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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刚刚开始,那孩子已在厕所旁边的小屋里踌躇了半天。
天早就黑了,路灯发出幽幽的光。偌大的校园显得异常黑暗寂静,唯独那栋庄严的高三专用楼,却总是点着不愿熄灭的灯。
他从口袋里摸出刚发下来的历史卷子,一步一步地蹭到历史老师办公室的门口,平日里只需走十分钟的路程,这次却好像走了漫长的十个世纪。暗暗的灯光,空空的楼道,只剩下他低矮的影子和脚步声的孤独回响。
在这里,此时此刻,面前呈现的是怎样一扇门啊,略显粗糙的门面,像是记录着这栋高三专用楼的历史。门上的把手锃亮且蹭掉一层金黄的漆,以至于能够看到门把的原始部件是银灰色的,好像是来来往往学生擦拭的印迹,记录着一批又一批学子的成长。普通的硬木板面,门边还镶嵌着一块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仿佛设计师有意捉弄人心,给你半点察觉,却又无法洞悉里面的全部。
回想半个月前,他还兴致勃勃地到里面交作业、问问题,完全忽视了这扇门的存在。而现在,站在这里,抬头看着,高大的门板给予他的压力和紧迫感,致使他不得不面对它、正视它,就像他要面对试卷的分数、面对手足无措时的尴尬、面对未知而遥远的未来一样的灰心与窘迫。但此刻,至少,在没有勇气推开它之前,他还有些许的欣慰和安全感。
这扇门紧紧地关闭着,里边或许有别的老师在办公室了吧,又怎么好意思打扰人家呢。也许老师正在开家长会,她不在里面;又或者忙碌了一个星期的老师,正在享受天伦之乐。带着种种猜测,种种心虚与不安,使他将伸出去要拧开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时光匆匆,转眼又一个四季,他轻声叹息,提着卷子在楼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思索着高中三年来的快乐与辛酸。从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的喜怒哀乐仿佛就和考试挂上了钩。毕竟,这是最好的中学,这里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才,这里也是他的骄傲。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分数好像一股巨大的浪花拍打着他,让他在努力奔跑的同时也深深地窒息着。他像一只摇摆不定的小船在海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挣脱周遭的束缚,好不容易靠近了海岸,又倏然被掀起的一股巨浪淹没。他累了,哭了,厌倦了,眼泪揉碎在浪沫的吞噬中,被大海的博大所吞没,所包容,尝不出一点特别的咸味,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不过父母总是开明的,从来没有责骂过他,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难过。
日子总归是不咸不淡,没有故事情节,更谈不上轰轰烈烈。都说十六岁是花季、十七岁是雨季,在这里却没有花季的浪漫、雨季的唯美。每天铺天盖地的卷子,考啊考,做啊做,再错啊错。为的是考上一所好大学,可如今……他辛酸地望了一眼红红的成绩,仿佛连最后这一点殷切的希望也荡然无存。
那孩子抬起头,望望楼道尽头空空的窗子。其实,空寂与繁闹只有一窗相隔。霓虹灯把对面的马路照得通亮通亮的。小店透明的落地大玻璃窗里,温柔的灯光底下,摆着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像童年的幻梦一样,若隐若现。隔壁的一家钟表店,复古的怀表、中式的花纹、欧式的格调,还有各式各样新潮的、时尚的、流行的手表。大时钟站得笔直,滴答滴答,依旧忠实地记录着时间……
门好像被推开了,忽然一下,他脑袋里周旋的一切戛然而止,难道是老师来了吗?也许真的是老师走出来了。如果一个人内心的呼喊足够虔诚的话,心灵间的默契,会不会让老师觉察到在这昏黑的楼道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无助的我呢?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充满幸福的泪水。
可惜不是,那是另一扇门的开启,当他回头时,真相让他心中燃起的一点如豆的灯火,又迅速被冷水浇灭。而那扇他最想推开的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仿佛是神话故事里嫦娥仙子的广寒宫的大门一样,永远没有开启的希望。
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他怀着一种渴念与幻想,希望它不要马上消失……
“争取下次进年级前十……”
“老师,我问道题。”
“你先给他讲讲,我先找点东西……”
