂,延李讲学。李以师道自处,乃已。[7]179
  至漳,自都邑大夫,下逮子衿,咸执弟子礼焉。于巡抚敬庵许公、督学匡岳徐公称师友。改修道原堂为讲学书院,所传语录甚多,无非反复开明“修身为本”也。[3]2 163
  2015年8月初,在漳州市政府大院内发现一块立于明代漳郡正学堂正学堂,位于今漳州市区的芝山。历代称谓不一,或曰龙江书院、芝山书院,或曰道原堂、正学堂。残碑,故名“正学堂碑”,碑文主要阐述李材修身为本的思想参见郑晨寅:《从“正学堂碑”看阳明学在漳州的传播》,《阳明学与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9年,第44-48页。。立碑诸生中,有漳籍阳明后学潘时鸣的儿子潘庭礼、门生吴道濂,还有洪启源洪启源,字懋仁,龙溪人。在李材《正学堂稿》中有《王馈兼金百镒章答洪懋仁问》等篇答问。、林凤翔林凤翔,字而德,镇海卫人。在李材《正学堂稿》中有《答林而德书》等篇答问。等一大批在《正学堂稿》中体现的门生。由此推断,立碑者不乏入宗王门的漳籍学子。此碑成为明中晚时期阳明学在漳州地区传播最为直接、有力的文物证据。
  2.潘鸣时
  潘鸣时(生卒不详),字征平,海澄人。少年之时就有大志向,在龙岭岩读书时,得到王阳明所著《传习录》善本,细读深究之后,欣然领会,颇有收获。负笈赶往绍兴,拜谒王龙溪、钱绪山,学习探讨“良知之学”,深有体悟,认为“天下事皆起于心”。学成归来,召聚门徒讲习讨论,寒暑不辍,不遗余力地传播“良知之学”。
  潘鸣时不仅讲习传播阳明心学,还付之于行动。他学习借鉴王阳明的社会治理模式,在本乡推行“举乡约、积义仓、练乡兵”等措施,以防不测。当时,五寨发生草寇扰民之乱,潘鸣时出动所练的乡兵征讨草寇,将其擒获,同时亲自到山寨讲明道理,安抚逆党,使之归顺朝廷。此举,深得当时执政者的欣赏与器重。明隆庆二年(1568)领恩贡入太学,归来之后,听其讲习的门徒日益增多。去世后,漳籍门生吴道濂、苏攀等为其建祠,祀于南山寺潜云室。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漳州郡守闵梦得同意其门生的申请,春、秋两季以府学官临其祭,仍以吴道濂、苏攀配祀,二生循习师训,皆敦行君子也[3]1 337。
  3.施仁
  施仁(生卒不详),字近甫,龙溪人。博洽善属文,每月定时在龙江书院开课教授,以“姚江致良知之说”为讲学内容。当时知府要求所有地方官员、府学生员每月至少要到龙江书院学习修课一次,施仁等“漳州五贤”借此机会大肆阐明、传播阳明学,一时风靡八闽大地,以致全省不少学者慕名而来,负笈临漳求学,学生人数之多,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每每都有数百人之众。其中又以争相聆听施仁讲课教导而开启者为最多。
  之后,因母丧丁忧在家。一有空余时间,就与诸生讲论不辍,于义利之介斤斤如也。特别是晚年,更加注重讲学,坐次左右均为经史,或是见闻的善言善事之类,与友人谈论,只有讨论天道,再无其他可言的。其从子施三畏,也好古力行,家庭间自为师友。当时,在漳州就有“一门两道学”的赞誉。
  4.潘桂芳
  潘桂芳(生卒不详),字佳植,龙溪人。16岁时,到潮州拜阳明亲传弟子薛侃为师,学习阳明心学。薛侃向其讲授《研几录》《研几录》:明薛侃撰,其门人郑三极所编。。学成归漳,与从兄潘鸣时共同细绎参订阳明学。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应贡之后,担任钱塘、泰宁县学博士,始终不忘昌明圣学,以励学成德为己任。致仕回漳后,继续讲学,时常到龙江书院传授“良知之说”。深得宗伯林士章的赏识与器重,潘桂芳成为其子林汝诏的老师。
