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的温柔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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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鸭推荐:女生是个怪人,收藏许多陈旧古老的家什,而男生却偏偏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怪人的世界里,慢慢地不经意地打开了怪人的家门。可说到底,世人还是太庸俗了,怎么都看不穿怪人心中的温柔呢?
  【 一 】
  医生一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开处方,一边不抬头只是眼皮向上翻地看萧宁。“哎,她真是被自己家里堆着的东西给砸伤的?那这家得堆多少东西啊?脖子、腿都伤了,你这不是家暴?”
  萧宁忍不住笑说:“大夫,您的想象力别太好了。我跟她是邻居,她住我隔壁,我回家听见‘轰隆’一声,还以为她家装修呢。我看门没关,从门缝里一看,她真被活埋了。棉絮、纸皮箱,箱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哗啦往下掉。幸亏不是太重的东西,不然还不止伤成这样。”
  医生和萧宁互看了一眼,他们嘴里那个她一直坐在旁边,他们说什么她都不插嘴。直到医生填完了处方表核对姓名:“苏砂,是吧?”向来惜字如金的女孩微微点了个头,“嗯,苏砂。”
  苏砂搬到萧宁的隔壁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栋楼里面,但凡是看见过苏砂家那些堆积满满的旧家什的,无一不吃惊而且奇怪。那些东西几乎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了,比如大方块收录机、掉了漆的红牡丹热水瓶、已经有裂口的黑白电视机、牛仔布书包、老缝纫机、老藤椅,好像还有她的初中课本,仿佛她从几岁到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所有用过的东西都被保存下来了。
  房子比较窄,东西很难全都摊开放,于是不得不重叠着,重的东西放下层,越叠在上层的就越轻。
  垮塌事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假如没有萧宁的出现,苏砂还会跟前几次一样,自己刨开垮塌物爬出来。自己涂消毒药水,自己缠纱布,自己去医院。这么多年了,什么都是她自己。
  她初中还没毕业就成了孤儿。
  初二那年父亲破产,他们从带花园的双层洋房里面搬出来,搬去鸽子笼般的小房子,家里很多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剩下的大概就是现在这些。那年暑假父母就出事了,一场台风带走了他们,从此就剩她一个人了,这么多年,无论她搬了多少次家,这些东西她一件也不肯扔掉。
  它们不仅仅是她的回忆,更多的是一种陪伴,仿佛保存越多,她就越有安全感,就没那么害怕独存于世的孤单了。
  这天,苏砂从医院回来,弄伤的地方都贴了纱布,走路有点不便,但是也谢绝了萧宁的搀扶。萧宁走在她身后:“喂?”他提醒她,“到了,你还往楼上走干吗?”她走神了,回过神慢慢地掏钥匙开门。
  萧宁其实已经盘算了一路了,终于开口问说:“你家里堆那么多东西,不觉得不美观也不方便吗?”
  苏砂说:“不觉得。”
  萧宁说:“其实是这样的,我现在在装修我的咖啡馆,正好是用的怀旧风格,我发现你家有些东西很适合给我店里做装饰,你想不想赚点小钱,把东西卖给我?”苏砂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想。”
  “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萧宁耸了耸肩:“怪人。”
  【 二 】
  怪人苏砂跟萧宁的第二次交集,起源于一只陶瓷的烛台。烛台原本是一对,一个印着梅兰,一个印着竹菊,苏砂小的时候,这种烛台算是当时的热门奢侈品。现在苏砂家里只剩下梅兰了,有一天她在二手交易网站上看见有人挂出了竹菊,她很想拍下来,却被别人抢了先。
  直到看见萧宁抱着烛台回家,她才知道,那个别人不是别人,就是萧宁。
  萧宁是买来装饰他的咖啡馆的。
  苏砂挣扎了很久,那天还是忍不住去敲萧宁家的门。“那个……下午回家的时候看你拿着一个烛台,我也有一个,想凑成一对,能不能卖给我?”萧宁微微一笑说:“倒不如你卖给我?”