孩子把本子递给“年级前十”,那“年级前十”冲着他嬉皮一笑……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老师漫不经心地说。
他心中一寒,两颊一直红到耳根,只听见“年级前十”嗡嗡的声音,而具体的内容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我真笨。”他暗骂自己,一方面怪自己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另一方面,他痛恨自己怎么会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来问题目。这时候,他真想飞奔出去——到大树底下乘乘凉,到操场中央醒醒脑,到校园的大门外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随便去哪里都行,哪怕是堆满破铜烂铁的废墟场的一角,让他一个人静静地躲着也好。他愤愤的,心里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玫瑰色的鼻翅微微地翕张着。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狼狈地逃脱,而是在肆无忌惮地奔跑,奔向深夜空旷的田野,奔向漫无边际的天涯,奔跑在大雨中,奔向时空的隧道。当心跳在加快,当速度在加快,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心中的顽石没有了,脑袋里的重物也没有了。不一会儿,花草没有了,建筑没有了,他愈飘愈高、愈飘愈远……天地之间,垂悬着这么一只特别的精灵。只有风在他的身边轻摇,只有云儿同他嬉戏。再俯瞰下来,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自己这么渺小,人生中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做,实在应该把目光放得远一些。
恍若惊梦,他醒了,虽然把卷子打湿了,可是他觉得自己在梦中笑了……他——也会笑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心中的热流与阴冷交织在了一起。其实,他是多么渴望推开那扇门啊!不单是现实中的门,更是心灵上一扇难启的门,把那些曾经遗失的快乐与友情统统装进门里,还原一个在花样年华里真实的自己。
那男孩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不过,希望在他的心里,能种下一颗种子,然后,到来年的夏天,绽放。
发稿/沙群shaqun2010@163.com
天早就黑了,路灯发出幽幽的光。偌大的校园显得异常黑暗寂静,唯独那栋庄严的高三专用楼,却总是点着不愿熄灭的灯。
他从口袋里摸出刚发下来的历史卷子,一步一步地蹭到历史老师办公室的门口,平日里只需走十分钟的路程,这次却好像走了漫长的十个世纪。暗暗的灯光,空空的楼道,只剩下他低矮的影子和脚步声的孤独回响。
在这里,此时此刻,面前呈现的是怎样一扇门啊,略显粗糙的门面,像是记录着这栋高三专用楼的历史。门上的把手锃亮且蹭掉一层金黄的漆,以至于能够看到门把的原始部件是银灰色的,好像是来来往往学生擦拭的印迹,记录着一批又一批学子的成长。普通的硬木板面,门边还镶嵌着一块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仿佛设计师有意捉弄人心,给你半点察觉,却又无法洞悉里面的全部。
回想半个月前,他还兴致勃勃地到里面交作业、问问题,完全忽视了这扇门的存在。而现在,站在这里,抬头看着,高大的门板给予他的压力和紧迫感,致使他不得不面对它、正视它,就像他要面对试卷的分数、面对手足无措时的尴尬、面对未知而遥远的未来一样的灰心与窘迫。但此刻,至少,在没有勇气推开它之前,他还有些许的欣慰和安全感。
这扇门紧紧地关闭着,里边或许有别的老师在办公室了吧,又怎么好意思打扰人家呢。也许老师正在开家长会,她不在里面;又或者忙碌了一个星期的老师,正在享受天伦之乐。带着种种猜测,种种心虚与不安,使他将伸出去要拧开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时光匆匆,转眼又一个四季,他轻声叹息,提着卷子在楼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思索着高中三年来的快乐与辛酸。从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的喜怒哀乐仿佛就和考试挂上了钩。毕竟,这是最好的中学,这里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才,这里也是他的骄傲。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分数好像一股巨大的浪花拍打着他,让他在努力奔跑的同时也深深地窒息着。他像一只摇摆不定的小船在海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挣脱周遭的束缚,好不容易靠近了海岸,又倏然被掀起的一股巨浪淹没。他累了,哭了,厌倦了,眼泪揉碎在浪沫的吞噬中,被大海的博大所吞没,所包容,尝不出一点特别的咸味,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不过父母总是开明的,从来没有责骂过他,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难过。
