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胡絮青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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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舍先生作为古代文人雅士的最后代表,有许多爱好。以中国文人最喜爱的四种雅趣——插花、薰香、品茶和赏画——来说,除了熏香一项之外,其它三项都是老舍的专长,而且非常精致。
  赏画是老舍的一项特殊爱好。即或是在重庆北碚,在那间位于小镇边上的斗室里,在抗战后期,夫人胡絮青由北平逃出之后,带来了两张齐白石的画,他便轮流地把它们张挂起来。以至,后来消息传到重庆市里,出了谣言,说老舍先生有一箱子齐白石,发了大财。
  老舍不慌不忙,写了一篇小文,叫《假如我有一箱子齐白石》,把谣言制造者挖苦了一顿,还顺便讥讽了那些发国难财的恶棍。他那时也有了几张林风眠、徐悲鸿、李可染的赠画,也都轮流地张挂出来。闲时,细细观看,慢慢品味,或者和朋友们一道品头论足,议论一番,给日益恶化的政治形势下沉闷的空气带来一丝舒解,得到一点心灵的宽慰。
  这个喜好在1950年3月以后得到了良好的发挥,终于有了好条件。他用自己的稿费,在请示周恩来总理之后,在北京市东城区兹府大街丰盛胡同10号买下一座小院子。北房西边两间是客厅,西头耳房和小天井合并之后是他的书房兼卧室。耳房里有大壁厨,是他存画的地方,而客厅的西墙、北墙则是他挂画的地方。西墙正好可以挂四幅画轴,是他的“画廊”,可以办小小的画展。数量虽然一次放得不多,但架不住老换呀,比如一星期换一次,长此下去,不是也很可观吗。这就是后来获得“老舍画廊”之称的那个挂画的地方。北房客厅进门的正对面的后厦里也可挂画,一般是挂装有镜框的画,左、中、右三幅,亦很有气派。这样,在客厅里,起码可以同时张挂七幅画。
  从此老舍先生有活干了,选画,换画,挂画就变成了他的重要日常功课之一,全部自己动手,不需别人参与,充分展示了他的藏画风格和水平,而且留下了许多有关的艺坛佳话。
  老舍早年便有藏画的爱好,缘于他有一批画家朋友,如济南的关松坪、关友声、桑子中等,常在一起聊天,自然免不了谈到美术,所以,老舍很早就有关于美术的论述,或给画家的画集写序,或评论画家的画展和画作。画家也免不了赠给他画作,成为他墙上常年的装饰物。
  他很少花钱去买画。第一次花钱买画是在1933年。当时他在济南,写信求在北平的许地山先生帮他就近向齐白石先生求一张画,是按笔单付款的。结果得到一张非常精彩的《雏鸡出笼图》,可以被认定为齐先生中期的上品。从此,老舍对齐白石的画作发生了极大的兴趣,成为齐氏作品狂喜的崇拜者和爱好者,给予齐白石以很高的评价。
  1950年以后,老舍得以结识齐白石先生本人,并一见如故,成为好朋友。老舍开始有意识地收藏齐老人的作品。
  最有名的故事,是他以苏曼殊的四旬诗为题求齐老人按诗作画。齐老人毫无困难地完成了此次按诗作画的任务,绘出了很有艺术水准的佳作,恰是春、夏、秋、冬四景。
  有了这次成功尝试,老舍先生又给了几句颇有难度的诗句请老人作画,其中一句是查初白的“蛙声十里出山泉”,一句是赵秋谷的“凄迷灯火更宜秋”。在求画的信上,老舍先生用红毛笔书写了注解,对上述诗句的作画构思给出了明确的设计方案,供齐老人参考。在“蛙声十里出山泉”之下,老舍写道: “蝌蚪四五,水中游弋,无蛙而蛙声可想矣”。在“凄迷灯火更宜秋”之下,老舍写道: “一灯斜吹,上飘一黄叶,有秋意也”。而且,他对这几句诗句的基调也定了调子,即“冷隽”两字。
  齐老人得到这样的求画信之后,经过认真思考和反复琢磨,非常出色地完成了美术创作,绘就了两幅堪称他晚年代表作的佳作,轰动整个美术界,也使他自己的创作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蛙声十里出山泉”还被印成邮票广为传播,带来了极大的声誉。这两幅画作开创了由两位文艺大师共同合作完成艺术杰作的先河,成为这方面的范例,在文艺界被传为美谈,甚至被写进了教科书,成为尽人皆知的故事。
  从此之后,齐白石先生经常将自己的得意杰作主动送给老舍先生和胡絮青夫人,并题写诗句或者辞句记述他们的友谊。这样的作品有《雨耕图》《九如图》《牵牛花》《墨兰》《红衣牛背雨丝丝》等等。
