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生活的局部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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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期间,我一直在喝酒。亲戚,朋友,过路客,以前的同事,初次见面的人,各种酒局,从腊月喝到正月。然后我想,再这样喝下去是不是有点问题?想着想着,我就感到了身体不舒服。肺,或者肺后面的心脏,隐隐有刺痛感。我爬起来洗了个澡,那种刺痛仍然清晰可见。这到底是不是疾病?到底是什么疾病?与长时间的喝酒有关系?我会不会就此病情日益沉重然后来日无多?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几乎要击溃了我。虽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死,但我可还没有想过自己会死。我进而想到自己死后的画面,我的亲人还活着,我喜欢的和讨厌的人都还活着,他们继续喝酒,在酒桌上回忆我,谈到所谓的“有趣”之处,他们还笑了起来。这真是让人悲痛万分。这种绝望在我看来足以让一个人自杀,而不是甘受病痛的折磨,最后像一个扭曲的麻花那样死在医院的病床上。
  就是这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名叫李剑,是本地—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在这段酒局不断的日子里,我隐约记得有过他举杯的身影,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他很健谈,但我实在想不起他在酒桌上说过什么,这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所以他问我今天来不来的时候,我惜了。然后他就是骂我,然后再次发出邀请:今天下午两点,他在刀锋书店举办他的新书发布会,我早在上次喝酒时就答应了他。“务必来,活动后有酒局。”我想都没想,就说好。
  然后我更加痛苦了。不在于我允诺前往,而在于我想都没想。我摁了摁胸前有刺痛的部位,感觉自己真的快死了。
  我不是很准时地来到了刀锋书店。如我所料,活动并没有准时开始。出乎我意料的是书店里人山人海,真不理解时代发展至今,为什么书店这么火爆?不是说大家都不爱看书吗?不是说大家都看电子书吗?不是刚刚过完年吗?人真的太多了。书店门外挤满了抽烟的人还可以理解。书店门口,那个摆放所谓“店主推荐”“畅销热门”的地方也挤满了人。比如,我如果进去,就必须从一左一右互相背对着的两个漂亮姑娘的臀部中间蹩过去,这样我的臀部会摩擦一个臀部,阴部则需要摩擦另一个臀部,这确实挺叫人为难的,让我感到自己极其猥琐。除了这些衣着鲜亮的年轻姑娘,还有一些看上去特别深沉的老头子,从他们身边挤过去的时候,他们的眼球总要翻过老花镜的上框看我一眼,讓我觉得自己特别没有教养。而在书店内部,咖啡区域内,确实有人点了蛋糕这类的小点心在拿小塑料勺子像剔屎一样往嘴里送。而各种分门别类的书架前确实有人站在那捧着书,我总是担心那些书架会倒下来,然后将这些人砸死。
  这么说吧,我已经一年多没来过书店了,它还是我来过的样子。
  在活动区,一圈座椅差不多已经坐满。李剑没有发现我,他正站在一侧和一个被大丝巾缠绕住上半身的女人说话。这个女的我当然也在酒桌上见过,叫什么忘了,挺有名的吧,三四十岁的样子,大丝巾是她的招牌打扮,是本市一个颇有影响力的读书沙龙的召集人,据说还兼职在电视上主持一款读书节目。我家电视很早就坏了,所以没看过。我还收到过她发来的一些邀请,此类新书发布会就不说了,她的邀请函里还小剧场、诗歌民谣音乐会、昆曲话剧之类的玩意。我也都没去过。
  傻X,这边。我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这么叫我。我还听到了一些额外的笑声。
  是戴国华,他坐在第一排。与他并排的还有几个熟面孔,我分别点了点头。第一排是预留给嘉宾的位子,每个位子上居然还写了名字。也有我的名字。我走过去,并没有坐下,而是将自己的名牌从椅背上揭下,然后折叠好塞进口袋。就这么站着跟戴国华说了两句。
  你怎么也来了?
  不是说晚上有饭局嘛。
  哦。
  你最近忙啥?
  没忙啥。
  写什么了吗?