  萧宁没有把烛台转让给苏砂,他希望自己的咖啡馆尽量能还原上世纪的旧风情,有好些装饰品都是从网上竞标回来的,可遇不可求。
  苏砂心里很闷,有点难受,一个人走在街上,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就停下来了。
  她曾经就住在那个路口。那幢带花园的双层洋房到现在还在,但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被用于居住,而是用于经商了。开过私房菜,开过音乐中心,还开过书斋,房主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呢——
  现在是——咖啡馆?大门外还贴着一张招聘启事,招聘咖啡师。
  苏砂有点激动地撕下那张招聘纸就进去了。她原本就是咖啡师,上一个工作的咖啡馆刚刚倒闭,她正在失业中。以前她常常来这个街口,站在房子外面望一望,或者以顾客的身份进去看看,但如果能在这里面工作,这或许就是她最接近回忆的方式了。
  没有开灯的室内,在阴天的下午显得尤其昏暗,有人正在扫地。苏砂问:“请问老板在吗,我想应聘。”
  “在,我就是老板。”扫地的人抬起头来,一看见苏砂就笑了,“新邻居,是你啊!”
  那天,苏砂顺利地通过了萧宁的考核,一个星期后咖啡馆开业,她和他不但是邻居,还有了老板和雇员的关系。
  萧宁将这幢两层的老房子装修得情调满满,尤其能讨80后顾客的喜欢,大到生锈的洗衣机,小到一只旋转陀螺,都能勾起他们儿时的回忆。
  而对苏砂来讲,角落里的一只飞蛾是回忆,天花板上的一个蜘蛛网也是回忆,在这座房子里,每走一步都是回忆。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竹菊的陶瓷烛台,空闲时候她会主动给烛台擦灰,或者只是盯着烛台发呆。
  原本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常常蒙着一层雾气,显得有点呆滞,她很静,很少笑,好像有很多心事,这些都是萧宁总结出来的。他觉得她明明才二十出头,看起来却像经历了很多很疲倦似的。
  有一天,店里来了一群年轻的中学生,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在店里走动拍照。苏砂正在拉花,突然听见“啪啦”一声,有人不小心撞到了烛台,烛台掉在地上打碎了。苏砂忽地就从操作台里冲出去了,抓着那个撞落烛台的女孩说:“你没长眼睛吗?这么大一个烛台你看不见啊?”
  女孩不服气地说:“怎么了?大不了我赔钱啊!你什么态度?好歹我也是顾客!”   苏砂吼着说:“你赔得起吗?你去找个一模一样的来赔给我?”
  苏砂跟顾客吵架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店里其他的员工报告给老板了,萧宁出面平息了风波之后就把苏砂教育了一通。
  苏砂一直没有吭声,萧宁说什么她都低着头,他说完之后她只问了他一句话:“那个烛台你不要了吧,我可以把碎片捡走了吗?”
  萧宁看苏砂蹲在地上,很小心地把碎片都捡齐了,连指甲盖那么大的也没有漏掉。当天晚上,他就看到她在家里用强力胶把碎片一块一块黏回去。他们两家有一个房间的窗户是相对的,中间只隔了一两米,他看见她做得聚精会神,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凌晨他起床去厕所,发现她那个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还在黏碎片。
  烛台大概已经修复一半了,她不停地打呵欠,揉眼睛,但就是不肯睡。
  第二天早晨,他一醒来睁开眼睛就又想到她了,急忙跑到窗口一看,烛台虽然很明显能看得见裂痕,甚至还有缺角,但也恢复了八成。她正托着腮趴在桌子上,盯着烛台,眼睛眨了眨,突然就哭了。
  【 三 】
  有一段时间,咖啡馆里的生意不怎么好,客人总是很少,萧宁便决定把每天的歇业时间提早一个半小时。轮到苏砂做卫生和锁店门的那天,她正在给门口的那棵仿真树擦洗,突然看到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外面经过。苏砂眼睛一亮,丢了手里的清洁布就追了出去。
  她追了两条街总算把对方追上了,喘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对方把她看了又看,问:“你是……砂砂?”
  那个人是苏砂以前的邻居,苏砂一直记得,有一年爸爸妈妈带她去旅游,拍了很多的照片,回来之后这个邻居说想看看,他们就把照片都给他了。后来邻居忘了还,苏砂家的人也忘了催,再接着邻居搬走了,苏砂父母又出了意外,事情接二连三,照片也随邻居一起杳然无踪了。
  邻居看见苏砂,不但还能认得她,而且还说当年的照片他还保存着,苏砂庆幸自己这一趟没有白追,就跟着邻居去他家拿照片,拿到照片之后,再回咖啡馆,走到门口就打了个激灵。她离开了一个多小时,大门一直开着,她甚至不确定收银机到底锁好了没有。她急忙跑进去,前面突然窜出一个小矮人,险些跟她撞个满怀。她一看,是个穿着脏衣服的小孩。
  苏砂认得这个孩子,这条街上时常有几个小孩在路边乞讨,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有一次苏砂还看见这个小孩在后巷翻垃圾堆找吃的,她就从店里拿了两个面包给他。她一直记得当时她问他,怎么会在路边乞讨,爸爸妈妈呢,小孩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告诉她,我叫童童,我没有爸爸妈妈了。苏砂的心就像狠狠地被针扎了似的,难受得不敢再看小孩的眼睛。
  这次童童一看见苏砂,吓得往桌子底下钻。“姐姐,我没有偷东西,我饿了……想、想吃面包……”他又说,“但是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不偷了,我不偷了……再饿也不能偷东西!”
