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姓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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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王庄村人都知道他叫张顺。
  张王庄村人眼里的张顺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之所以说他老实巴交,是因为他跟谁也不多言语,更不会拉呱张家长李家短,顶多见面点个头,连“吃了吗”这样的问候也省略掉了。当然,说是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总会见吧,可张顺每天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真的是连个头碰头脸碰脸的机会也省略掉了。就算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也是见不着张顺随礼凑份子的,也难怪,家里有个病歪歪的老婆在炕上躺着,俩闺女又都在外头念书,约摸着他也拿不出闲钱来。现在到处都在建设新农村,村委会隔三差五组织村民外出参观游览,只需交五块钱,就能免费玩一天,还管一顿不错的午饭,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事儿了,可张顺还是从来没去过。本以为是舍不得,心疼那五块钱,可村里还常邀来草台班子唱个戏,耍个魔术啥的,丰富一下村民的文化生活,这可是一分钱都不用花,可张顺也不去凑这个热闹。这些也就算了,人家是关门过日子,可关门过日子也得过日子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总得买吧,村头开着家小超市,其实就是个没柜台的杂货铺,自打开张,张顺就没光顾过,他家就不需要个针头线脑吗?
  
  说来说去,张顺就住在张王庄村,可村里人却觉着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张顺。
  谁也想不起来村子里还有个张顺,是因为村子里年轻力壮些的男人和年轻貌美的女人差不多早就走光了,天南海北地去闯世界,指不定在哪里发财,或者只是做着发财的黄粱美梦。不逢年不过节的时候,村子里就只剩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一手拄着个拐杖,一手拎着个棉垫子,寻个背风向阳的地儿坐着。还有些已经没了姿色的女人,扛了锄头推了独轮车,上地里头忙活。其实地里也没有那么多可忙活的,可家里没个男人,还真不如去地里头,倒不觉得日子有多煎熬了。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那些在外闯荡的人们才会拎着大包小包回到村里,村子里才会有那么点儿热热乎乎的人气儿。也不是所有在外漂泊的人都能回家过年,不过村里人谁家和谁家都断不了个关系,不是沾了这个亲,就是带着那个故,要是儿子闺女没回来,也许侄子外甥就回来了,年,就一样可以过得热闹些、痛快些。
  过年的时候,张顺也没离开过张王庄村。虽说村里人难得见到他,更难得想起他,可如果有人提起张顺,人人都知道,张顺自打来了张王庄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便说,老张家上辈子是积了大德,这辈子才交了好运,虽说老张媳妇死得早,没顾得上给老张生个带把儿的接续香火,可闺女却娶到了这么个踏实本分的姑爷。没错,大概得有二十年了吧,张顺是倒插门进的张家。没人能弄得清张顺原本是不是就姓张,反正既然是入赘,夫随妇姓也就见怪不怪了。可娶进门的媳妇也是要回娘家的啊!想他进张家的时候,大概也只有二十出头,如今一晃,已经四十多了。莫非,张顺的“娘家”已经没人了?要这么说,张顺就是个苦命的孩子了。可就算“娘家人”都没了,二十年,总也该回家上爹娘坟头儿去烧炷香,毕竟,人人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么看来,张顺绝非孝子,可村里没人深想。人们看到的只是,老张没死那会儿,倒插门的张顺端屎端尿地小心伺候着,等老人没了,张顺又披麻戴孝地把老人送走,于是也就更没人计较他到底孝不孝顺自己的亲爹亲娘了。就算是嚼嚼舌头,也只是说老张到底没有福气,娶了个姑爷也还是不能传宗接代,张顺老婆一连生了俩闺女,后来,她就得了个什么病,连炕也下不了,也就再生不动了。为此,老张死都没合上眼睛。这讲老理儿的人就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就只是嘴上说说,没人真当回事儿的,又不是自己家的事儿,咸吃萝卜淡操心,反正张顺回不回“娘家”,或者在不在村里,村子都一如惯常。提起张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可没人提,也就没人能想得起他了。
  说不定,张顺就是想当个隐形人。


  天还黑着,张顺就打开了院门。他用穿着大头棉鞋的脚拨拉开电动三轮车轮子后边挡着的半截砖头,这才拔下还在吱吱作响的充电器,把车推到当街,回过头来锁好院门,再次掖了掖棉大衣,整了整棉护膝。顶着星光,车子卷起一股尘土,像是拖着一条蓬松的尾巴,一头扎进了雾气沼沼的黑暗中。谁家的狗汪汪地叫了两声之后,村子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不到天彻底黑下来,张顺是不会回来的。
