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四点整，我打开拘留室的铁门，看了看外面的走道，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儿亮光。
　　我之所以会睡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不是因为我是罪犯。我是个旅游杂志的特派记者，是来帮这个村子做介绍报导的。
　　这是个小村子，没有旅馆，幸好有一间小派出所，只有五名警员，他们同意将拘留室让给我睡。
　　昨天跟几个值夜班的警员喝了几罐啤酒，现在因为宿醉而头痛得要命。我似乎还喝得烂醉，不太清楚喝酒后到底做了什么事，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几点睡着的。
　　虽然现在是深夜四点，但我记得还是有两个警员在值班的，我起身走下搂，想去饮水机那里接点儿水喝，消消宿醉的头痛感。
　　借着从窗口照进来的夜光，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楼。
　　一楼是空的，半个人都没有，值夜班的两个警员应该是去巡逻了吧。
　　正当我喝水的时候，警局大门打开了，其中一个值夜班的年轻警员回来了。他一看到我，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问：“张记者，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宿醉，头很痛。”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接着问道，“都深夜了，出去巡逻刚回来啊?”
　　“不是巡逻，是有事情发生了。”年轻警员道，“一个小时前接到民众的报案电话，有具男尸陈尸在田里，所以我先出去处理了。”
　　“哦?可以把详细经过跟我说说吗?”我对这类事情一向很有兴趣，所以忍不住多嘴了起来。
　　“嗯……男尸是全裸的，衣服跟身份证件都还没找到，尸体似乎在田里泡了好几个小时，又脏又烂，而且脸部有大面积创伤，身份还无法辨识……”年轻警员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细节告诉我了，“你也知道我们这里只是小村子，什么资源都没有。我们跟城里的警察联络过后，他们叫我们先维持现场原貌，法医一早就会赶来验尸了。”
　　“这样啊，那另外一位值夜班的警员呢?留在现场吗?”
　　“嗯，学长说他要留在现场，不然怕现场被有心人士破坏，而且还要在现场附近搜寻死者的衣服证件才行，所以他就叫我先回来继续值班……”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起来后，就讲了一串由四个问号组成的惊叹疑问句：“什么?真的?确定?没搞错吧?”年轻警员的反应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这令我更感兴趣了。
　　我专心听着年轻警员讲电话的内容，但他却把手机话筒跟嘴巴用手遮了起来，我只听到几句小声的“是、是。”、“但是……算了……到时我再跟你说。”
　　到底是在说什么神秘兮兮的东西不让我听?
　　年轻警员讲完手机后，脸色很是难看，他的声音像是有颗石头哽在喉咙里一样，有点儿沙哑地对我说：“学长说，找到死者的身份证件了，他要我马上把证物带回派出所保管，以免弄丢。”
　　我还未接话，年轻警员又说：“张记者，你回去再睡一下吧，你应该还在宿醉吧?”
　　听他这么一说，发觉我的头确实还挺痛的，再回楼上多休息一下也好。于是，我拍了拍头：“那好吧，我回去再睡一下。你们忙你们的。”
　　“等早上我们帮你买好早餐后会再叫你起床的。”年轻警员说。
　　“那麻烦你们了。”
　　当我醒来时，眼睛几乎被阳光刺激得睁不开来。
　　看了下手表，时间竟已经是上午十点，居然不知不觉睡到了这么晚，那些警员们怎么都没叫我起床?
　　我刚想出去，却发现门被锁住了，搞什么?
　　我拍着门，大声喊着：“喂!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我猛力踹了一下门，继续大吼：“喂!你们干什么没事把门锁起来啊?我还在里面呢!”我这一脚踹得够大力，终于有一个人上楼来了，就是值夜班的那个年轻警员。
　　我本来以为年轻警员会打开拘留室的门让我出去，没想到他只是站在门外，瞪着眼睛问我：“张记者，你还在?”
　　“当然还在啊，你们都把门锁住了，我还可以去哪里?”我没好气地说。
　　年轻警员不发一语，只是将一个东西透过门缝传给了我。我接过一看，是我的皮夹，里面还有我的证件。
　　我下意识地拍拍口袋——我本来是把皮夹放在口袋里的啊，怎么会在外面?