  1950年胡絮青先生正式拜齐老人为师,向他学画。胡先生习画非常认真,态度谦虚好学,而且勤劳,很受齐老人的重视。胡先生并不主动要求齐老人在自己的习作上签名题词,只是一次一次地默默地在一旁认真观察老人如何作画,将那些老人的独特绘画诀窍默默地记在心里,回家后细细地琢磨和反复练习。
  老人喜欢她这种态度,格外地关照她,反而频频地将自己的不同题裁的佳作赠送给她,也许是当作教材样板,也许是一种激励和鼓励。这样,短短五年之内,由1950年到1954年,胡絜青先生竟然得到了齐老人三四十张精品,没有一张重样,涉及各种花卉虫乌题材,而且都写有类似“赠予青女弟子”这样的题词。
  所有这些赠画装裱后通通由老舍先生亲自保管,放入他的书房壁厨中,并都郑重其事地在画轴的标签上题签,写上是老人的什么作品,有时还署上自己的名字,证明是他的收藏。
  所有齐白石老人的画作,老舍全部交给刘金涛师父去装裱。刘师父是徐悲鸿先生介绍给老舍相识的。他的技术非常精湛,深受老舍赞许和信任。老舍还在荣宝斋、和平画店和文物商店特意选购了一批齐老人的旧作,都极有特色,像《孤雁》《六节嘏》《早年花鸟人物画册》等等。
  这样,老舍先生和胡絮青先生前前后后一共拥有超过上百张齐白石的作品,差不多都是精品,几乎将齐老人最有特点的作品,选其代表,一网打尽,包括他早期的作品在内,构成了一个有着高水平的齐白石美术作品收藏点。
  老舍收藏书画和文物有他自己的特点。他不是典型意义上的收藏家。他不花大价钱去收购极品,不刻意去素要那些上了谱的,入了册的名作。在这方面,他不同于张伯驹,也不同于邓拓,和郑振铎也不一样,他不买贵重的瓷器,不会倾其所有去追求一件国宝。他完全是以一种纯粹爱好者的态度去行事。自己认为好,看着漂亮.觉得美,或者觉得有些特别的价值,就可以了,也不太苛求品相,认为十全九美也是美。   他收得很杂,有字画,有拓片,有印章,有砚台,有扇子,有小古玩,等等。他只收小件,绝少大器,除了一张沈周的大幅山水画外,找不到什么重器。他收偏门,比如专收京戏名伶的绘扇,多达163把,构成一个专门的系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独一门。
  他会捡漏,那些有意思的独门、冷门往往会被他慧眼拾宝,收入囊中,既是一种文化的挖掘保护,又是一种文物的补缺填空,李渔书画砚的发现和收藏,便是一个值得大书一笔的例子。吴晓铃先生曾将此砚拓成拓片拿给美国汉学家韩南教授看,后者惊呼这是这位清代著名戏剧家、园林设计家、美学理论家唯一留世的实物。还有董其昌、赵之谦、翁方纲等人的书法、拓帖、函件等等,都是罕见的珍贵文物,足可弥补中华书法史或者他们个人生平史料上的空缺,有着重大的历史文物价值和艺术价值。
  他的收藏大致全是在上世纪50年代完成的,那时文物字画便宜之极,而且没人要,完全是时代的原因。只有极少量的文物专家,像郑振铎先生那样,或者文化人,像老舍先生这样,依然重视它们,愿意收藏和保护它们。
  到上世纪60年代,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收集京戏名伶的绘扇上,为此,他下了很大的功夫,非常有成效。他还定做了一批放扇子的木质锦匣,一匣可放十把左右,极为隆重。可惜, “文革”中期,由一些文物专家组成的“官方”抄家者并不真识货。他们认为唱戏的,虽然都是名角,但毕竟不是正牌画家,不能人正统美术之列,应打入另册。在正式收据清单上当时只简单的写一句“扇子一捆l63把”了事。故而,在“文革”后落实政策时,这一扇子,因没有注明作者和内容,竟然已经找不到了,全部丧失掉,成为千古憾事。
  不管怎么说,在老舍先生和胡絮青夫人名下,有了一批珍贵的字画和文物的收藏,怎么处理它们,怎么让它们更有作用,是个摆在后辈面前的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经过商量,大致有以下四个方向:
  一是捐赠给国家,保存在有关单位,让它们能得到妥善的永久保护,也让它们能见天日,让社会上更多的人能看见它们,欣赏它们,研究它们。