  电动三轮车爬了一个小坡,拐上了公路。时不常的还有几辆严重超载的货车风驰电掣般地呼啸而过,尽管有时候那些货车的身子已经有些侧歪了,可它们还是那么理直气壮、威风凛凛。电动三轮车在它们身边急驶,要说速度也不慢,可怎么看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冬天,张顺只能去批发市场批些水果,他要的都是些大路货,苹果、梨、芦柑、脐橙,这些不爱坏,就算今天卖不了,明天还可以接着卖。一个批发商给他推荐了一种叫“山竹”的东西,说这东西是从泰国进口的,好卖,能赚钱,而且就算是烂了,也只是烂了里头,从外面看还是好好的,耽误不了卖。张顺问了问价,不禁咂了咂舌,自己这是小本生意,可碍着面子,还是批了两三斤,先试试看吧。那个批发商便白了张顺一眼,转过头去招呼别的小贩了。张顺骑着车进了县城。街上已经热闹起来,晨练的老人稀稀拉拉慢悠悠地在街心花园里散着步打着拳,几条土狗被主人解开了链子,你闻闻我,我嗅嗅你,相互追逐打闹着。向西边开的公交车站台上已经挤满了嘴里呼着白气的人群,有的干脆就站到了马路中间,他们无一例外地把头转向公交车来的东方,仔细分辨着从晨曦中开过来的是不是自己要坐的那趟车。公交车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可赶着上班的人们还是试图挤上去,先头的人把脚踩到了车上,半拉身子却还悬在车外,后面的人用手死死地把住车门上的把手,低着头踅摸下脚的空当儿。
  张顺知道,西边就是城市,在他的印象中,城市里应该遍地都是黄金,要不,这些人干吗还要这么急着赶往城市里去呢?可这个印象又是模糊不清的,他好些年没有去过城市了,倒不是说城市有多远,坐上一趟公交车就到了,不坐公交,骑着电动三轮车也不需要多长时间,可对于张顺来说,城市里杀机四伏,处处都是危险,与其心惊肉跳、担惊受怕,倒不如在乡野间来得逍遥自在。   唉,眼下的县城也越来越繁华了,繁华到了有越来越多的外乡人甚至外省人跑过来做生意的程度,繁华到了肯德基、必胜客、星巴克等这些外国的品牌连锁也纷纷安家落户的程度,繁华到了住宅楼越盖越高、越盖越密,房屋中介的门面房早就遍地开花的程度,如此的繁华,使得昔日这个落后的县城也不再安全了。
  张顺把电动三轮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看起来,这是一个高档小区,要不是今天车上有两三斤山竹,张顺是绝不会选择在这个小区停留的,这里车来车往,而且,大门口上赫然有一个可以旋转的摄像头。张顺把车子又往远处推了推,这样,那个黑洞洞的摄像头应该就不会照到自己了——张顺这个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这个下意识是多年来形成的一种习惯。等把车子换了地儿,他又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就算是亲爹亲娘走个头碰头,也未见得能认得出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可还是小心些好,刘备还大意失荆州呢!
  张顺把盖在三轮车上的破棉被掀开了些,让苹果、梨、芦柑、脐橙稍稍露了些头儿,好让路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可山竹呢?张顺踌躇着摸出一个,放在芦柑上头,瞅了瞅,又拿起来,放到了梨上头,这回显眼多了。
  张顺卖水果,从不吆喝,人家要买自然会过来买,你吆喝又有什么用?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说到底,还是张顺不想惹人注意,他只想着能平平安安地早点儿把这车水果都卖完。今天是周五,按说,俩闺女都应该回家来,可哪里又说得准呢?大闺女在省城读师范,离得远不说,还找了份兼职的家教,挣个仨瓜俩枣的,起码不用自己再操心她的吃穿用度,还能补贴一下家用,毕竟她娘瘫在炕上,吃饭要花钱,吃药更要花钱,不回来也说得过去。小闺女就在这县上的中学念书,可过年就该高考了,正是较劲儿的时候,就算回趟家,也是没日没夜地埋在一大堆卷子中间,不回也罢。依她的成绩,考个好大学不成问题,发愁的还是钱,可再难,也得供孩子上大学不是?这些年,他再怎么苦,再怎么难,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能争口气,能有出息么?他这辈子也只能这样窝窝囊囊的了,期盼着孩子能替他活出个人样来。好在,苦日子就快要熬出头啦。
  想到半年后的一大笔开支,张顺就有些口渴。北方的天除了冷,还干,可车里的水果是万万吃不得的。张顺解开棉大衣,从怀里掏出大雪碧瓶子,这里头灌的是凉白开。他拧开混搭的红色可乐瓶盖,抿了一小口,就算这只是凉白开,他也只是抿了一小口,这瓶水要支撑一天呢。夏天的时候,他会带两瓶凉白开,不光是因为出汗多,还要时不常地给水果喷点儿水,让它们鲜亮些。水虽然在怀里捂着,可还是冰凉的,好像还夹杂着冰碴儿。这让张顺打了个寒战,有点儿想尿尿了。
  张顺四下里看了看,这个小区的门口实在干净,也敞亮,没遮没拦的,那就先憋会儿吧。
  就在他张望的这会儿工夫,他看到小区大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狗的照片,挺显眼,也挺新,看来刚贴上去不久。反正也没人来买水果,张顺就凑近仔细看了一眼。不看则已,这一看,吓了他一跳。
  从照片上看,这狗真没什么稀奇,一身土不拉几的杂毛,胸口和前爪上有两块儿白,两只耳朵一大一小,小一点儿的左耳朵好像还有个豁口,耷拉着,显着老态龙钟的。让张顺感到吃惊的却是这则寻狗启事的内容,上面说这只爱犬虽然年纪大了,可正因为年纪大,才跟家里人有了感情,特别是八十六岁半瞎半聋又老年痴呆的老娘最离不开这个心肝宝贝。当然,这些话张顺只是搂了一眼,真正让他张大了嘴巴的是最后一句话:“有拾到者,愿给奖金一万元答谢。”
  好家伙,一万元!到底是有钱人,一条狗丢了,就悬赏一万元,这得让自己卖多少车水果啊!还不如上街找狗划算。不过,这狗主人也算是个孝子,为的还不是他那个老娘。唉,瞧人家这个孝子当的!可想当孝子就能当得了吗?光有钱恐怕还是不够,想那老太太为啥偏偏这么稀罕一条杂毛狗呢?那肯定是儿孙们不能常常守在她身边……想到这里,张顺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他很久没有为此难受了。他想,娘身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条杂毛狗当儿子养着呢?娘的狗会不会走丢了呢?娘的狗走丢了也就走丢了,恐怕是连这么一张寻狗启事也是贴不起的吧?
