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明天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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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平安]
  
  电视里放的是动画片,音像店的那个女孩旁若无人地窝在沙发里笑得前仰后合。
  我敲敲桌子说还碟,她忽然收起笑容,愣了几秒钟。冰激凌在她嘴边粘了一圈巧克力,我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她穿着格子休闲上衣,肥肥的牛仔裤松松地挎在腰上,碎碎短短的头发像鸡冠一样立在头顶。我还留意到她的耳朵上打了好几个孔,密密地挂着五颜六色的装饰品。如果我是老板,不会聘用这样的员工,可我知道,这个音像店是她家开的,我听过她叫老板哥哥,所以谁也没有权力将她赶走。
  我不喜欢现在的女孩,就爱装出一副与她们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蔑视一切,桀骜不驯,其实是不知天高地厚,一肚子杂草。就像她们把我这个年龄的人称为老男人一样,我们和她们之间存在着不小的代沟。
  冰激凌好像一时没地方安置,她握在手里左摇右晃,还是藏在了身后,然后问我要看什么片。我轻蔑地扫了她一眼,问有没有新片。她的脸竟然红了,很不自然地从最里面的箱子里抽出两张光盘丢在我面前。
  
  [童蕊]
  
  他进来时,我真的没有反应过来。他穿白色的运动装,我没有认出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第三次见到他,第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第二次带着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没有宋慧乔漂亮,但很清秀。然后,我就学会了心痛,有种把自己的爱人拱手相让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帅,他也一定没有看过《蓝色生死恋》,像他这种年龄木讷的男人肯定是不看这种片子的。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长得很像宋承宪,从眼神到动作,连那些短短的胡子都酷到极点。他住在对面的楼上,B座605。那天,我躲在他身后乘电梯跟踪他上楼,最后电梯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他出了电梯忽然又折回来,差点撞到我。他向我道歉,声音有南方人的绵软,一点不符和他的外表。我低眉耷眼地逃掉,唯恐他认出来。他好像有什么急事,根本沒再理会我。
  今天他走后,我在电脑里查顾客档案,找到他土得掉渣的名字,李平安,33岁。他的电话号码,被我存在了手机里。
  
  [李平安]
  
  琦琦开始收拾东西。说要搬回宿舍。我忽然感到疲倦,每次吵完架她总会使小性,最后一招就是收拾东西走人。我已经没有挽留她的勇气,除了彼此伤害,我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
  我写的那些文字全都没有卖掉,没能换回让琦琦虚荣的本钱。我已经堕落,除了看碟打游戏,没有丝毫斗志。她失望到极点,把我们最后一张合影也撕成了碎片。这就意味着结束吗?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好像逗留了一下,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我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看碟片,没有动一下,反倒轻松下来。任何一段感情总要有个了结,如果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就只能放她走。
  看完最后一个故事片,已是夜里11点,我毫无睡意。从窗户望出去,对面的音像店还亮着灯,我忽然又想起那个打扮前卫的女孩。
  
  [童蕊]
  
  他说和女朋友分手了,无事可做,让我多给他推荐几部片子,打发时间。他可能真是无聊,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并且说的是这样的话。他坐在我身边翻看那些片子的介绍,那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得七上八下。
  他拿了两张血腥暴力的战争片,男人大都不喜欢缠绵的爱情故事。他走到路的对面,进了楼。转眼,他急颠颠地跑回来,我的心忽地又提了上来。
  他很认真地盯住我。我的心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他问,你打过《仙剑奇侠传三》吗?我努力瞪大眼睛摇头,因为别人说我眼睛睁大的时候很漂亮。他显然没注意到我的举动,挺失望地说:以为这么老掉牙的游戏你们小孩子一定都玩过了。他叫我“小孩子”,原来我在他眼中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我想告诉他我23岁了,已经过了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可惜,他不给我说出口的机会。望着他的背影,我的鼻子有些酸。
  我偷偷藏了他刚才喝水的纸杯,上面残留着他的气息。我拿出手机,调到他的号码,摸索着绿色的发送键,迟迟不敢按下去。如果那头出现他的声音,我该如何回答?苦思冥想后,我用固定电话把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终于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喘息。
  李先生,你好,我是对面音像店的。我刚才忘记填你碟片的卡号了,能不能麻烦你跟我说一下……
  虽然他只离开几分钟,我却想过他一万遍。暗恋中的女孩,是不是都如我一样?
  