  可见,在明嘉万年间嘉万年间指明代嘉靖、隆庆、万历三个朝代。,漳州地区崇尚“姚江致良知之说”成为一时风尚,龙江书院成为传播阳明学的主要场所。授课老师除了“漳州五贤”外,还有周一阳、侯任侯 任,字志尹,龙溪人。因为家境贫乏,以收门徒授课文为生计,供养家人,成为漳州文化名人。明嘉靖己未(1559)倭寇入侵漳州时被抓,素闻其名,不忍加害。侯任与当时的漳州知名学者潘鸣时、施仁经常有往来,一起讲学。、陈第偕等漳籍阳明后学,听课者数百之众。
  三、明崇祯年间的阳明后学互动掀起,推动漳郡阳明学的持续发展
  明崇祯年间,施邦曜、王立准等一批浙籍阳明后学莅漳任职,以“知行合一”的自觉,践履“明德亲民”的理念,做到崇实黜虚,经世致用,既赢得了漳郡民众的信任与尊崇,又让阳明学得以扩充传播,影响了一大批漳籍官员的思想意识,使得阳明学在漳传播又有新发展,并得以推向一个新高度。
  1.施邦曜
  施邦曜(1585—1644),字尔韬,号四明,浙江余姚人。《明史》赞其:“邦曜少好王守仁之学,以理学、文章、經济三分其书而读之,慕义无穷。”[4]6 852   担任漳州知府期间,“遇饥煮粥,遇旱布祷,恤孤怜寡,扶善锄强,一切行政区画方略都按当年阳明平漳寇时的举措办理,政绩突出,故漳州有‘前后两个文成’之誉。”[11]《漳州府志》甚至将其赞为“媲之紫阳”:
  四明守漳,超伦轶类先辈,媲之紫阳,入为纳言,捐躯殉国,其古志士仁人之流矣![3]1 186
  可见,那种“身经戎行,平贼定难,抒朝廷之忧患,解苍生于倒悬”的惠政施而万民苏之功业,与王阳明当年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平寇靖乱之伟业是何等相似。可以说,施邦曜以其亲身践履良知之教,在漳州地区高扬起“王学”旗帜。斯人已去,政声永留,《施郡侯镇门功德碑》《惠建铳城功德碑》等历史遗存矗立在漳郡下属的龙海市榜山镇、漳浦县旧镇镇。尽管碑文已被风雨侵蚀,字迹模糊,但从只言片语中还可见施邦曜的作为,深受商民士绅的称赞。当地百姓为其立生祠,塑像称神膜拜,誉为“施太爷”,数百年来始终如初,香火不灭。正是由于施邦曜在漳州的影响力,让明季的漳州掀起了一股“阳明热”。
  期间,在精读隆庆谢氏刻本《王文成公全书》时,常常加以评点、批注,深感其帙卷繁多、阅读不易,便按理学、文章、经济,归类汇编《阳明先生集要》三编十五卷,授梓于平和知县王立准督刻(学界称此本为崇祯施氏刻本)。这部刻本后来成为多家翻刻底本,与隆庆谢氏刻本并称阳明著作两个极为重要的版本,是研究阳明学术的基本资料,为阳明学的传播和发展做出重大贡献。
  此外,施邦曜还重建祭祀王阳明平漳寇重要属官钟湘的“钟公祠”,支持平和知县王立准移建王文成公祠,还“从姚江得文成像,遂貌之,并为祠费具备,属于纪事”[12]218,并为该祠题匾“正学崇勋”,成为平和百姓“追忆阳明肇建之功、传承阳明心学之光”的地方。
  2.王立准
  王立准(生卒不详),字伯绳,别号环应,浙江临海人,是阳明再传弟子王宗沐之孙,从小在家庭就接受阳明学熏陶,尊崇王阳明。明崇祯六年(1633)始任平和知县,任期三年有余。期间“至特建王文成公祠,刻其全部文集,极有功名教。”[13]288
  到任平和不久,王立准以建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位于儒学西南角的阳明祠“湫隘卑庳”[13]336为由,鉴于“溯文成之原,宏文成之业。以上正鹅湖,下锄鹿苑,使天下之小慧闲悦者无以自托,是则亦文成之发轫藉为收实也”[13]336之目的,“移建于东郊”[13]336,改名为“王文成公祠”,以怀念阳明功德,恢复祠祀规礼。新建公祠三进,面阔三间,并请黄道周撰书《平和县鼎建王文成先生祠碑》记述:
