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容你停息的刹那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z1120061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还不曾见过单只手端一杯热茶,两条腿又迈开大步前行的人。
  如果您确实是想品茶而不是解渴,你不会手提瓶装茶饮料边走边喝,你必须首先消停下来,不管是坐在客厅,坐在茶馆,还是坐在路旁。你必须让自己的身躯进入外在的某种静止状态———品茶的开始起于双脚的停止。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打招呼:来,喝杯茶吧。那么,他或者是她其实是说:来,到我这里来坐一会儿吧。这是一种善意的召唤。
  从前日本的武士茶,让战场上的对手相聚,进入露院,先把那长刀卸下,膝行入茶室,两两相对而跪坐,其中惟一杯茶矣。此时杀声渐远,茶心泛起,喧嚣的战场隐下,暂且不表,宁静的生活来临,双目浮善。昨日杀红了眼的豺狼英雄,在那片刻的茶饮之中,人性重又复归,顿生浮屠之愿,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日本幕府时代有一种茶室很小,武士进入坐下,身体间的距离,也就是数杯茶的间隔。环境逼迫他们几乎触膝而对。静止的肉体如此近距离地相视,是大有深意的。人们以为灵魂在此近距离中将推心置腹,人人为他人的美好境界在饮茶中得以达至。品茶在此时是多么地至关重要,如果人们不曾触膝对坐,或许他们就不会领悟,佛心是在莲花宝座上得以昭示的,人心是在茶座间趋于和平的。
  或许这确实是有道理的———我们需要停息片刻,复习和平,复习善,我们需要通过一杯茶让我们坐下来。因为我们只要一旦坐下,心急火燎的身姿便被另一种断然的止息截住。况且品饮的速度要诀是慢而不是快。
  一口就可以喝完的东西,现在假定需要三口喝完,时间因此拉长三倍,品字三张口,大约也是这样的意思吧。
  缓缓地滋润心灵,也就是缓缓地滋润人生。
  是的,你知道你自己生活得太快了,你一边跑一边想,天哪,有什么办法让我能够静下来,让我停下来,我得在路边坐一会儿,不坐不行了,我快垮了……你一边焦虑不安地自言自语,一边马不停蹄地冲刺———然后你眼睛一亮,你发现一杯热茶———这正是一杯茶方容您停息的刹那……
  许多时候,你得让你的生命处于一种静态,好象文章中你得用标点符号断开句子。你用此阻拦生活的加速度,调整呼吸,梳理心态,放松肢体,恢复起初上路时的喜悦与好奇。
  这便是真正的冲饮总还是从热茶开始的原因之一。
  既便是在大暑之天,如果正经品茶,我们还是少不了用干茶冲泡。那时我们刚刚坐下,额头汗湿,心焦体躁,我们不强迫自己迅速地凉却,而是与茶共凉。我们端起茶,茶是烫的,因此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当我们的唇与茶相触的刹那,我们不是恶虎扑羊般一口狂吞,这是可乐和啤酒的饮法,是当代男女刚刚认识两个小时就上床的神风突击队式的速战速决。人已经坐下,茶还烫着,你想牛饮,自取其辱,烫茶会灼伤你的唇舌喉口,殃及其余,你本想喝口茶,结果你连饭都吃不成了。
  急什么呢,慢慢地吹着,凉着,反正已经停下来了,在合适的温度下饮合适的茶,心跳也回到了与生活合适的节奏。这过程甚至开始让你不适,你已经在加速度中快惯了,况且对面大街墙上就挂着一条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一看到这些警示格言你就上火着急,你恨不得立刻站起来走人。但手中之茶不让你走,她那么清亮那么馨香,茶烟袅袅,欲言欲止,暗示您听其虔言:时间是什么?难道你不是生命?我不是生命?时间是什么?