日子总归是不咸不淡,没有故事情节,更谈不上轰轰烈烈。都说十六岁是花季、十七岁是雨季,在这里却没有花季的浪漫、雨季的唯美。每天铺天盖地的卷子,考啊考,做啊做,再错啊错。为的是考上一所好大学,可如今……他辛酸地望了一眼红红的成绩,仿佛连最后这一点殷切的希望也荡然无存。
那孩子抬起头,望望楼道尽头空空的窗子。其实,空寂与繁闹只有一窗相隔。霓虹灯把对面的马路照得通亮通亮的。小店透明的落地大玻璃窗里,温柔的灯光底下,摆着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像童年的幻梦一样,若隐若现。隔壁的一家钟表店,复古的怀表、中式的花纹、欧式的格调,还有各式各样新潮的、时尚的、流行的手表。大时钟站得笔直,滴答滴答,依旧忠实地记录着时间……
门好像被推开了,忽然一下,他脑袋里周旋的一切戛然而止,难道是老师来了吗?也许真的是老师走出来了。如果一个人内心的呼喊足够虔诚的话,心灵间的默契,会不会让老师觉察到在这昏黑的楼道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无助的我呢?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充满幸福的泪水。
可惜不是,那是另一扇门的开启,当他回头时,真相让他心中燃起的一点如豆的灯火,又迅速被冷水浇灭。而那扇他最想推开的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仿佛是神话故事里嫦娥仙子的广寒宫的大门一样,永远没有开启的希望。
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他怀着一种渴念与幻想,希望它不要马上消失……
“争取下次进年级前十……”
“老师,我问道题。”
“你先给他讲讲,我先找点东西……”
孩子把本子递给“年级前十”,那“年级前十”冲着他嬉皮一笑……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老师漫不经心地说。
他心中一寒,两颊一直红到耳根,只听见“年级前十”嗡嗡的声音,而具体的内容已经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我真笨。”他暗骂自己,一方面怪自己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另一方面,他痛恨自己怎么会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来问题目。这时候,他真想飞奔出去——到大树底下乘乘凉,到操场中央醒醒脑,到校园的大门外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随便去哪里都行,哪怕是堆满破铜烂铁的废墟场的一角,让他一个人静静地躲着也好。他愤愤的,心里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玫瑰色的鼻翅微微地翕张着。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狼狈地逃脱,而是在肆无忌惮地奔跑,奔向深夜空旷的田野,奔向漫无边际的天涯,奔跑在大雨中,奔向时空的隧道。当心跳在加快,当速度在加快,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心中的顽石没有了,脑袋里的重物也没有了。不一会儿,花草没有了,建筑没有了,他愈飘愈高、愈飘愈远……天地之间,垂悬着这么一只特别的精灵。只有风在他的身边轻摇,只有云儿同他嬉戏。再俯瞰下来,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自己这么渺小,人生中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做,实在应该把目光放得远一些。
恍若惊梦,他醒了,虽然把卷子打湿了,可是他觉得自己在梦中笑了……他——也会笑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心中的热流与阴冷交织在了一起。其实,他是多么渴望推开那扇门啊!不单是现实中的门,更是心灵上一扇难启的门,把那些曾经遗失的快乐与友情统统装进门里,还原一个在花样年华里真实的自己。
那男孩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不过,希望在他的心里,能种下一颗种子,然后,到来年的夏天,绽放。
发稿/沙群shaqun201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