  张顺不愿再多想,他尽力驱赶开脑子里闪来闪去的各种念头。既不能回去看一眼娘,也不可能在街上找到这条身价一万元的杂毛狗,那还想这些干啥呢?多年漂泊的经验让张顺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忘掉一切的不快。张顺折回到装满水果的车子旁。
  接下来,张顺有了更惊人的发现。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子朝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她走得慢悠悠的,从他身边经过时,她把脚步放得更慢了,还瞟了一眼车上的水果,也顺便瞟了一眼他身上那件沾满了污渍的大衣。女子把羽绒服的帽子推向后面,长头发便如瀑布般垂落下来,她左右晃了晃脑袋,也不知道她是打算继续向前走,还是停下来买水果。
  就在这一刹那间,张顺喊住了这个女子:“买水果吗?新鲜的。”女子转过头来。看上去,她的年纪和大闺女差不多,只是比大闺女漂亮、时尚多了,人靠衣装马靠鞍,要是自己的俩闺女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也差不到哪儿去的。张顺这么想着,可又不敢多想。卖水果,他从来不主动招呼路人,可此刻,他必须想办法叫住这个女子。不能再让她往前走了,前面就是小区的大门口,那里贴着寻狗启事呢——张顺看到了女子怀里抱着的狗!那是一条土不拉几的杂毛狗!
  张顺的心脏怦怦怦地跳得厉害,好像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这些年,他的心脏很久没有这么剧烈地跳过了。女子显得很淡定、从容,问:“多少钱一斤?”
  张顺没有回答,他的嗓子眼儿那里还堵着颗心脏,上不来下不去,而且,他也没有弄明白女子问的是什么水果的价钱。他想起了山竹,便把破棉被再掀开了些,说:“来斤山竹吧,这个最新鲜,泰国进口的。”
  女子弯下腰瞅了瞅破棉被下面那可怜的二十几个山竹,这样的姿势,正好把那条杂毛狗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张顺的鼻子近前。张顺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住了这条杂毛狗。他不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可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由不得他怀疑。他看得真真的,狗的胸前有一片白毛,前爪上也有一片白毛,右耳朵支棱着,左耳朵却耷拉着,有一个小小的豁口,显然是受过伤的。狗瞪着无辜的黑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和张顺对视着。村子里这样的狗很多,平时,张顺对它们总是不理不睬的。可眼前这条狗,却让他觉着那么惹人怜爱,他甚至忍不住想去捋一捋它那身并不油亮的杂毛。   女子并没有说买还是不买山竹,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张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条狗,他需要进一步确认这条狗的“身份”。他正思忖着怎么开口才不至于让一个打算买水果的女顾客觉得唐突,那女子却咯咯咯地笑起来,说:“看样子,你很喜欢这条狗?”张顺点了点头,问:“你这条狗是从哪儿来的?”话一出口,他又觉着不妥,好像自己早就知道这条狗是走失的。
  女子并没有在意,说:“嗨,说实话,这条狗是我捡的。”张顺立刻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也不再看狗,而是看向了这个女子。女子再次咯咯咯地笑着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没见成天大街上跑着的流浪狗吗?”
  张顺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简直要喘不上气儿来,他咽了口唾沫,说:“这条狗可不一般啊!”这么一说,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忙又改口问,“你在哪儿捡的?”