  苏砂伸手说:“出来吧,姐姐相信你。”
  童童刚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门口突然传来了萧宁的声音。他一边走一边还在跟别人打电话,笑得很大声。苏砂从来没有见过他笑成那样,愉悦之中似乎还带着一种温柔。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一出现就把童童吓跑了。
  童童跑了之后,他们俩那才发现,柜台里的收银机竟然是打开的,可是里面全空了。现金不见了。
  苏砂斩钉截铁地说,她相信现金不是童童偷走的。萧宁气得跟她吵:“你相信他?你的直觉?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还得了?你现在包庇他,就是对他的纵容!”苏砂表情冷冷地说:“总之是我失职,那我来赔好了,你从我的工资里扣吧。”
  萧宁对苏砂这种冷漠高傲、不把他当老板的态度早就有不满了,又是气头上,说:“你要承担责任是吗,好,弄丢的钱刚好是你一个月工资,我没那么好心分期扣,我就把你这个月工资全扣了!”
  苏砂也不示弱说:“扣就扣!我还能饿死?”
  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是,苏砂也的确囊中羞涩了,以至于家里的食物明知道过期了,但是看外表似乎还能吃,她就没舍得扔,凑合着吃了一餐。那天萧宁在家里看到对面的女孩在房间里走着走着突然捂着肚子,脸上表情扭曲得有点厉害,他立刻从窗口探出头喊她:“你怎么了?”
  苏砂没回答,出了房间,萧宁突然听见“轰”的一声,好像是撞翻东西了,接着不管他怎么喊,苏砂那边就一点回音都没有,她的电话能打通但也没人接了。
  萧宁急得立刻冲到物业管理处找人帮忙,两个物管人员跟着他上来,只是站在苏砂家外面敲门干吼,萧宁一下子就火了:“你们做点事好吗,这样喊有什么用,她能开门早就来开了,你们就不会找人来破门?”
  物管人员说:“你跟她什么关系?就算是邻居,但不是一家人,我们也不能应你的要求去破别人家的门,这是公司规定!”
  “狗屁规定!”萧宁气得跟物管人员大吵了起来,吵着吵着苏砂家的门突然开了,苏砂趴在门上问:“怎么了?”
  她肚子疼得晕过去了,刚醒,肚子还是很疼,满头大汗的,站不了半分钟就往地上倒。
  萧宁急忙扶着她,她倒在他肩膀上,正好看见他还在瞪着那个和他吵架的人,鼻子一动嘴巴一撇,表情有点幼稚。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没有想到自己平时总是对他冷冷漠漠,总是犯错、吵架,他却会为了她跟别人吵架。他送她到医院检查之后,听她跟医生说自己吃了过期食品,他还气得骂她抠门,可她却不生气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那样骂过她了,虽然凶巴巴的,但是,她知道那是为她好。
  【 四 】
  苏砂休息了两天,后来再去咖啡馆上班的时候,萧宁给了她一个信封,说:“三分之二的工资,拿着吧,那钱我就分三次扣了,我可不想被人误会我虐待员工。”
  苏砂抿了抿嘴,说:“谢谢。”声音很轻。
  萧宁微微一笑问:“什么?没听清,再说一遍?”她知道他是故意的,转身就走了。
  萧宁那天的心情其实并不太好,苏砂看他坐在角落里,打了很多次电话,但对方似乎都没接。他又闷着头用手机上网,老是皱眉,最后长叹了一声,就站起来走出了咖啡馆。   萧宁走在街上也心不在焉的,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力气不大,却抓得他很紧。
  他回神一看,拉着他的人就是那个叫童童的小孩。
  他前面有一个半米多的地坑,是行道树被挖走之后留下的,他再多走两步就会踩进坑里去了。
  童童的手很脏,他自己很卑微地立刻把手缩回来,下意识地在身上擦了擦。“哥哥,我没有偷钱。”他终于有勇气跟萧宁说话了,其实,那晚他从咖啡馆里面跑出来之后,没有跑多远他就折回去了,听见了苏砂跟萧宁为了丢钱的事情吵架。“姐姐也没有偷钱,我看见偷钱的人了。”
  萧宁有点吃惊:“你看见了?”