  唐时的高人通过品茶诠译了时间:
  时间是在空间里完成的;
  空间是在山水间完成的;
  山水是在品茶中完成的;
  品茶是在诗心中完成的。
  陆羽品茶,集文士品茶之大成,带茶具二十余件,后跟一童子,行走在户外,山坡涧边松下,停下来,席地而坐。俄倾,开始煮茶,唐时的品茶费时较多,关键在那个煮字;到宋时茶是点出来的了,时间就费在那后面的斗茶之上;再后来到明时的冲泡了,那时间就费在了孵茶馆上。无论唐煮还是宋点还是明冲泡,总之,都是让人停下来,面对世界,或者反观内心。边走边唱固然也是进入世界的一种方式,但也不能由此说,停下来看生活在你面前眼花缭乱地前进就不是进入世界了。
  李白说“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我从前读到此诗,眼中一幅画,便是李白背对着我席地而坐,面对着敬亭山,此时弦月高升,夜深人静,李白是坐了一天了吧,不知谪仙人白日已喝过多少杯茶,浸润得那一首小诗穿透时光千年,直到今天。
  白族人喝三道茶,一杯茶一道哲理,旁观世界,琢磨人生。那年我在洱海边饮过一次三道茶,那是一种嫁接为旅游内容的三道茶,而旅游的本质,也是从创造中暂且抽身,享受创造成果,还是一个消停。
  我曾经把从前的茶馆和现在的茶艺馆做一比较,发现一个有趣的现像,从前的茶馆,虽然也有常客,也有人一泡一天。但总体上说,茶馆更像一个民间沙龙,人们到这里来,从他人身上获取信息,了解行情,互通有无。茶客因此而来去匆匆,茶馆因此而热闹非凡。
  茶艺馆却是趋于安静的,现代人到此地,除了彼此商讨事务之外,很重要的就是休闲。数个好友,冲壶茶,一坐半天,东拉西扯,述旧论新,但不到旁人桌上去交新友,听花边新闻。从前一条信息全茶馆共享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基本上,进入茶艺馆的人们是以个人为中心的,小团体为中心的,要解决的是个人的问题,沙龙性质解消,驿站性质渐起,说当今的茶艺馆是人生的停靠站也未必不可以。
  既然停靠了,做停靠站生意的老板自然希望停靠者的時间越长越好,时间越长,消费越多嘛,这也是茶艺馆和茶馆为什么装修理念不太一样的缘故。茶馆大堂多,包厢少,讲究的是个人气,倒也未必在那些琴棋书画上下太大功夫。要把客留下来,首先是人多,人一多消息就多,消息一多听消息的人就多,喝茶的人自然也多。
  茶艺馆要在这方面追求精美,除了茶要好之外,茶食要多要好,装修要好,要隽永耐看,一只茶杯一只碗,一道茶食一张桌,都要精心选择,马虎不得。茶艺馆的总体环境一定要好,要有艺术上的独具匠心。茶艺茶艺,即要有茶又要有艺,那是缺一不可的。
  为什么要下那么大的功夫呢?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人多停一会儿。
  每一个茶艺馆都应该是一件艺术作品,固然可以有基本样式,但必定有文化为衬,有人的灵魂和个性渗透其间,有接近于手工业劳动的风格在此中流露,有件事情一定要弄清楚:茶艺馆其实不是喝茶的地方,而是让生命在此调养生息的地方。
  以此理念事茶,茶则通矣。
  选自《茶文化与茶道》
其他文献
我第一篇投稿成功的稿子是小說,当时还在上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我所经历的青年时代跟现在的这个时代完全不是一个时代,极其不同。那时候的中文系聚集了一大批心里有文学梦的,或者甚至说得大一点,有“文学救国”思想的青年。他们觉得文学可以改变社会,可以为时代发出最强的呼吁、口号。他们有这样的理念,所以那时候大学的中文系云集了一大批优秀人才,就是放在今天完全可以考别的热门科系,比如什么经济系、法律系的那些
我是上了大学之后才见到小提琴的。艺术系的“艺术家”们在楼房之间的草地里练琴,“葫芦瓢”里的声音好像躲得很深,被一下一下拉出来后,就非常灿烂。我刚从乡下来,没听过这么新鲜的声音。阳光和空气如从中过滤了一般,让早晨更加清新了。“艺术家”们偏着头,下巴和肩膀夹住琴托,势头有点左倾,手往上一托,就稳住了境界。好比神仙吹了口气,绕一绕,就成青山白云。真是美极了!特别是如虎皮样的琴背,道道斑纹简直是从音符里跳
不读书死不了人。不读书,你照样可以刷微博、微信、公众号。你被早安帖、晚安帖闪闪发光的句子惊艳到,你被公众号文章一套一套的说辞打动。你转发、点赞、收藏,然而你收藏的只是小编们从经典书籍的瀚海中舀出来的点滴。那些让你感到惊艳的句子和说辞,在经典书籍里密集地排列着,还有成千上万躺在图书馆里、书店里,然而你不知道,你永远无法亲手打捞那些好东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自认不仅是一个作家,更是一个花费半生