  女子有些意外地兴奋起来,说:“大哥,你还真有眼力见儿,你怎么知道这条狗不一般?这还真是一条好狗,纯正的意大利名犬。”女子说了个拗口的名字,像是外语单词,张顺没听清,其实听清不听清一点儿也不打紧,接下来的话才更让他心动,“我就住前边这个小区,昨天晚上在院子里遛弯儿的时候捡的。”听到这儿,张顺更加深信不疑:眼前这条狗正是寻狗启事上的那条狗,至于它纯不纯正,是不是名犬倒不重要。
  看来,老天爷并不是事事处处都要刁难自己,他必须立刻把这条狗搞到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许,这女子再往前走上几小步,就会看见那张寻狗启事。想到这里,张顺也顾不得多想了,张口就说:“既然这条狗是你捡来的,那不如让给我得了,我挺喜欢这条狗的,也算跟这条狗有缘吧。”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既然人家捡了这条狗,就绝不会白白拱手相送,大不了花几个钱。这么一条狗,值不了几个钱,最好的办法是拿那些山竹换,他担心那几斤山竹要砸在手里。
  女子却把狗往怀里收了收,再转了转身子,说:“给你?那可不行。我还想让它给我传宗接代呢!”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可也没必要深究了,女子显然有要走的意思,她这脚一迈出去,自己可就要辜负了老天的眷顾。张顺一把拉住那女子的胳膊,这动作有点儿粗鲁,女子轻轻地哎呀了一声。张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立刻松开手,却继续挡住女子的去路,说:“我没有让你白给我嘛,我买,我花钱买嘛!”
  女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买?你买得起吗?”说着,她绕开张顺的纠缠,继续走她的路。
  “你,你打算要多少钱?”张顺鼓起勇气问道。
  女子顿了顿脚步,转过头说:“五千!你出得起吗?”
  张顺退缩了。不过,这退缩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他重新挡到了女子面前,说:“五千就五千,我买了!”
  女子好像犹豫了一下,说:“那可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转而她又低下头亲了亲那条小狗,喃喃自语道,“乖乖,宝贝儿,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你。”
  张顺并没有马上掏钱,他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他这是缓兵之计,他暗自为自己突然而至的机智有了那么一点儿小得意。“姑娘,你看我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不如这样,你帮我照看一下生意,我去那边的提款机提点儿现钱。你可千万别走,我实在是中意这条小狗,我家里还有个老娘,她最喜欢这样的小狗啦,一直还念叨着让我给她弄一条意大利犬来着。”张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把车座上的棉垫拿下来,使劲儿地拍了拍,端端正正地摆到马路牙子上。“姑娘,你坐这儿,我去去就回。”
  女子听话地坐了下来。张顺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冲着她乐了乐,再瞅了一眼她怀中的那条价值不菲的杂毛狗。张顺径直走到小区门口,四下瞅瞅,没人注意,便上前一把把那张寻狗启事撕了下来,揉巴揉巴塞到了棉大衣里面。接着,他躲到了消防通道的角落里,把皱巴巴的纸掏出来,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这才放心地走向ATM机。他的内衣口袋里真的有一张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卡,里面只有三千多块钱了。他不熟练地操作着ATM机,他的手有些发抖,很快,这张卡里就会有一万块钱了!
  张顺也顾不得数这些钱了,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棉大衣口袋里。刚刚答应那女子的是五千,现在还差两千。不过,小区门口那张惹事的寻狗启事就在他的怀里捂着,既然“皇榜”已经被揭掉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毕竟,那个女子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她敢漫天要价,那咱就来个就地还钱,反正那条狗也是她不费吹灰之力捡来的。往回走的时候,张顺又有些吃不准了,这三千块钱可是他的全部家底了。他再次拐到消防通道里,撩开棉大衣,解开系在腰上的尼龙绳,掏出家伙什儿,对着墙角撒了泡尿,那尿顿时腾起一股白烟,骚得很,浇在“禁止大小便”几个字上,很解气。在外面混了这么些年,还能不明白,这几个字无疑是告诉人们:这里常常是有人大小便的。抖落净最后几滴尿液,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衣裳裤子掖好,张顺突然想到,要是这会儿自己有部手机多好,那样就可以立马给寻狗启事上的狗主人打个电话,再次敲定一下一万块钱的事儿,他可别反悔。可是张顺从来不敢用那玩意儿,前些年手头儿比较宽裕的时候,他也想过买部手机,可又一想,假设有了手机,怕是要忍不住给谁打个电话,而打了电话,也就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今后想甩都甩不掉了。最终他打消了拥有一部手机的念头。而眼下,这个电话还是要打的,以防万一。他重新往银行那边走去,那里路边上有一部投币电话。他抄起了脏兮兮的黄色话筒,挨个儿口袋摸过去,终于摸出了一块硬币。电话通了,那边的声音彬彬有礼,当听说狗被找到了的时候,那边显得很高兴,立刻问他在哪里,狗在哪里,然后还主动地提起那一万块钱。