　　“你的皮夹是我们在现场附近找到的。”年轻警员低着头说。
　　“现场?你是说在田里发现尸体的现场?”我一下呆住了，我的皮夹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嗯，虽然尸体还无法辨识身份，不过凭着现场发现的证件，我想那具尸体应该就是你了。”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我一下火了，将皮夹扔到地上，大声道，“我还活着好不好?你们把我锁在里面就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吗?”
　　“学长说，有很多鬼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我们决定先把你锁在里面，等时间一久，你应该就会成佛了……”年轻警员说着我一生中听过的最荒谬的理论。
　　为什么荒谬?
　　第一，我很清楚我还活着。
　　第二，昨天晚上我为什么没事会跑出去，而且还全身赤裸死在田里?我明明在拘留室里睡觉啊。
　　除非……除非……不会吧?
　　年轻警员像是猜到我在想什么：“我想你昨天晚上喝醉后，做了一些事情自己不记得了吧?”
　　对啊，昨晚喝醉后，我好像自己一个人跑出派出所……然后……男人……农田……
　　该死，怎么不记得了呢?
　　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但是丧失了死亡的记忆?
　　这时一个中年警员突然出现在年轻警员的身边，他正是昨晚跟我喝啤酒的那个夜班警员。他用沉稳的语调说：“张记者，你放心吧。现在尸体已经送去给法医检验了，尸体的真实身份在今天内就会确认，等确定那具尸体就是你后，你就可以放心走了。你现在之所以还会留在这里，是因为你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我摸着自己的胸膛，吼道：“我还活着!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不信你们自己来听听看!”
　　中年警员摇摇头叹了口气，跟年轻警员一起下楼去了。他们就是一口咬定我已经死了就对了。
　　接着我又在拘留室里被关了两个小时。十二点，吃午餐的时间到了。
　　照理说，鬼是不会饿的，但我现在已经快饿死了。
　　而看来他们也总算查出那具尸体的身份了，因为年轻警员上楼来将拘留室的门打开了，看来是要放我出去了。 　　“怎么了?终于查出那具无名尸的身份了吗?”我抱着饿扁的肚子，奄奄一息地说。
　　但年轻警员却回答：“还不确定，城里等一下会传验尸报告过来，我想你也该下来看看。”
　　“看个屁，我根本没死啊。”我哼哼。
　　“张记者，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自己死了这件事……”
　　“干，我根本没死，要我说几次啊?”我很不爽。
　　“唉，反正等验尸报告来了就知道了……”
　　年轻警员不敢碰我，叫我一个人自己走下去。大概是他会怕我吧，在他眼中，我是一个不相信自己死了的鬼。
　　来到一楼，除了那个中年警员外，还多了一个秃头的老警员，他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瞄了我一眼，然后就匆匆躲回自己的座位。
　　中年警员站在传真机前，冷冷地说：“验尸报告要传来了，快过来吧。”
　　我跟年轻警员一起凑到传真机前面，三人等待着验尸报告。
　　而此刻我的脑中仍不断回忆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喝醉后，我一个人走出派出所，然后……
　　传真机发出了哔哔的声音，我们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将要传来的验尸报告。
　　而我的脑海中也在不断模拟昨晚的画面。
　　喝醉后，我好像跟另一个人走出了派出所，是准?
　　哔哔，报告的第一页传过来了。
　　昨晚的画面继续模拟。我跟另一个人都喝醉了，然后我们逛到几块农田附近……然后呢?
　　报告的第一页已经完全传完了，上面陈述的是死因，致命伤是脸上的大型创伤。
　　死者的身份资料在第二页，还没有传过来。
　　死因是脸上的创伤……等等，昨晚，我似乎跟另外一个人起了争执，随手拿起一把锄子往那个人的脸上猛砍……
　　哔哔，第二页的资料开始传过来了。
　　或许在打斗中，我把皮夹掉在现场……
　　第二页上的资料一项一项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而这时，我的记忆完全清楚了。
　　我将另一个人的脸砍烂后，为了掩饰尸体的身份，我还将他的衣服跟证件都除下，丢到排水沟里了。
　　但当时的我喝醉了，忘记了还有指纹跟齿模……
　　第二页上的资料上清楚写着：
　　指纹比对结果
　　比对符合结果：1笔
　　姓名：孟繁中
　　身份：现役警员
　　原来死的不是我，但我却是杀人犯。而那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的人，正是站在我身边的中年警员。
　　看着验尸报告，我们三个人的脸色都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