  [李平安]
  
  中午的时候,有人敲门。我吃了一惊,门外站着的是音像店的女孩。她居然穿了条连衣裙,头发顺滑地贴在脑后,前面的刘海别着一枚粉色的发卡,俨然一个学生模样的乖乖女。她害羞地低着头说:我在顾客档案里找到你的地址,因为你的碟隔了一天没送回来,有人急着租,不知你看完没有?她说起话来似乎很紧张,结结巴巴地颤抖。她从前留给我的反感忽然消失了,其实她挺可爱的。
  我让她进来,她的白袜子小心翼翼地踩上木地板。她把眼睛用力睁了睁,说,你家好多书啊。我说,都是摆样子的。她说,能不能借我几本书看,我可以让你免费看碟,咱们等价交换。我笑,心想这个小丫头还真会算账。我说,随便挑吧,碟钱我照付。
  走的时候,她在便笺上写下手机号,她说如果我需要看什么碟就给她打电话,她会送上门的。我说,谢谢,你的新形象很好看。她说,谢谢你的书。她显得很兴奋,一直笑得像朵花儿。没想到她喜欢看书,我开始重新在心里给她打分。
  我看了看那张纸片,她的名字叫童蕊。
  
  [童蕊]
  
  我觉得自己真蠢,借了一部长篇小说回来看,谁能用一天时间就把长篇看完?
  我抚摩着书的封面,在店里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个下午,眼睛却一直关注着马路对面,但他没有出现。哥哥很奇怪我怎么变得如此老实,不爱疯跑出去玩了,连穿衣也像个淑女了。我向哥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我长大了好不好?
  晚上回去,借着台灯的光线,我把纸杯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用红色的笔在上面画了一张嘴,那是他的嘴。我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贴上去,后来我柔软地睡着了,梦到了他。
  我实在按捺不住,终于拨通了他的手机。他问我是谁,我想他一定没有保存我的手机号,我有了小小的失落。
  我说,书看完了,准备给你送过去,还有,店里新进了一批碟片,你想看什么我给你捎过去。我握着话机的手一直在抖,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说,你看书看得可真快。我不好意思地说,以前看过的,拿的时候没留意。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那你过来吧。我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小伎俩,识破了我的小阴谋。
  这一次,我很聪明地借了一本杂志。他说多拿几本吧,我却只要一本。他 笑笑,从书柜上随意抽出一本杂志递给我。他的指尖碰到了我的手,微凉。我的心一颤,喜悦。我胡乱地翻着杂志,想在他生活的空气中多站立几分钟。
  李平安3个字,印成铅字呈现在我眼前。你是作家,原来你是作家啊!我的惊喜简直是喊出来的。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都是以前写的东西了,现在我专职攻游戏。他指了指电脑屏幕上打打杀杀的战斗场面,我似乎能读懂他笑容背后掩藏的失落与无奈。
  
  [李平安]
  
  已经半年没有碰过这些文档,再次打开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本来只要一本杂志,在杂志上发现我的名字后就拿走了10本,她说一定要好好拜读我的文章。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充满敬佩,我忽然找到了某种离自己远去的自信。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把那部没写完的长篇作品重新打开,真不敢相信,那些扭来扭去的文字出自我的笔下。
  夕阳从窗口洒进来,有种伤感的色调。
  因为她的宣扬,我成了福寿路上的名人,每次下楼吃饭或者买东西,那些小老板都会亲切地称呼我作家,让我汗颜地逃走。一个把半年时光沉迷于影碟与游戏的人,根本配不上这个称谓。是小女孩的虚荣心在作怪,还是她有意用这种方式激发我的斗志?她向所有人展示我的作品,甚至把那些东西拿给每个去租碟的人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真让人怜惜。
  她给了我很多工具光盘,说是专门进的货,对我写作有帮助。她借还书之机,给我送来了炖好的鸡汤。说是写东西费神,喝汤可以让我补身体。她像个小妇人似的定期帮我收拾零乱的房间,说是可以让我腾出更多的时间创作。她总用赞叹的口吻评价我的作品,说我很有潜力。我感动得快要落泪了。我不敢想象,我的慵懒与自甘堕落正在怎样亵渎一个少女的梦想与希望,又在怎样毁灭她的信任与企盼。
  
  [童蕊]
  
  他還是那么帅,但我觉得他比宋承宪更棒。我现在喜欢看郑伊健和蔡卓妍演的那部老土的片子,一个30岁男人与20岁女孩的爱情故事。电影是喜剧,必定是大团圆的结局。那么,我和他呢,会以什么样的结局落幕?
  如果有一天,他能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也一定会告诉他:“等我明天嫁给你。”
  
  [李平安]
  
  我把最新写好的一篇小说拿给她看,内容是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爱情故事,结尾处,老男人间小女孩:“我每天在这里等你,一天天看着你长大,到时候你会回到我的身边吗?”女孩子的回答是空白。
  我对她说,你帮我把答案填上好吗?
  “等我明天嫁给你。”这是她为那个小女孩给出的答案。
  我想,这也是她对我的表白,因为我看到有两粒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滑出来,落在她红润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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