  张顺这才把悬着的心吞进了肚子,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开心地笑了。
  电话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问在哪里见面,并且说现金已经准备好,只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狗。张顺刚想说,自己和狗就在小区门口,马上就可以交换,可又一想,狗还没到手呢,就算狗到手了,怎么也要等那个女子离开了再说。他突然又想到,虽说自己怀里揣着一张寻狗启事,可保不齐小区里到处都贴了同样的寻狗启事,他的心又开始突突地跳起来,忙说了句:“过会儿我再和你联系。”说完后他急忙地挂断了电话,掉头朝自己的电动三轮车跑去。还好,那女子静静地坐在一车水果旁边,怀里还抱着那条杂毛狗。张顺放慢了脚步,免得让她起疑。   老王睡得迷迷糊糊的,以为还和平常一样,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只听了几句,便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歪着脑袋夹住电话听筒,一边嗯嗯地听着汇报,一边把衣服稀里糊涂地套好了。老王的老婆也被吵醒了,问:“出啥大事儿?看你急的。”老王也顾不上答话,撂了电话,只说了一句“你先睡吧”,便急匆匆地冲出家门。
  老王把警车径直开到了一处桃园。因为是冬天,桃园里冷冷清清的。案发现场就是桃园深处的一栋简易红砖房。红砖房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老王下了车,越过警戒线。几个刑警队的警察正打着侧光灯,小心翼翼地搜寻着蛛丝马迹。他们都是警校毕业的,但课本上学来的那些业务,因为缺少练手的机会,有些生疏了。
  老王环顾了一下房子里面,有过打斗的痕迹,但有价值的线索不多。犯罪嫌疑人作案时戴着安全套,作案之后,还不忘连安全套一起带走,连个精斑也提取不到。老王心中暗骂一句,想:难道是个老手?咱这可是太平县城,咋就出了这种事,还是个惯犯!回到所里,老王详细地了解了报案人讲述的案发经过。
  报案人叫小雅,昨天下班后和男友吃了个晚饭,又看了场电影,散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谁知那么巧,碰到了男友的前女友逛完商场出来,男友和前女友热情地聊了几句,小雅心中颇有些不爽,但又不好发作,就支使男友赶快送她回家。可谁知,男友竟邀请前女友一同坐他的宝来。小雅家住县城西,男友家住县城东,偏偏前女友也住在县城东。男友便说先送小雅回家,然后顺路再送前女友。小雅这个气呀,心想:先把我送到了家,然后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哼,想得倒美!小雅便坚持要男友先送前女友到县城东,再送自己到县城西。这样一来,显然是绕了不少路,可这样安全,断了他们旧情复燃的机会。男友心中便也有了火,可又不得不照办。送完前女友,就剩两个人了,男友说起话来也就有些难听,什么不相信自己啦,不体谅自己啦,任性啦等等。小雅哪里肯示弱,憋了一肚子的气全撒了出来……末了,小雅说:“你不是嫌累、嫌远、嫌绕吗,老娘我还不让你送了!”其实,小雅说的这也是气话。可男友倒也干脆:“你不让送,我还不伺候了!”于是踩了刹车,开了车锁,小雅打开车门,拎着自己的包下了车……
  听到这里,老王心中不禁骂了句:活该!可又有些自责,人民警察,怎么能这么对待人民群众呢?
  这么一折腾,已经十一点多了,这里可是小县城,公交车早没了,偶尔驶过一辆出租车,也不是空的。小雅想着男友一定不会这么撂下她走人,可朝家的方向走了三五分钟,回头一看,宝来早就跑得没影了。这深更半夜的,难不成真的要走上十几里地回去!小雅一边走,一边试着用手机APP叫车。出租车没叫来,一辆电动三轮车超过她之后,放慢速度,停到了路边。
  “姑娘,去哪儿?噢,正好顺路,我捎你一段。”
  那男人四十多岁,看上去挺厚道的,这让她丧失了最后一点儿警惕。走投无路之下,又正在气头上,小雅想都没想就上了车。车上,小雅还低着头玩手机,在微信上同一闺蜜抱怨男友的绝情。那男人开着车,随口和小雅聊了几句什么。聊的都是正经话题,好像问在哪儿工作,这么晚出来不安全之类的。小雅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话,毕竟到这时候,她还以为真碰上了热心人。不久小雅发现,电动三轮车并没有朝她家的方向行驶,而是驶进了一处桃园……
  没什么明显的相貌特征,天很黑,就算有,也看不太清。他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好像是河南那边的。
  河南口音。老王终于从中发现了一点儿线索,跟他想的一样,咱县城都是好人,突然发生重大案情,一定是外地人所为。而作为个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流窜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同时,也不排除偶发,这个河南人并非有意,只是逮着了个机会,谁叫你一个单身女子大半夜独行夜路!可他竟随身带着安全套,并且临走还不忘把盛有证据的安全套带走销毁,仅从这一点看,偶发的可能性又降低了。
  刑警队的警察终于有了发现,可惜那不是精液精斑,而是几根弯弯曲曲的毛发。


  刑警队那边调取了事发路段的监控视频。毕竟是县城,摄像头不是很多。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警察还是从一个路口的视频里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身影。
  据时间判断,这是在小雅上车之前大概十分钟左右,距她上车的地点刚好也是十分钟的路程,一辆红色电动三轮车自东向西开了过去。一遍遍地回看,慢速播放,定格,放大……
  可惜的是,视频太模糊,深夜灯光昏暗,又是俯拍,被悬空的密密麻麻的电线遮挡着,还只是个背影。
  中年男性,穿着厚厚的棉大衣,腿上绑着护膝,戴着棉手套,顶着棉帽子。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以内,体型微胖。也只能看出这些了。