  童童点头。在他进咖啡馆之后,苏砂回来之前,咖啡馆里其实还有人来过。他害怕被发现,就躲在桌子底下,他说:“我看见他打开收银机,把钱拿走了,他就是你们店里的,就是那个喜欢戴一只耳环的哥哥。”
  萧宁知道童童说的是谁,是他们店里的蛋糕师,他将信将疑说:“童童,小朋友是不能撒谎的哦。”
  童童把小身板一挺说:“我没撒谎,姐姐教我的,做人要行得正、站得直,就算是小乞丐也有小乞丐的尊严!哼,姐姐信我,你不信我,你是个坏老板,只有姐姐是好人,她都被你扣工资了还给我买面包!”
  萧宁后来才知道,原来苏砂时常会接济童童。童童住在老房子顶楼的天台。那里有一个杂物间,顶层住户好心没有赶他走,还把杂物搬走了,给他买了床,于是那里就成了他的家。
  萧宁还在童童的家里看到了苏砂一直当成宝贝的一些“收藏品”,比如她的牛仔布旧书包,她的小学课本,还有她的搪瓷杯等等。
  童童说:“这些都是姐姐送给我的,姐姐说,她跟我一样,没有爸爸妈妈,所以她希望我不要像她那样,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对她好。这些东西都是她的爸爸妈妈留给她的,是有爱有温暖的,她说要传递给我。”
  萧宁听着心里有点难受,不仅是为童童难受,也是为苏砂,他似乎开始明白她那副看起来柔弱的外表为什么总是包裹着一层冷漠的铠甲了,甚至就连以前不能理解的她的奇怪的囤积癖,他似乎也能理解了。童童还用那个搪瓷杯给萧宁倒了水:“哥哥,喝水吧,我洗得很干净才给你倒的。”
  萧宁端着水杯就咕咚咕咚喝光了,他那天是去帮童童更换水龙头的,也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才跟童童化敌为友,小孩才没有像以前那样骂他是坏老板。
  水龙头换好的时候,苏砂也来了,还买了泡面和蛋糕来。萧宁故意问她:“你买这些东西,能每天买、一直买吗,你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能顾别人?”苏砂板着脸说:“不用你操心。”
  萧宁说:“都不动脑子,不想个更长远的办法。”
  苏砂没理他,问童童:“坏老板怎么会在这里的?”坏老板一听,撇嘴说:“坏老板是来宣布好消息的。”
  童童眼睛一亮:“哥哥,是不是孤儿院肯收我了?”
  萧宁摸着童童的小脑袋说:“是啊,院长答应收你了,你以后就不用住天台吃剩菜,还有小朋友跟你一起玩了。”
  童童高兴得跳了起来:“哇哦,坏老板万岁!”
  苏砂跟坏老板的关系便因为童童而发生了大反转,她不再对他冷言冷语爱理不理了。他有时会在店里上网,二楼有一个外阳台,客人少的时候,那里就是他的专属空间。她招呼客人上楼下楼,总爱暗暗地观察他,他大概是一个上网成癖的人,几乎三五个小时不挪动,一直坐在电脑前面。
  每次他来店里,她还会很自觉地给他准备一杯他最喜欢的焦糖拿铁。
  他喝一杯不够,还想再要一杯,她眉头一皱,说:“咖啡不能没节制地喝,喝一杯就够了。”
  他说:“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可以解雇你?要是客人点单你也这么说,不做生意啦?”
  她努了努嘴:“我是有良心。”
  他说:“那我没良心?”