中小学教学现场一直有一个说法(我忍住不用“迷思”二字):不考作文就没办法教写作文。坦白说:我不相信这一点。因为这个说法无法解释孩子在联考时代到会考时代从来不考玩耍,可是一样爱玩耍;不考滑手机,可是一样爱滑手机。考作文之“理据”看起来是消极性的———也就是说:当教学手段无法激发学习兴趣的时候,就干脆不去激发兴趣,而是激发学习者“不学习就要倒大楣”的恐惧。目前会考学科之外以作文六级分为录取门槛就是这种
词汇是人们赖以沟通思想、进行交流的基本语言单位,有一类历史文化信息密缩而成的词汇特别有意思,比如“推敲”,从在特定场合发生的差别其实不太大的push和knock这两个具体动作,演变为使用相当高频、语意全然不同、二字不能拆分的weigh或deliberate这一意义,这一演变过程不知何时开始,又是如何发生的,只是觉得精妙极了。另一让人击节称赏的词汇是“影响”。这个词的年龄比“推敲”还要老得多,在先秦
法国有一位很著名的风景画家叫柯罗,他晚年时说:“我每天早上醒来时向上帝祈祷,让我像小孩一样天真地看世界。因为我的岁数越大越明白这句话———孩子们都是我的老师,没有学画这件事情,甚至没有画画这件事情,要紧的是大家都有眼睛。”现在春天来了,我上午在我居住的公寓旁边走走,尽管北京这么难看的一座城市,这么糟糕的天气,可是每朵花儿都好看,每一棵树都好看。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可能只有5岁。不要太把孩子当一个孩子
我不会喝酒,但嗜茶。嗜到何种程度?这么说吧,除了服药,不喝水,只喝茶。这一喜好,是从我当兵以后开始的。上个世纪的70年代初,我参军去上海。上海确实繁华似锦,但它的自来水卻令人不敢恭维。有一句颠倒话叫“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正过来说反过来说意思一样。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上海的用水,大部分取自黄浦江。经过水厂处理,加进很多漂白粉,再送到千家万户中去。这种水,真难喝。刚开始,有人渴得口干舌燥,也不愿去喝
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促成了我2007年4月的一次韩国安东之旅。前后三天,我至今还恍若梦中。那感觉恰如泰戈尔的一句诗:天空不留痕迹,但我已飞过。事情得追溯到当年二月的一天,我的电子邮箱出现了一位自称来自韩国的“小许”的来信,说邀我参加一个电影项目的合作。他是中国人,在韩国安东大学读研。至于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小许”让我就别细问了。我说好吧,请你们来上海面谈。他回信说,还是你来韩国,反正来回机票以及
也许人们会觉得我out了,现在还在家听收音机?!但它是我心爱的“伴侣”,陪伴我几十年,它营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小世界。卡伦·卡彭特有一首歌《昔日重来》开头唱到“当我小时候,听着收音机,等待着我心爱的歌曲”。真的,我也是这样。在没有电视机的时代,听收音机就是我的最爱。每每放学回家,首先就是抱起收音机,听歌曲、电影录音剪辑、广播剧。儿童时,我从收音机里听来的《红星闪闪放光彩》《让我们荡起双桨》《阿瓦人民
每年近春,我脑子会冒出一个念头,内心被这个念头诱惑得高瞻远瞩,双腿奔忙如风火轮。静夜想,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年华从此不虚度。但每次———已经好几次———我的念头被强大的春天所击溃,我和我的计划像遗落在大地上的野草一般零落不足惜。我的念头是寻找春天从哪里开始。这不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吗?当然是,但是春天到底从哪里开始的呢?众人所说的春意,对我住的地方而言,到了三月中旬还没动静。大地萧索,上面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