  老王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娘,这些算个狗屁特征,到街上一抓一大把。倒是那个河南口音,没准更有用,县城外来人口并不多。老王已经让几个警察在户籍系统里查询外来人口登记信息,可这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能抱什么希望。
  电动三轮车就更没有什么特征了,全县估计得有十几万辆,又不上牌照,只知道是辆红车,怎么查?大海捞针也得捞,没法儿查也得查!老王提议,调取更多的监控视频。
  刑警队的警察有点儿怵头,这看监控视频的差事可是个苦活累活,现在的电视连续剧看着看着都能把人给看睡着了,更何况这些没有任何剧情的“原生态”,有时候盯着屏幕坐上一天两天也未必能有什么发现。
  老王说:“你们把能调来的监控视频都调来,把我手下的人也叫来,咱们一起看。”于是,派出所的人都来了,监控也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老王自掏腰包,叫了外卖比萨,大有夜战的架势。
  刑警队里能用的电脑都用上了。
  刑警队让老王的人负责倒推电动三轮车的来处,重点看东边各个路段的视频,时间向前回溯。刑警队自己一帮人则负责追踪电动三轮车的去向,重点看西边各个路段的视频,时间向后顺推。老王心中暗想:这样分工看上去很合理,其实不太公平,谁不知道得先找到电动三轮车最后的落脚点,这样才能锁定犯罪嫌疑人。大家付出一样的辛苦,功劳不还得被你们捞去?   “你叫慧英?”“嗯,慧英。”“别紧张,没有什么大事。你说你下了火车就给她打了电话,一直没人接?”“嗯,没人接。”“没人接,那后来你咋办?”“还能咋办,先找个地儿住下呗。”“住下了?”“嗯,住下了。”“那住的是宾馆?”“嗯,住的宾馆。”“多少钱一晚?”“没……没多少钱,二三十块钱吧。”“二三十?”
  “嗯,二三十。”慧英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瞟了一眼窗外,“警察同志,俄还忙着,俄先忙去了哈。”不等老王答话,慧英站起身就要走。她说了假话。她为什么要说假话呢?
  “慧英,你先等会儿,我只是随口问问,那第二天呢?你找到你的同乡姐妹了吗?”
  慧英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嗯,没找到。”
  “你是没找,还是没找到?”“嗯,没找——没找到。”“到底是没找,还是没找到?”“嗯,这有啥不一样吗?都是没找到嘛!俄该去忙了哈。”
  怪啊,她怎么会这么介意?“慧英,我们查过了,你后来没有再联系过她,为什么呢?”
  慧英背对着老王,低下了头,说:“也没啥为什么,第二天,俄就找着工作了,就在这儿,洗碗工,没找她的必要了。对,俄就没再找她了。”
  “可是,她不是说要帮你找工作吗?她不是说她在这里挣了不少钱吗?”“嗯,她是这么说的。”“那你找个洗碗工就满意了?就不想再找她了?”
  慧英低着头使劲儿地摇了摇,显然,她对自己刚才的回答不满意。“俄是生她的气呢,明明说好了过年要来找她,可俄大老远地来了,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
  老王叹了口气,说:“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可仔细一想,还是说不通,也许她那天晚上出门正好忘了带手机,谁都有忘带手机的时候,你不会那么小心眼儿吧?就算生气,也该再拨一遍试试啊。”
  “嗯,俄是么(没)想到。”“你看,你生了这么长时间的气,其实没准儿是白生这个闷气。”“嗯,是白生。”“想明白了就好,那你现在就给她拨个电话试试。”
  “嗯。”慧英答应了,却并没有要拨电话的意思,头却埋得更低了。
  老王盯着慧英一动不动的后背,问:“怎么不打啊?”他心里有个很强烈的感觉,很笃定,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一定也是受害者。但他不急,过去不查案子的时候,自己不就是在辖区里摸情况吗?既然是摸情况,那就急不得也缓不得,火候得掌握好。
  慧英在围裙上再次擦了擦手,摸摸索索地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噢,警察同志,她的电话俄记在一张纸条上了,俄身上没带着。”
  老王笑了笑,说:“姑娘啊,你把纸条搁哪儿了?”老王知道,她是拿不出来的——那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就在刑警队那里,老王的手机里倒是有一张照片。
  慧英这会儿才转过身来:“警察同志,俄把那张纸条搞丢了,所以想打也没法儿打。”
  老王的视线被慧英手里的手机吸引住了,这是一部最便宜的手机,也就一百来块钱,但是这部手机却是崭新的。老王现在心里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了,看来,根本不用找她的同乡姐妹了。
  “丢了呀?那天晚上就丢了?”“嗯,那天晚上就丢了。”“噢,丢了,丢了也不要紧,你不是打过她的电话吗?总有电话记录,你翻翻看。”
  慧英使劲儿地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原来的手机和包都被抢了,这个新手机里哪有什么电话记录。可她不想这么说,如果警察问起来,为什么被抢了却不报警,自己怎么回答?“警察同志,通话记录俄都删了,您要没别的事,俄就先去干活啦。”慧英这次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老王把老板叫了过来。老板担心地问:“这个慧英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如果她犯了事,我就赶紧辞了她。”老王摆了摆手,说:“事倒没什么事,我只想打听一下她的来历。”老板压低了声音,说:“她是正月十五之后过来的,当时刚过完年,店里正好缺人手,就把她留了下来,包吃包住,一个月六百块,这就算不少了。”老王又问:“她来的时候带了什么行李?”