  两个人拌嘴越来越频繁了,只是拌着拌着都会忍不住笑,有时候上班下班还一起走,走多久就能拌多久。
  他们还一起吃过路边的鱼丸,逛过二手市场,一起在大雨里被淋成落汤鸡,还一起跟缺斤少两的小贩吵架。苏砂开始越来越期待自己的老板来巡铺了,她甚至开始愿意把家里的小东西往咖啡馆挪,今天是一个铜暖壶,明天是一个竹烘笼,拿过来精心地放置好,就像在装饰自己的家一样。
  她还告诉他,这里曾经就是她的家。说到家这个字,说到爸爸、妈妈,说到那场夺去他们生命的台风,她的眼眶就红了。“对不起啊,我失态了……人家说,痛会被时间治愈,即便不能治愈,也会变得麻木。我真希望这是真的,可是,我这种痛……永远都不会成为一种习惯的。”
  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掏纸巾给她擦眼泪:“好了,那就别说了。”
  她脱口而出说:“没关系,是说给你。”
  他忽然愣了一下,尴尬地把为她擦眼泪的手收了回去。就在那时,咖啡馆门口有人故意咳嗽了几声,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一个拖着粉色行李箱的年轻女孩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
  【 五 】
  原来,萧宁的那些偶尔温柔的电话,他对电脑屏幕的专注,他有时的开心、有时的不开心,全都是因为那个粉色行李箱的女孩,她叫刘贞,是萧宁从大学时就开始交往的女友。两年前家里安排她到英国进修油画,现在她毕业了,本来有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是需要留在英国的,但是,为了萧宁,她宁可跟家里闹翻也坚决地回了国。萧宁遇见童童那天之所以走神心情不好,就是因为接到了刘贞的父母的电话,要他跟她分手,还要他说服她不要放弃大好的机会。
  有一天苏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到这个话题的,她问萧宁:“你以前怎么不说你有女朋友?”
  萧宁笑着说:“你没问,大家都没问,老板的私事,需要向你们汇报吗?”
  苏砂掩藏得太好了,尽管她心里已经抱怨不已,但是语气里丝毫也没有泄露,萧宁没有听出她的暗藏玄机。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样的抱怨到底意味着什么。   刘贞不喜欢苏砂,非常不喜欢。苏砂给她做的咖啡,被店里的员工送到她面前,她喝了一口就说咖啡甜过头了。员工还在旁边嘀咕:“不会吧,砂砂做焦糖拿铁从来不失手,连老板都喜欢喝,还指定要喝她做的。”刘贞的脸色一沉,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还对苏砂笑了笑。她那个笑容,令苏砂一整天都觉得不自在。
  刘贞几乎把萧宁的家当成了她的绘画工作室,常常都在他那里画画,就是在那个跟苏砂的窗户可以对望的房间里。有一次画着画着觉得太困了,就在沙发床上睡着了。萧宁在厨房煮糖水,想问刘贞要不要加红枣,刚走进屋就听到对窗的室内传出“轰隆”一声,好像是苏砂那边的东西又塌了。
  萧宁立刻跑过去敲苏砂家的门。等了好一会儿,苏砂才单脚跳过来开门。东西真的又塌了,有铁片划伤了她的腿,右小腿外侧鲜血淋漓的。萧宁说怕感染,于是赶紧送苏砂去了医院。他们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聚集在楼道里的邻居们正在自动解散,一看见萧宁,有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萧宁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灶上还煮着糖水,水烧干了,厨房就起火了。刘贞睡在小房间里,被焦味熏醒了,急忙报了火警。幸亏消防车来得快,火被扑灭了,厨房里很多东西都烧废了,四面墙壁也烧成黑色的了。
  萧宁的脸都吓白了,冲进家里,刘贞赤着脚坐在沙发上,头一抬,两只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了桃子。
  苏砂站在门口,听见刘贞抽泣着问:“萧宁,你告诉我,现在是不是她比我重要了?”
  苏砂看见萧宁的肩膀轻轻地提起又沉下,是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没有立刻回答她。是在好些天以后,在咖啡馆,他们又因为某些琐事而争吵的时候,苏砂听见萧宁说:“小贞,对不起,我们之间已经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刘贞问:“是不是因为苏砂?”萧宁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是。”
  他们都不知道,当时苏砂就在那个小隔间外面,险些打翻了手里端着的焦糖拿铁。
  刘贞就是那天晚上来找苏砂的。在苏砂那个十分拥挤的家里,她很笨拙地挪了一点空间给她,放了一张凳子给她坐。她站着说:“我长话短说吧,苏砂,我希望你辞职,离开咖啡馆,离开萧宁。”
  苏砂咬着嘴唇不吭声。
  刘贞当时断断续续地对她说了很多话,有些她记住了,也有些她后来就不记得了,不过有几句话是很清晰的,她怎么都忘不了。她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萧宁吗?我喜欢到就连明知道他变心了也不想离开他。我违背了全世界的意思回来,非要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对我来讲不管什么高薪厚职、金山银山、别人的欣赏赞美,都比不上他。因为那些都不是我的理想,我的理想只是和我最爱的人过简单的生活。苏砂,其实我知道你并不想破坏我们,所以我恳求你,不要毁了我的理想吧?”