  于时主县治者,为天台王公讳立准,莅任甫数月,百废俱举,行保甲治诸盗有声。而四明施公莅吾漳八九年矣,漳郡之于四明,犹虔、吉之于姚江也。王公即选胜东郊,负郭临流,为堂宇甚壮。施公从姚江得文成像,遂貌之,并为祠费具备,属余纪事。[12]218
  建祠之后,捐钱购置良田数顷,作为祀田。与此同时,受施邦曜之托,组织16名刻工,于崇祯七年(1634)秋开刻《阳明先生集要》,经过近一年紧张而又艰辛的刊刻,于次年(1635)夏末竣工成书,将阳明学说在漳州地区的弘扬、传承、发展推到一个新高度。目前,该刻本仅存世两套,分别藏于國家图书馆善本部、山东师范大学图书馆。
  3.黄道周
  黄道周(1585—1646),字幼元,号石斋,漳浦之铜山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年十四,慨然有四方志,不肯治博士业。抵博罗谒韩大夫日缵。韩家多异书,得尽览所未见。”[3]1 345应该说,黄道周的学术气质偏向于朱学,但受泰州学派、同邑阳明后学薛士彦的影响,加上在漳讲学期间,与时任漳州知府的阳明后学施邦曜往来密切,彼此共同研讨学问,加深了对王学的接受与吸纳,从其为《阳明先生集要》所作序言中可窥一斑:
  明兴,而有王文成者出,文成出而明绝学,排俗说,平乱贼,驱鸟兽,大者岁月,小者顷刻,笔到手脱,天地廓然,若仁者之无敌。自伊尹以来,乘昌运,奏显绩,未有盛于文成者也。[1]序6
  黄道周在撰书《平和县鼎建王文成先生祠碑》时发出了“不同时兮安得游?登君堂兮不得语,耿徘徊兮中夜”[12]218之叹,从中可以看出他“因所处时代不同而不能步入王阳明门下”的遗憾与感慨,看出他对王阳明的崇拜。在讲学时,黄道周并不排斥陆王心学,采取“择其善者而从之”的态度,引用一些陆王心学的观点。正因其对王阳明事功、学术成就的尊崇以及对其学说的接受,以至于有人将其直接归入王学。清代学者袁翼认为:
  “石斋湛深经术,私淑阳明而所谓心学者,微有转手。先生以此山名其文集,其寄意或在是也夫。”参见袁翼:《书<崇祀录>后》,《邃怀堂全集》文集卷二。
  袁翼以“微有转手”来指出其对阳明心学的一种选择性接纳参见陈良武:《王学在闽南的传播及其对黄道周的影响》,《阳明学与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单列本第14页。。
  4.薛士彦
  薛士彦(生卒不详),字道誉,号钦宇,漳浦绥安人。万历庚辰(1580)进士,官至广西、云南左右布政使。致仕回漳后,创办“共学堂”,讲授理学,“本诸盱江罗氏盱江罗氏指王门泰州学派的罗汝芳。,四方负笈者以百计”参见《漳浦县志》(校注本),第457页。。薛士彦天性勤学,鸡鸣必起亲灯,勤恳办学授课,至老不倦,数以百计的学者从四里八乡云集其门庭之下,接受阳明心学的熏陶,如陶望龄为其撰写墓志铭的云霄人林偕春。
  此外,有“理学布衣”之称的张士楷,潜心“性命”于姚江“致良知”之学,人们争相拜其为师,如同邑陈祖虞不足30岁便放弃科举学业,而“师事丹山张士楷,器重之”[3]1 338,专注于圣贤之学,颇有成就。王志道之孙王仍辂也“从丹山张士楷游”[3]1 348。可见,明末清初年间,漳州地区依然追崇阳明学,学风之炽、传播之远有如嘉万年间嘉万年间指明嘉靖、万历年间。之盛。