  老板说:“什么行李都没带,也没交保证金,她说她被抢了,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看她挺可怜的,也就没让她交保证金。看上去她还是个老实人。”
  老王会心地笑了笑,又觉得这时候自己不应该笑啊。“那我看她那手机还挺新的。”老板叹了口气:“她不是说被抢了吗,我就先给她支了一百块工钱,让她买个手机,也好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出门在外,一个女子,不容易。”老王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这样的老板还真不赖。又问:“她来店里的时候穿得咋样?”老板又是长叹一声:“就现在穿的这身。不过当时脏兮兮的,扣子还缺着两颗。要不说可怜呢!我看啊……唉!”老王说:“你看怎么了?”老板摆了摆手,说:“唉,莫瞎猜,许是被抢的时候拉扯的。莫瞎猜。”

十四


  寻物启事在电视台的广告时段轮番播出,县里的报纸也一连登了好几天。县报社的记者还采访了刑警队,写了篇报道,鼓励受害人或者知情人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可即使这样,这些包还是始终没人来认领。
  刑警队派去河南的两名警察也回来了,在河南警方的全力配合下,对河南籍在逃人员进行了全面摸排,可以确定,张顺并不在其中。张顺的真实身份还是没搞清楚。也许他压根儿就是一个“黑人”,没上过户口,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其他的犯罪事实无凭无据,无处可查,但只要他不是逃犯就好。刑警队决定将案子结了,移交检察院,对张顺提起公诉。老王却跑过来阻止,一来,张顺这个人到底是谁都没搞清楚,怎么能结案?二来,他有了重大发现。
  老王苦口婆心地劝说慧英,如果她被抢劫了,应该在第一时间报警,为什么不相信警察呢?现在警察来问,还要替犯罪分子遮遮掩掩打埋伏,难道就让坏人逍遥法外?如果他们受不到应得的法律制裁,不但他们会危害其他人,还会助长这种风气,说不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坏人。
  慧英终于开了口,说她并不是不信任警察,实在是怕丢人,如果报了案,这事怎么能瞒得住人,找工作怕也是很难。再要是让家里头知道了,以后连寻个婆家都很难!反正身上也没带几个钱,抢了就抢了。   原来,那天傍晚,慧英下了火车,电话联系不上她的同乡姐妹。天已经黑了,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她想着得寻个住处,可住店得花不少钱,她心疼着呢。她想着走到村子里去,好在老乡家借住一宿。就这样,她背着包走走歇歇,走出几里地,碰上一辆电动三轮车,一个中年男子问她去哪儿,她便说她是从山西来的,来投亲的。没承想,那男子竟是山西老乡。老乡见了老乡,自然没了太多的防备,她就实话实说了自己的遭遇。那男子说看她恓惶(可怜),要帮她寻个住处,明天再介绍她到县里去打工。就这样,慧英上了那辆电动三轮车,被拉到一个桥洞子下边……
  老王对刑警队的警察说:“我让慧英认过张顺的照片了,没错,就是这个张顺。包的照片她也看了,是那个六号棕色小包,也就是找出字条的那个。作案手法如出一辙,也是骑电动三轮车,也是晚上九点多钟,也是戴着安全套不留任何证据,也是在荒郊野外。”
  刑警队的警察却说:“可你刚刚还说,这个张顺是山西人?”
