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互相看久了便没什么滋味了,就像一块口香糖,连腮帮子都痉挛时,心里想的只是快找个背静地方把它给吐了。
　　我就是那块被老白嚼得特劲道的口香糖。我早就知道她萌生了嫌弃我的歹意,偏就佯装不知,仍旧嬉皮笑脸,而且在更换的几个单位里,一直强烈要求跟她坐对桌,弄得她这几年看我的目光日渐黯淡。其实,她那张脸对我也没什么吸引力。尽管她隔三差五地整治自己的五官,我还是看不出她有向精致女人目标狂奔的起色。
　　我们很少对视,拌嘴抬杠是我们唯一泄私愤的出口。她经常突然抬起头,伸出短粗胳膊,指着我问:“你还像个女人吗?”我绕过桌子站在她旁边,拉起她的手欲放在我胸口:“你也说说我哪儿不像女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夹紧胳膊,身体往桌子上死皮赖脸地趴,大叫:“流氓,流氓。”老白就是这么个人,喜欢招惹别人,但永远甘拜下风。
　　我跟老白做了太长时间的同事,彼此的仰慕和喜爱表白得都觉得虚伪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像两只蜜蜂一样用小尖刺互相戳,“嗡嗡嗡”地还觉得挺高兴。我认为这是友情的最高境界。
　　很多年前,我在网上建了个私人聊天室,但来的都是一些小屁孩,经常一上来就骂街。那时候年轻气盛,能想出来的脏话就那么几句,总说也会被人看扁,我就给老白打BP机。她问:“大半夜,吗事儿?”我说:“快上网,有人骂我。”
　　一会儿,我就看见一个叫“大象腿”的家伙上线,而且毫无头绪地逮谁骂谁是孙子。我赶紧跟她会合。那时,我叫“猛男一号”。后来,小屁孩眼瞅着跟不上话,退出去了。我欣然跟“大象腿”告别,躺下睡觉。半夜3点,我的汉显BP机一闪一闪,老白说:“那帮人又来了,快上!”我进去的时候,看见“大象腿”已经招架不住,数了数,她正一对十六地扛着,那帮人的话越来越难听。不一会儿,老白说:“咱女的骂不过那群流氓,明天再战吧。”我们就都退出来了。
　　早晨8点,老白来电话,激动地说:“我昨天没睡,下载了一个《网络骂人大全》,不骂死那帮小崽子才怪!”后来,有了“大象腿”这个护法,我的聊天室逐渐没滋事的敢来了。
　　有一阵子,老白喜欢上娃娃。为了表达对我的倾心,她经常买来送给我。比如,叼着奶嘴流着哈喇子的兔子(要不是耳朵长,谁能猜出那是只兔),跟吊死鬼一样的猫,两眼珠子离脸八丈远的外星人,到现在都摆在我们家最显眼的位置。很长时间里,她因为看见一个会扭屁股能吐舌头吓人的小鬼,没及时买下送给我一直自责,跑去那个商场问了好几次,问得售货员都烦了。
　　老白经常嚷嚷减肥。一天,一进门对着我就喊:“你看我肚子大了,怎么办啊?”语气很是焦急。我哈哈大笑,抚摩着她的肚皮说:“孩子是无辜的。”她气哼哼地坐下,再不理我了。她喜欢自虐般干饿,但时间很短,早晨不吃早点的话,下午4点一定要加餐,而且吃炒面一份都不够,还要盯着别人盘子里的,等着人家说:“我这半儿没动,给你吧。”这几天,她又突发奇想,说要去给肚子抽脂,真吓人。
　　老白现在不在,估计又风风火火闯九州去了。我巴不得我们能分别长一点,让我们在心里安静一会儿,彼此想念一下。可惜这段话还没写完,这个人又一屁股坐我对面了,“咣当”把包往桌子上一扔,问我:“你去厕所吗?”
　　(摘自《妖蛾子(纪念版)》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