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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暑假,我没有回家,一个人住在继父原单位的一所房子里。这是一座三层楼的旧家属楼,这楼和楼里的邻里关系一样毫无生气。我住在三楼,只和西邻的一个中年男子见面时微微笑一下,算是招呼。
继父在城市的另一端,异父异母的哥哥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我跟着母亲第一次来到继父家时才5岁,那个哥哥10岁,他很疼爱我,把我当成亲妹妹。继父有时会过来,给我一叠钱,说自己照顾自己,便再无话说。有时我不在,他就把钱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他和母亲冷战了三四年,母亲死了,我倔着性子和他僵持着。
母亲死后,我每花一分钱都会记在日记本上。我想着终有一天,我会和他和那个家来个彻底了断。那一年夏天特别热,在那个小屋里,我却不敢开电风扇,也不敢开录音机,除了怕电费超支外,我更怕风声和乐声停下后,小屋里更加死寂。
开始,我几乎每天都去街对面的一家书店看书。那里有声音,有清凉的空气,那里的书很好也很贵,我买不起。店主是一个30多岁的胖女人,渐渐地便对我白眼有加,我也不好再去。有时,我一整天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回到小屋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自己。这时,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我落榜了,成绩比意料中的还要差。很长一段时间,一天里我除了哭泣几乎不再出声。我几乎夜夜梦见母亲走时望着我而不肯合上的眼睛,有时一觉醒来还觉得母亲走时僵硬的手仍紧抓我不放。总觉得有一天,我也会在继父的淡漠下,像母亲一样心灰意冷地死去。
心情的转机是因为忙忙。忙忙是一只刺猬。那天,我出去收拾晾晒的衣服,无意中瞟见门口有一团东西在动,那就是忙忙。我几乎是不加考虑地把它拎进屋,关上门。它有拳头那么大,由于陌生抑或是害怕,紧缩成一团,小小的眼睛圆圆地睁着,带点疑问。我把它放在一个湿水盆里,慢慢把它洗净,再用一条柔软的干毛巾,细细地把所有的刺都擦干。然后,我拿出一小块馍,嚼碎了喂它,它不吃,试探着到处爬动。它在屋子的一角捡到了一小片芹菜叶,香香地吃了。我又摘下几片菜叶,洗净切碎,放在一个小碟子里喂它,它又香香地吃了下去。它不时地抬头看我,眼神也越来越温和。我有一点惊喜有一点感动,我发现动物其实是世上的一种精灵,它的感情比人情还浓。不觉已过了很长时间,我第一次感到了饥饿和困倦,也感到了手指被刺扎伤的疼痛。
一见到小刺猬,我就有一种念头,这是母亲的安排。要不,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会来到三楼我的门前,而一向排斥小动物的我竟然对它青睐有加。枕着这个意念我很快入眠,梦中的母亲对我笑语盈盈,像儿时一般。
就这样,我有了伙伴。我开始张罗着买回一些青菜和水果,它吃我也吃。我开始使用继父买的那只电炒锅。我做饭的时候,它在屋里爬来爬去,然后我们一块吃饭,一块听音乐。我叫它忙忙,因为它整天跑来跑去忙个不停,给我一种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
有一天,我们正在吃饭,我一脸笑意地看着忙忙把一碟菜叶撒得满地都是,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捡到口里。继父突然来了,我的笑容顿时冻在脸上。他走进屋里,看了看,说他刚下班还没有回家。我支吾着说我的钱还够花。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说:“那……那我到外面去吃饭。”我便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不一会,他又折了回来,抱着一个大西瓜,一大袋菜蔬。我不说话,默默地吃完饭。他说:“那个家,我没动过烟火,好久都没吃过炒菜了。”他忙碌了一阵子,炒完吃完后,歉意地对我说着,小心翼翼的,好像不经允许使用了关系疏远的邻家的烟火。想起从小到大,他对我稍微放松的脸色都是这种姿态,我禁不住有点心酸。母亲患的是乳腺癌,去世两年前就拒绝治疗。临终前几天,母亲要我跟继父和哥哥好好过,他们会对我的一生负责。眼前这个养了我12年的男人到底跟我有多大仇呢?