  写个屁呀。
  我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我和戴国华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必要,我只是借机环顾一下底下坐着的人。
  没有熟悉的面孔了。但我看到坐在第二排,也就是坐在戴国华后面一个女的在冲我笑。
  这时候李剑也走了过来。他似乎想跟我握手,我说我先上个厕所。
  厕所里也全是人。我等了会儿,找了个蹲间,关上门,狠狠擤了个鼻涕,仅此而已。然后我返回活动区,果然,第一排被坐满了。我很高兴地在第二排坐了下来,与那个冲我笑的女的隔着一个人。她再次俯身侧过脸来冲我笑。我也只好回报以微笑。
  活动开始了。
  主持人介绍李剑和他的新书。李剑自述写作初衷、过程和心得。主持人和李剑一问一答。戴国华等嘉宾们上台吹捧。我也吹捧了。我说李剑长期默默无名,现在堪称横空出世,以其独具一格的小说方式给死气沉沉的当代中国文学带来了一声让人渴盼已久的喧哗。他的努力和才华已经获得了海内外各大文学期刊的认可,受到了腰封上几位国内著名作家的褒奖,各种大大小小的文学奖项也颁给了他。而且据说(上次在酒桌上李剑自己说的),英法日等海外版权也正在洽谈和译介之中,“继莫言之后,获诺贝尔也不是不可能哦”。说到这里,我没忘补充一句:“向李剑老师学习。”我的吹捧显然得到了热烈的掌声。
  事实上,我并没有怎么看过李剑的小说。或者看过一两个短篇,但毫无印象了。我们之所以偶尔能在酒桌上碰到,是因为他的经历奇异,能告诉我们一些好玩的事。比如他当过狱警。有过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犯人曾对李剑主动提出愿意帮后者口交。李剑拒绝了。但我们当然不会相信他真的拒绝了。后来李剑被调到了作协工作,他说去某个乡采风时,认识了当地一个文学中年,后者家境贫寒,身无长技,除了种地,就是经常写一些五言七言那样的古体诗。李剑认为,那些古体诗并不比顺口溜高级。而这位文学中年的愿望却是能被吸纳为市作家协会的会员。文学中年每次进城都会到作协来找李剑,尊称李剑为李老师,奉上自己的诗稿请求教益。后来李剑一旦听说此人来访,不得不躲起来。再后来,就是这个文学中年得癌症死了。最后一次看到他,李剑记得还很清楚,因为等待李剑,文学中年坐在作协大厅的走廊长椅上睡着了。已是下班时间,李剑猫手猫脚地路过他的身边,成功地没有吵醒对方,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小说不论,必须承认,饭桌上有李剑是一件幸事,他段子众多,也算妙语连珠吧。
  在签名售书之前,李剑还需要和在座的热心读者进行互动。有两三个问了“你为什么写作?”“如何才能写好小说?”之类的问题后,就没人举手了。大丝巾主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还有人有问题吗?”结果没人举手。不过,我注意到隔着一个人那个女的似乎想举手,举得不坚定,或者举得不够高,没被大丝巾看到。只好作罢。
  和戴国华等人在书店门口抽烟等待李剑签售完去吃饭的时候,那个女的也在书店门口逗留不去。她仍然冲我微笑。
  我们认识吗?我不得不上前问。
  不认识不认识。她似乎被我吓到,摇晃着手,并有点慌不择路地走了。
  你跟谁说语?戴国华问。
  不认识。你认识?我说。
  没注意。
  就是刚才那个女的。
  女的?你粉丝?能上吗?
  不知道。
  胸口的刺痛再次袭来。我抚着胸口向她离开的方位看去,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酒桌上,我们没有过分聊李剑的新书。我们聊了些别的。大丝巾(吃饭时仍然戴着)显然对我们的话题毫无兴趣,她一直在和李剑互相传递活动照片,然后就是刷新自己的朋友圈,看今天活动的点赞和留言情况。偶尔给我们读一两条在她看来比较好玩有趣的回复。诸如“李剑台风真棒,大师啊”诸如“戴国华戴老师能不能说话时别那么不正经”。
  话题因此转移到大丝巾那里。她说下周一在城南花港茶社有一场关于《金刚经》的讲座,主讲人是清凉寺的了音法师。大丝巾说她现在特别服膺该法师。
  真的很厉害。另一个人对了音法师有所了解的人附和大丝巾。
  去不去?去的话我给大家留位置。大絲巾说。
  除了我和戴国华,大家都表示想去。
  大丝巾大概也想起来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她组织的活动,特意问我,你呢?
  我心里确实泛起一股苦味,像开玩笑那样说,如果我到那天还活着就去。
  大丝巾当然很不满我的回答,她只是夹了筷子西兰花,喝了口菊花茶,继续低下头看手机。戴国华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去我去,戴国华对大丝巾说,如果你喝一杯酒,我一定去。
  大丝巾面有愠色,重新郑重地声明:作为居士,她早就不喝酒不吃荤腥了。
  那你跟老公还过夫妻生活吗?戴国华显然没忍住。
  结果很明显,大丝巾生气了。她说了声先走了,就这么走了。另外两个女的是大丝巾的闺蜜吧,也跟着走了。
  李剑代表大家批评了一下戴国华,但仅此而已。酒局不仅继续,而且热烈了起来。
  李剑的优点也因此发挥了出来。他问戴眼镜的各位,做爱时,你们到底还戴不戴眼镜?
  李剑甚至脱下自己六百度的眼镜,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如果不戴眼镜,跟亲身演有码毛片似的,很不过瘾0阿。
  毫无例外,我又喝了不少。大概是酒精麻痹的缘故,回家的路上我没有感受到胸口的刺痛。我没有像平时那样急着打车,而是摇摇晃晃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来走累了,正好在车站,就上了公交车。公交车没有直达我家,下公交后,我又坐了几站地铁。地铁距离我家还有三站路。我走了回来。
  我不怀疑酒后我隐隐还有个念头,就是希望看到活动上那个冲我微笑的女的。在公交车上,地铁上,街上,墙角,垃圾桶后,或者干脆从下水道冉冉升起。
  在酒桌上,当然没有人会谈论她。他们没有注意到她,或者他们压根就看不见她。我甚至发微信问了大丝巾。我很是费了一股子力气才找到她的微信号,原来她叫王爱书。真是人如其名Ⅱ阿。
  我说,爱书,《金刚经》讲座是哪天?
  下周一,王爱书说,并补充道,下午两点,花港茶社。
  我说,好的。
  回到家后,我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上找了找,确实找到一本《泰山经石峪金刚经》,这是摩崖石刻拓片影印本,据说是南北朝时期的,它是基于一本隶书法帖出版的。二十来岁的时候,在地摊上买的。那时候我要比现在文气多了。没事的时候我就临摹这本法帖。我的目的可不是要当书法家,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书法家是个笑话,就好比小说家是个更大的笑话一样。我只是无事可干。在临它的时候,我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它到底在说什么。现在,我把它找出来,试图读一读。读到“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时,我放下了,拿起了手机。
  我问王爱书,问你个事可以吗?
  啥事?
  我今天坐在第二排你注意到没有?
  看到了。咋了?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左边隔着一个人有个女的?
  那倒是没注意。
  她举手提问你也没看到?
  啊?不可能!真没看到。
  我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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