  这样的举动已经有过两次:一次是将胡絮青夫人本人的绘画精品80余幅捐给了北京老舍纪念馆,将来待那里得以扩建之后,有可能专门辟出一座“胡絮青画廊”来;二是将16幅顶极的美术作品捐给了中国作家协会,长期保存在中国现代文学馆里。这批画作的核心包括齐白石老人的《蛙声十里出山泉》《凄迷灯火更宜秋》,齐老人按苏曼殊诗句绘作的“春、夏、秋、冬”四景,以及傅抱石先生自己最珍爱的得意杰作《桐荫图》。之所以选中国作家协会捐赠,而非中国美术馆或国家博物馆,主要的原因是这批美术作品是以文学诗句为内容,是一位作家点题而由美术家完成的,而存画者恰是一位作家。
  第二个方面是公开拍卖其中的一小部份,所得款项用在老舍事业上,捐给老舍文艺基金会,用来颁发老舍文学奖;捐给中国老舍研究会,用来召开老舍学术研讨会和出版研究专著;捐给五座老舍纪念馆(北京老舍纪念馆、青岛骆驼祥子纪念馆、重庆北碚四世同堂纪念馆、济南老舍纪念馆、济南老舍故居纪念馆),用于举办和开展各项与老舍有关的文化艺术活动上。
  第三个方面是举办一次“老舍、胡絮青藏画展”并在开幕式上举办字画的捐献仪式,此次活动已在2015年春节期间在中国美术馆进行,为期两个月,让广大观众能有机会目睹这批精彩的藏画,其中包括已捐出的部份书画精品,展览时借出一并展出,展现了老舍、胡絮青藏画的全貌。
  第四个方面是正式出版了《老舍胡絮青藏画集》,计划分五卷出版,由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来操刀编辑,负责拍照、剪辑、图文编辑;由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出版社负责出版。第一卷是“自作卷”,收有少量他们本人的书法和美术作品,有老舍先生的20余篇关于美术的论述;第二卷是“齐白石卷”,第三卷是“古代卷”,这一卷自明代沈周起至清末民初和解放初期的吴昌硕和黄宾虹止;第四卷是“近现代卷”,包括的当代艺术家非常多,简言之,自郭沫若以下,包括林风眠、傅抱石在内,基本上要谁就有谁。老舍先生不幸辞世后,胡絮青先生又活了35年,至2001年5月21日去世。长期以来,她和她同代的艺术家们有着密切的交往,互有馈赠,收藏了一大批当代大家的作品,琳琅满目,格外可观。
  第五卷是“索引卷”。索引卷里除总目外,还有两个特别的清单目录,一个是遗失的老舍、胡絮青藏画清单目录,这里面颇有些重要书画是曾经拥有过的,但由于各式各样原因而丢失散落或被抄家劫走而未归还的,有必要尽可能一一记录在案以便备查;另一个是胡絮青先生的美术作品目录。胡先生一生作画当在两千幅以上,可惜目前仅有百余幅知道下落,其它则不知所终,很有必要将现在所能知道的一一列出,以供备查备寻,寻找那些暂时不知下落的画作。这个清单对胡絮青先生是个很好的纪念,纪念这位杰出的当代女画家。她在她的两位伟大的老师——齐白石和于非——的培养下,在长达50年的从艺生涯中终于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在画菊、画松上有突出的造诣,形成了她那苍劲有力又兼柔美的个人画风,受到观众和读者的崇敬和爱戴,被称为德高望众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
  在《老舍胡絮青藏画集》里除了字画之外,还将他们收藏的重要的篆刻作品也收录了进来,将印章的正底面、边款和立体照片都一一呈现出来,里面不乏名家的精彩之作。还将砚台的拓片也放了进来,因为这几方砚台也都来历不凡,很有名堂。
  出版这个《藏画集》的目的是不让老舍、胡絮青收藏的字画单单储于秘室,秘而不宣,而是将它们公之于众,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公众可及的财富,可观可读可探可研。这就使这批藏画走入了社会,而不单是个人的喜好了,从而企盼着它们拥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和作用。
  这大概也是当初老舍先生和胡絮青夫人费尽心血收藏和保护这批宝贝的初衷吧。就是要传承和发扬我国优秀的文化艺术传统,让它代代相传,并不断发扬光大,使之傲立于世界民族艺术之林,增强民族的自信,走向世界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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