  四、结论   每一个地区的文化发展都受到“长期累积的本土文化底蕴与当下主张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双重影响。作为明代中后期兴起的阳明心学,在朱学重地漳州的传播发展,同样摆脱不了漳州本土文化的影响,在传播、嵌入、融合的发展过程中而形成具有漳州特色的阳明学。具体体现为三个方面:一是朱王会通。作为朱学重地的漳州,阳明学受到开放、包容的闽南文化影响,呈现出多元包容并蓄的特征,不少学子负笈外出学习,出现了一个宗族里既有学宗程朱又有探微陆王的学术现象,形成了漳郡“阳明后学与朱子后学共通共融”的一个重要特点。如阳明后学林一新胞兄林一阳林一阳,字复夫,号复庵,漳浦人,嘉靖三十年(1551)举人。官至济南通判、唐府审理。则尊崇程朱理学,对阳明学说进行批评和抵制。从黄道周的学风发展、学问切磋、讲学内容等方面来看,既传承朱学的文化底色,还吸收王学的文化营养,是一个“朱学为体,王学为用”的完美结合。二是家族抱团。在众多的漳籍阳明后学中,不少是同一宗族的学子,抱团一起求学,如漳浦三凤厅林氏一族的林成纲、林一新、林楚以及宗亲潘桂芳,结伴到潮州拜师于薛侃门下;龙溪人黄如洁、黄如信、黄如颙、黄如庆等兄弟皆为李材门生。又有家族代代相传的,成为漳郡王学世家,如潘时鸣、潘庭礼父子,施仁、施三畏父子,周一阳、周起元爷孙,都浸润于姚江之学。这种以血缘、宗族关系为纽带而“抱团一起”、具有明显闽南文化特质的传承弘扬方式,在阳明学的发展中,也是鲜有地域特色的。三是回馈桑梓。阳明学在漳州地区的传承、发展中,除了一批莅漳任職、谪戍、游学的阳明后学外,还有一支很重要的力量,那就是漳籍阳明后学。他们学成之后,或致仕,或归隐在乡里社学、城中学院,以亲身行动效仿王阳明“平生冒天下之非诋推陷,万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讲学,惟恐吾人不闻斯道”[9]45之精神,孜孜不倦地传播“良知之学”。正是这些“扎根故土、永不撤退”的阳明学传播者,利用其特殊的社会影响力,让明中后期的漳郡高扬“王学”旗帜。如平和人、宁波府教授李世浩致仕归乡后,建聚贤堂,讲阳明之学;潘桂芳致仕回漳后,时常到龙江书院传授“良知之说”……这些“回馈桑梓”的文化传承方式正是闽南人“重乡崇祖”生活哲学的具体表现。
  明代中后期的漳州,在“闽中王门”的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学术地位凸显,概括起来有三:一是成为“闽中王门”的发展重地。明代中后期,一大批阳明门人及其后学寓漳,高扬“王学”旗帜,一度以官府的公权力介入讲授其间,将“姚江之学”传入漳州;一大批漳籍学子远走四方问学“王门”,学成归梓,办学堂、招门徒,吸引八闽学子慕名负笈来漳,将“姚江之学”传遍漳州,成为漳郡学术时尚,风靡八闽,点亮“闽中王门”的灵光。二是阳明学古籍善本的刊辑基地。先后刊刻《传习录》《阳明先生集要》两部阳明学的著作,极大地促进了阳明学在漳州、福建的传播,也让后世打开了洞察明中后期漳州、福建学风的一扇“窗口”。三是漳州阳明学的发展从未间断。无论是嘉靖年间,由黄直、陈九川、何春等阳明亲传弟子担纲的讲学传播,开创了阳明学在漳郡的传播先河;还是在万历年间,由李材以及“漳州五贤”等漳籍阳明后学领衔的学院讲授,吸引了八闽学者纷至沓来;或是崇祯年间,由施邦曜、黄道周等阳明后学掀起的“阳明热”,都是明代中后期“闽中王门”弘扬、传承、发展的一个个重要节点,对阳明学在福建的传承发展做出积极贡献是毋庸置疑的。同样,阳明学在漳州的传承与发展也是生生不息的,对漳州特别是闽南文化所产生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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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杨 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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