接下来的日子,继父每天都来,风雨无阻,带点吃食,有时还带上一叠报纸或是某所私立高校的广告。我开始把饭做得多一点。吃饭的时候,话仍不多,慢慢地他开始跟我讲单位里的人和事,有时问我今后的打算。有时他晚饭也回来吃,中午走时会说:“晚饭等我回来做。”
暑假快要结束的一天中午,继父没有回来,我有点不安,忙忙也好像安静了许多。就在那天我午睡醒后,忙忙不见了。我发疯似的到处找,找遍了整个院子后,又沿附近的街头寻找,终是没有找到。那天晚上,我在一家刨冰店坐到了深夜12点。起身回家的时候,在小屋附近的那个十字路口,我看到了正在左顾右盼的继父。
“若若!”继父的声音激动而沙哑,我怔怔地望着闪过一辆摩托车跑过来的继父,这突如其来的、我几乎遗忘了的乳名让我不知所措。继父说开会回来后,见门没锁,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我和忙忙,吓坏了。看到他满头的大汗和干干的嘴唇,我知道,我在满世界地找忙忙的时候,继父却在满世界地找我。
我泪流满面。他把我轻轻揽在身前,说:“若若,爸不能没有你,你就像爸的忙忙,你懂吗?跟爸……回家吧。”我使劲点了点头。
继父在城市的另一端,异父异母的哥哥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我跟着母亲第一次来到继父家时才5岁,那个哥哥10岁,他很疼爱我,把我当成亲妹妹。继父有时会过来,给我一叠钱,说自己照顾自己,便再无话说。有时我不在,他就把钱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他和母亲冷战了三四年,母亲死了,我倔着性子和他僵持着。
母亲死后,我每花一分钱都会记在日记本上。我想着终有一天,我会和他和那个家来个彻底了断。那一年夏天特别热,在那个小屋里,我却不敢开电风扇,也不敢开录音机,除了怕电费超支外,我更怕风声和乐声停下后,小屋里更加死寂。
开始,我几乎每天都去街对面的一家书店看书。那里有声音,有清凉的空气,那里的书很好也很贵,我买不起。店主是一个30多岁的胖女人,渐渐地便对我白眼有加,我也不好再去。有时,我一整天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回到小屋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自己。这时,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我落榜了,成绩比意料中的还要差。很长一段时间,一天里我除了哭泣几乎不再出声。我几乎夜夜梦见母亲走时望着我而不肯合上的眼睛,有时一觉醒来还觉得母亲走时僵硬的手仍紧抓我不放。总觉得有一天,我也会在继父的淡漠下,像母亲一样心灰意冷地死去。
心情的转机是因为忙忙。忙忙是一只刺猬。那天,我出去收拾晾晒的衣服,无意中瞟见门口有一团东西在动,那就是忙忙。我几乎是不加考虑地把它拎进屋,关上门。它有拳头那么大,由于陌生抑或是害怕,紧缩成一团,小小的眼睛圆圆地睁着,带点疑问。我把它放在一个湿水盆里,慢慢把它洗净,再用一条柔软的干毛巾,细细地把所有的刺都擦干。然后,我拿出一小块馍,嚼碎了喂它,它不吃,试探着到处爬动。它在屋子的一角捡到了一小片芹菜叶,香香地吃了。我又摘下几片菜叶,洗净切碎,放在一个小碟子里喂它,它又香香地吃了下去。它不时地抬头看我,眼神也越来越温和。我有一点惊喜有一点感动,我发现动物其实是世上的一种精灵,它的感情比人情还浓。不觉已过了很长时间,我第一次感到了饥饿和困倦,也感到了手指被刺扎伤的疼痛。
一见到小刺猬,我就有一种念头,这是母亲的安排。要不,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会来到三楼我的门前,而一向排斥小动物的我竟然对它青睐有加。枕着这个意念我很快入眠,梦中的母亲对我笑语盈盈,像儿时一般。
就这样,我有了伙伴。我开始张罗着买回一些青菜和水果,它吃我也吃。我开始使用继父买的那只电炒锅。我做饭的时候,它在屋里爬来爬去,然后我们一块吃饭,一块听音乐。我叫它忙忙,因为它整天跑来跑去忙个不停,给我一种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
有一天,我们正在吃饭,我一脸笑意地看着忙忙把一碟菜叶撒得满地都是,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捡到口里。继父突然来了,我的笑容顿时冻在脸上。他走进屋里,看了看,说他刚下班还没有回家。我支吾着说我的钱还够花。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说:“那……那我到外面去吃饭。”我便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不一会,他又折了回来,抱着一个大西瓜,一大袋菜蔬。我不说话,默默地吃完饭。他说:“那个家,我没动过烟火,好久都没吃过炒菜了。”他忙碌了一阵子,炒完吃完后,歉意地对我说着,小心翼翼的,好像不经允许使用了关系疏远的邻家的烟火。想起从小到大,他对我稍微放松的脸色都是这种姿态,我禁不住有点心酸。母亲患的是乳腺癌,去世两年前就拒绝治疗。临终前几天,母亲要我跟继父和哥哥好好过,他们会对我的一生负责。眼前这个养了我12年的男人到底跟我有多大仇呢?
接下来的日子,继父每天都来,风雨无阻,带点吃食,有时还带上一叠报纸或是某所私立高校的广告。我开始把饭做得多一点。吃饭的时候,话仍不多,慢慢地他开始跟我讲单位里的人和事,有时问我今后的打算。有时他晚饭也回来吃,中午走时会说:“晚饭等我回来做。”
暑假快要结束的一天中午,继父没有回来,我有点不安,忙忙也好像安静了许多。就在那天我午睡醒后,忙忙不见了。我发疯似的到处找,找遍了整个院子后,又沿附近的街头寻找,终是没有找到。那天晚上,我在一家刨冰店坐到了深夜12点。起身回家的时候,在小屋附近的那个十字路口,我看到了正在左顾右盼的继父。
“若若!”继父的声音激动而沙哑,我怔怔地望着闪过一辆摩托车跑过来的继父,这突如其来的、我几乎遗忘了的乳名让我不知所措。继父说开会回来后,见门没锁,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我和忙忙,吓坏了。看到他满头的大汗和干干的嘴唇,我知道,我在满世界地找忙忙的时候,继父却在满世界地找我。
我泪流满面。他把我轻轻揽在身前,说:“若若,爸不能没有你,你就像爸的忙忙,你懂吗?跟爸……回家吧。”我使劲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