  苏砂当时被那番话在心里乱搅,难受得无法形容。
  不要毁了我的理想,这八个字狠狠地刺痛了她。当年,在那场带走她父母的台风到来之前,父母就因为重做生意的事情大吵了一架。苏砂年纪小,爸爸说什么东山再起,妈妈说好高骛远,她听得不太懂,只记得爸爸大吼着说:“算我求你,再相信我一次,你不要毁了我的理想好吗?”吵架之后爸爸就赌气去了海边的亲戚家里,妈妈去找他,可是没想到,台风也把他们找到了。
  台风也毁了苏砂的理想,一个关于幸福圆满的家的理想。
  所以,那天刘贞走了之后,苏砂哭着蹲在她堆满了东西的房子里,很久都站不起来。
  【 六 】
  半个月之内,苏砂辞掉了咖啡馆的工作,也找到了新的租房,打算搬离萧宁的隔壁。萧宁劝她留下来,可苏砂的态度很坚决,他只好问她什么时候搬家,到时候他可以停业一天,让店里的员工都来帮忙。苏砂说不用,她已经把搬家公司也联系好了,她还问萧宁:“你觉得我家里还有哪些东西是适合放在咖啡馆的就挑走吧,我搬家的时候也能省点力气,反正有些东西也是时候扔了。”
  他有点犹豫,问:“你不是说,这些东西能给你安全感吗?”
  她说:“让它们回到我以前的家里,我想着也觉得挺欣慰的,这也是一种安全感。”最重要的是,我以前的家里有你,有我最珍视的你和我最珍视的它们在一起,这才是最令我欣慰的事。
  后来,几乎一整年,苏砂没有再见过萧宁。她也刻意不去咖啡馆,甚至不敢再靠近那片区域。一年后,她在街上遇到了以前和她一起在咖啡馆做事的一个女孩,才从对方的嘴里听说,那条街即将被拆除重建,萧宁也已经结束了咖啡馆的生意,现在那栋房子已经成了一座空宅了。
  女孩还说,苏砂辞职之后没多久萧宁还是跟刘贞分手了,刘贞又去了英国。
  于是,苏砂终于又再见到了萧宁。就是在咖啡馆的旧址。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房子之于她的意义便已经是咖啡馆旧址,而不是她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地方了。萧宁也是饭后散步,无意间走到那里的。
  苏砂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就只是静默地和萧宁并肩站在楼前。
  萧宁说:“你的那些东西我都捐给孤儿院了,孤儿院想培养孩子朴素耐劳的精神,给他们讲以前生活还不太好的时候上一辈人是怎么过的,有实物对教学也有帮助,我想你也不会反对的,所以就自作主张了。”
  苏砂说:“我知道,我去看过童童。”她故意小心地试探问,“童童还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去看他了。”
  萧宁淡淡地点头:“嗯,再约吧。”他又看了看表,“我晚上还约了几个老同学聚会,得先走了。”
  “你——”苏砂只说了一个字,她其实是想说,你难道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比如你为什么跟刘贞分手?可是,萧宁那双一点暧昧也找不到的眼睛望回来的时候,她却把那些话都吞了回去。
  “怎么?”
  “呃,拜拜。”
  他笑了笑,说:“再见。”走了几步又顿住,“对了,苏砂!你自己在家要小心,不要又被砸伤了。如果可以,尽量把那些旧东西扔了,向前看,嗯?”——始终说的也不是她期待的那句话,她失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次的争吵里,萧宁只是对刘贞撒了一个谎。
  他们分手的原因有很多,他不想耽误刘贞的前途,他觉得彼此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他不想再面对来自刘家长辈的压力令各自为难,这些因素,都有,但唯独没有一种因素叫苏砂。
  他只是以为,假如承认自己变心,刘贞也许更容易放手。他不知道苏砂听见了,刘贞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去找过苏砂。
  苏砂那个女孩令他好奇过,怜悯过,关心过,可是,他没有喜欢过她。可她却偏偏一直在喜欢着他。
  此刻,他已经越走越远了,她却还站在原地,毫无保留地用她的喜欢凝望着他的背影。
  然后她便笑了。只是,眼眶红红的,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很强烈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她和他最终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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