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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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卫生间接完四个电话,刚放下手机准备继续洗漱,发现玻璃门有影子晃动,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一身冷汗。
  她快速拉开玻璃门,见到一张红红的脸,她知道晚上又是一个折腾的夜。
  她本能地抬头看镜子,见自己脖子上的淤痕还未消。总是旧痕未消又添新伤,二十二年的历史让她习惯了还是麻木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新型疫情的蔓延,这段时间他特别忙,无日无夜奔赴在一线。她替他担心,但也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这段日子,她安安静静地看书写作,基本都在他回家前睡下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自然养成了一个习惯,如果他十一点前回来,睡卧室,如果十一点后回家,就睡客卧。她睡眠太差了,好长一段时间靠药物维持。后来发现,药物只会耗尽她的精神气,夜里昏昏沉沉,白天也迷迷糊糊。她决定放弃,用运动去战胜。虽然睡眠没有多大改变,但至少白天的精神反而好多了。
  “你——很能对吧?”他的舌头有点打卷。她知道他喝酒了,但没想到晚上会喝多。
  每次酒后就会惹事,没有的事也会被他生出事来。婚后第一次生事,就因为她的初恋打来一个电话。其实他们三个都是同学,而且他们两个还成了同事,大家平常也都叫叫好好的。电话号码是陌生的座机号,只是告诉她一个同学的老公车祸去世了。
  “他为什么不跟我说,非要跟你说?”他血红的眼睛好像要杀人。他那双粗大的手都要把她瘦弱的双肩给捏碎了。
  她在粗鲁的摇晃中哭了,哭得很伤心。她理解为酒后露真情,那是在乎她。
  第二天,他抱着她,无限柔情无限愧疚地向她道歉,请她原谅。
  万事开了个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事没事的,他喝一次酒发一次疯。她都记不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嘴里吐出了她很陌生的无法启齿的脏话。她也记不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下手越来越重,似乎没有顾忌了。
  孩子刚上小学的一个深夜,他半夜回家,大声地拍卧室的门,边拍边用他清醒的时候根本无法启齿的话骂她。她担心影响隔壁间的孩子,开了门。他那双粗大的手一只钳住她的右臂,一只用虎口提起她小小的脖子,像提鸭子一样,把她扔在床上。她呛得直咳,怎么都压制不住。她想告诉他,冷静一点,孩子还在隔壁呢!
  “你高兴吧,他——升职了,有没有告诉你?啊?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啊?”
  “没有。”确实没有。
  “怎么可能不告诉你这么好的消息?婊子,你还护着他,想骗我对吧?” 他浓重的酒菜味喷在她的脸上,她直想呕。
  这时,她听到了孩子的声音:“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他一惊,翻身看了孩子一眼,躺成一个大字。她下床把孩子抱回房间,拥着孩子一夜未眠。
  第二天起床,他像往常一样,做好了她和孩子喜欢的早餐,拥抱着孩子亲了一下他的小脸,出门上班去了。孩子甜甜地说:“谢谢爸爸!爸爸再见!”吃早餐的时候,他又说:“爸爸真好!真好吃!”似乎完全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了,或许他以为只是做了一个梦,记不清的梦。
  孩子也曾在他动手的时候拉过他的衣服,并严重地警告他,不许你欺负我妈妈。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在孩子心目中美好的形象。只要有空,他会陪孩子玩,逛公园,放风筝,上书店,吃美食,看电影,上下学的接送,甚至玩游戏……
  他也会陪她,逛街买衣服,看父母,看病,看电影……他从来不忘记她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会买鲜花开红酒。
  不喝酒的时候真的好,上班加班,是他的事不是他的事,他都干,毫无怨言。不上班,买菜做饭洗衣拖地,他也都干,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毫无怨言。她就是不明白,这样一个慈眉善目,同事的好领导孩子的好父亲,酒后在她面前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恶魔?
  她没有理睬他,这是后来养成的一种习惯或者说是麻木,只要他喝多了,她一概不理。自从中央出台八项规定之后,他应酬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发疯的次数也少了。她回想了一下,上年一整年好像也没超过一只手。今晚难得在自己家喝的酒呀。她吃好饭的时候,看见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一边还在手机上打扑克,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呀!她就回书房了,先把电脑打开。因为还没有复工通知,大家都在家里启用钉钉打卡办公。
  “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你能吗?人家——都是傻瓜对吧?”他打了一个饱嗝,往前一步,将粗大的双手撑在门框上,像一只庞大的熊,随时可能向她扑过来。
  她快速洗好,平静地面对他:“洗洗早点睡吧!”她想把他的手拉下来,她想出去。
  他固执地挡在门口:“把你,把你的那篇文章撤掉!”
  “我没有说什么。”
  “都谁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是不是都让你撤掉这篇文章?”他突然说话顺溜了,提高了分貝。
  “是的。”她如实回答,她接了一个同事、两个领导和一个老师的电话。
  “那你为什么不撤?”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我没带一点情绪。你认真看过了吗?”
  “但是,不和谐!”
  她想起刚才的几个电话,大家说话的语气和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一样的。
  “你怕什么呢?”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她知道他的为难,“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她拉下他高高挡在门框上的左手。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可你已经给我添乱了。人家会说你老婆都管不住,有什么资格管别人?”他边跟边说。
  作为一个作家,虽不是专业,但起码得说真话说实话。她知道他的工作性质,每次写东西,措辞也是一再斟酌,慎而又慎,可让她打鸡血说违心的话,她实在做不到,宁可沉默。这次推送的文章,之所以点击量高,转载多,定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普通大众的心声,没有一句是不能说的呀!