  老王说:“这应该没错,我反反复复问过了,慧英是地地道道的山西人,她一口咬定,乡音是听不错的。你们不是到河南也没查到什么吗?说不定,是原来那个小雅听岔了,她毕竟不是河南人。”
  刑警队的警察又说:“小雅能听错,可我们不会听错吧?这个张顺,满口的河南话,地道的河南人一个,再说,我们也请河南人听过了。”
  老王拍了拍脑袋,说:“这就怪了,那咱们县里又多出来个案件。可那包怎么解释?那包可是从张顺家里搜出来的!你说,有的人会门外语不是什么奇怪事吧?说不定张顺就是个山西人,只不过河南话是他的外语也说不定。”
  刑警队的警察说:“那我们就再跑趟山西。”
  老王说:“那其他的包呢?看来,一个包就是一个案子。”
  刑警队的警察说:“包并不重要,做下两起案子,和做下七八起案子差不多。我们会继续讯问他的。”
  老王继续说:“反正张顺也不认得我,要不,你们把我关进看守所当卧底,和他关在一块儿,趁机摸清他的情况?”
  刑警队的同志笑了。他们本不想答应,现在证据又多出来了,继续讯问张顺,他们有信心。可转念一想,既然老王想被关进去,说不定他还真能像杨子荣那样深入虎穴智擒座山雕。

十五


  张顺本以为认下桃园的案子,就可以躲过一劫,可没想到,警察并没有放过自己,讯问突然又加大了密度,而且,显然他们手上已经有了新的证据。张顺担心警察会这样无休止地查下去,与其那样,倒不如争取个主动。他问警察,如果现在把什么都说出来,还能不能宽大处理?警察当然满口答应。
  张顺其实也就是这么说说,他坦白、交代,那都是有限度的,不是什么都可以说的。但既然不知道警察还掌握着他的哪些证据,而他又必须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那就只好这么办了!张顺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把包括山西女子在内的几桩抢劫强奸案一一都供了出来。当然他没有忘了说自己为什么要抢钱。
  入冬的时候,张顺在县城里被一个女子骗了,或者说,被一条狗骗了。三千块钱,对别人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心疼上几天,也就忘了。可张顺忘不了,也没法儿忘。老婆又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要是身上有这三千块钱,没准儿老婆死不了。俩闺女也怪自己没本事,咋就那么轻易上当了呢?可张顺是个老实人,他只知道现在诈骗电话、诈骗短信多的是,可那些骗不到他,他没有手机,躲得了这个清静,却被一条活生生的狗给骗了。没钱,老婆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可俩闺女还得好好活着,二闺女六月份就得高考,她学习好,可学习好更让他头疼,上大学得不少钱呢!
  警察问:“那你就去抢?”
  张顺向问话的警察讨了一支烟。张顺说他并没有想去抢别人,他就想找到那个穿红色羽绒服的长发女子,从她那里把钱讨要回来。那是他的钱,就算抢回来,也不能算抢。可是转悠了好些天,他也没有碰见那个女子。
  警察问:“那你就去抢别人?”
  张顺摆了摆手。有天夜里,张顺正打算骑车回家,突然,他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长发女子站在路边打车,便骑着车过去了。可当他和那女子面对面的时候,他觉得她就是那个骗子,一举一动都很像,可他又实在想不出骗子的模样,他不敢确定,他怕他认错了人。
  张顺把烟头在脚后跟上弄熄了。张顺说他顺路送那女子一程,是想搞清楚她到底是不是那个骗子。女子显然被张顺的老实厚道打动了,上了车。那女子坐在车上,可张顺却还是无法判断她是不是骗子。眼看车子驶出了县城,张顺想,管她是不是骗子,自己缺钱,她的包里肯定有不少钱,先抢了再说。于是,张顺把车子开进了一个建筑工地。
  那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可没想到,到手的包里竟只有区区三百多块钱,其余的都是些银行卡,还有纸巾,一些化妆品,竟然还有多半盒的安全套。张顺老婆已经死了,就算老婆没死的时候,她也在炕上半死不活地躺着。要不是这多半盒安全套,他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有一件男人的武器。那女子还没有跑远,张顺便骑着车追上了她,把那些银行卡扔给她,只留下了那三百多块钱和多半盒安全套。当然,那次他用了第一个。以后,他每次都用,他说他嫌那些女人脏。
  张顺的话不能全信。他知道,自己的精液是不能留在女性阴道里的。那玩意儿并不比别人的金贵,但它带着自己的身份密码,一旦泄露了,实在太危险!
  张顺的案情取得了重大进展,刑警队恨不得都要举杯庆祝了。可高兴了没多久,他们又都发了愁。张顺虽然交代了这么多,但能够认定的却还是只有两件,除了小雅和慧英,其他的因为无法找到受害人,便无法获得足够的证据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到最后可能都无法认定。
  如此一个罪大恶极的惯犯,当然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

十六


  把这些罪行交代完毕,签字画押,又一一指认了现场,张顺竟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同一般的犯罪嫌疑人被攻破心理防线后获得精神解脱不同,张顺的轻松在于,他的心理防线并没有瓦解,他只不过是抛出了一个硕大的烟幕弹去干扰警察的视线。他知道,虽然他什么都说了,但警察却还是只能认定他们知道的,这就等于他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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