  多少年前了,也是说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领导约谈,最后找了个理由把另外一个同事下到最基层作为惩罚。那时候,他正火热地追求她,为她赴汤蹈火。这成为她心中的一个隐痛。她清楚记得,上面领导来调查,她直接站起来问:“为什么把xx调到下面去?”他们回复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理由。他很快得知情况,拥着她:“这次火星没溅到你,是幸运了,以后不要再那么率真了!”   她还在回想,突然,左手像断了一样剧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被他扯起来抛到了门口。他坐在了她的椅子上,他转过身来了。
  一共才一两秒钟的时间吧。她看见他双眼充血,好像要杀人。
  她感觉到暴风雨即将来临,但她来不及反映,她呆在原地不能动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他粗大的手一下子把她推到了墙边。她两眼冒金光,头嗡嗡响,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难道晚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她的双手开始行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她将他粗大的手指掰开了,以最快的速度冲击卧室,将门锁了起来。
  她没有哭,严重的喘息过后,她疑惑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样生气?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听到了脚用力踢门的声音,让人脸红的咒骂的声音。两种声音混在一起,越来越猛烈。她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万念俱灰。突然,“嘣”的一声,好像绷紧的弦突然全部一起断掉了,随之而来的光瞬间射进昏暗的卧室。她抬头,看到门被踢破了。
  “在洗手间躲那么久,什么事都向他汇报了对吧?挺关心的啊,你们这狗男女……”
  肮脏的骂声还在继续,暴风雨般的踢门声还在继续。她觉得他已经病入膏肓不可理喻了。她想到了邻居,他们有时候的吵闹她都听得见,如今她家这样排山倒海的,肯定会严重影响到他们。更主要的是,平常衣着光鲜,再怎么着也是有头有面的人,多不好意思!
  她打开了门。
  粗大的手又伸过来了。她有准备,躲开了。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尽量温和地说:“不要再闹了!这段时间你也够辛苦的了!你每天要冲在防疫第一线,省点力气多休息吧!”
  上年,他的父亲得了一种罕见的病,都以为要没命了。他每个周末要亲自开车八百多公里,接送父亲检查配药,现在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下来,一个月去一次就可以了,他又开始闹腾了。
  “说得好听,防什么疫?家里的都防不住!”他有点沮丧。
  “又怎么了?”她尽量压低声音。
  “电话微信不敢了,改用钉钉了是吧?”他腾地站起来,粗大的右手食指像抢一样对着她。
  一切都明白了。
  结婚以来,她是没有彻底断了联系,对方父母的坚决反对,总不能当他是仇人吧?总不能都不接听他的电话都不回他的微信吧?男的酒后话多一点,她也经常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一点暧昧的东西。
  多次的打骂发疯,她也想了很多,也想过分手,可想到他平常的好,想到孩子对他的信任敬爱,她也都忍了。他居然查她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她惊呆了。
  那晚,她正在牛奶罐里给自己和孩子烧水煮蛋,他酒气喷天地进来,各种的辱骂,卡脖子。她关了厨房的两道门,却忘记关煤气。还没折腾好,一声爆炸,把他们都彻底炸醒了。
  满头满脸都是鸡蛋碎的他放了手,赶紧去关煤气,样子很滑稽。她发现煤气灶头、油烟机、墙壁、地上都是鸡蛋碎,牛奶罐的盖子炸翻在地,罐身像斗败的公鸡,斜斜地耷拉在灶边,满身狼狈。
  她脸上脖子上不知具体哪里传来的剧烈疼痛提醒她,估计自己也是这样的滑稽。她打开两道门,冲进洗手间,果真没什么两样。
  她忍着痛,小心地清洗着,心更痛。
  门开了,他递过药包,然后重新把门关上。
  她回到厨房,发现已经清理干净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在这里发生过。
  那天夜里,他极尽柔情,请她原谅,告诉她主要都是太在乎她了,他信任她但无法信任别人,这世界的肮脏他见得太多了。
  “往后就不要再折腾我也折腾你自己了!在家里,你不是警察,你是丈夫,是父亲。”
  “遵命,老婆大人!”
  确实也过了好长一段安稳的自己。现在又开始了。
  “就上几天开通钉钉加的,你不是全都看了吗?只是问个好而已。”
  “有那么简单吗?你说,单问好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私情?”
  “你真是无理取闹不可救药!”
  粗大的手如同魔鬼的爪子又伸过来了,這次她没有躲开。
  她爱唱歌,有时候哼出几句伤感的,他就指责她。她爱写文章,触及感情的都会引起他的猜疑。她爱交往,因为他的坚决反对,基本没有了朋友的聚会。现在孩子长大了,是个大学生了,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艰难地往下沉,眼前一片漆黑,她这是到哪里了?
  忽然听到他歇斯底里地吼叫:“你不是说我打骂你的时候会想他吗?告诉我,现在是不是特别想念他?他说自己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你,去啊,去告诉他,我打你了,去寻找安慰啊!他会怎么安慰你呢?”
  她一定沉到水底去了,周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慢慢的,她仿佛被谁托着,漂浮在海面上,有一双手正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有阳光呢,真舒服!她闭着眼睛,她想睁开看看,可她睁不开。
  突然,有冰凉的水滴到她脸上,突然下雨了吗?什么东西那么温暖地贴在她的脸上?是替她挡雨的吗?
  她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从来没有这样睡过了。睁开眼睛,台灯微明,窗帘关不住透进来的光亮。她想转身,发现他趴在床边正打着呼噜。
  她理了理头绪。等他上班了,她一定要先写好遗嘱,遗嘱的最后一句是“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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