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近慧:用自我的真诚触碰世界的真实

来源 :南腔北调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ywtqywq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相信,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应该是用自己一颗仰望的心灵,仰视世间万物的美质的人,因为,唯有这样的一颗心灵,才能和天地大美对话,和幽微心灵共鸣,张近慧正是这个意义上的艺术家,因为她对自己艺术道路的描述,并非艺术作品的简单累积,更非概念的阐释或者奖项的标准,更多是一种心灵和自我的对话,是个体面对纷繁世界的艺术回应,是从西方式的浓烈激情到东方式的内敛达观的精神历练,艺术之于她,其实是一种修行。
  艺术是与自我的对话
  我对张近慧的了解开始于河南新密莫空间的画展,一个北方冬日清冷的上午,一片留存绿意的艺术园区,在展馆中,亚麻布的巨大画幅上,裸露枝干的树木在原野上沉默,巨大的石块堆积为突兀的存在,还有各种鸟类与昆虫,都以自足的方式在画卷中生存……这所有的一切,让我想起了我所出生成长的中原——无边延展的黄土地,在这里长久绵延的苦难和生命的坚韧,在时间的阴影里,在夜的深处,生存于这里的人们和其它物种,都以自己的方式面对时光流逝和生命痛楚,也许这种方式缺乏灵活和变通,却有着某种生生不息的文化根脉。
  我把自己的感受和画家张近慧本人分享,毫不意外地了解到,如今定居于南方都市的她,祖籍正是河南开封,并且在这座古城度过了自己生命最初的二十个年头,那是一个人精神血脉和价值观念生成的时节,在青春的季节,外部世界的一切都呈现着雨后初晴的清新,都会在心灵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在开封,黄昏时分古城墙上徘徊的悠长落日,一个人骑着单车游荡在盘根错节的蜿蜒小巷中,还有俯拾可见的古典建筑和斑驳民居,都给了年少的张近慧潜在的文化滋养,一种沉稳大气、浑厚内敛的精神影响。
  这样一个关注内心体验的张近慧,即使以绘画作为精神的支点,即使已经是当代美术界卓有成就的新生代画家,却始终拒绝自己被标签化地定义,她甚至对“当代美术”这一提法本身抱有怀疑态度:“我的策展人莫妮卡拒绝‘当代艺术’的命名,我也基本认同这种拒绝,从精神层面上来说,中国‘当代艺术’既部分吸收了西方古典艺术的规则,又借鉴西方现代艺术以自我为中心的个性表达方式,还包含有西方后现代文化中的解构思想与多样的图式符号,再加上与东方传统固有的儒道庄禅思想、精英主义与文人情怀、市井文化与民俗风情,种种思潮的合流,使中国所谓的‘当代艺术’,并不具备西方‘当代艺术’所具有的明确内涵。所以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你的作品是否被定位为‘当代’并不重要,你是否能够真诚地表达你的内心生活,这种表达是否能够触碰到这个世界本质上的真实才更加重要”。
  每一个艺术家都成长于生生不息的艺术河流之中,对艺术传统的继承和创新问题,影响了艺术家的创作道路,张近慧对此问题的思考,不仅来源于她的艺术历练,更多的是一种文化上的反思和思想上的顿悟:“我从幼年开始练书法、习国画,大学时专业是油画,年轻气盛时认为,油画有着更为丰富的层次和强烈的表现力,近年来,我开始重新从中国传统绘画里汲取营养,因为对我个人来说,这不仅是一个艺术的问题,而且是一个文化认同的问题。东方国家,特别是我们中国,在近代是跪着接受西方文明的,对西方的文化、体制甚至是生活方式的崇拜,导致了我们的文化自卑感,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文化认同感。但是,西方的文明产生于他们的历史传承,产生于希腊和希伯来文明的精神渊源,西方的绘画中也流淌着这样的文化血液,我们的艺术家努力地学习西方,作为一种借鉴或者参考当然可以,但这只是一种绘画技巧或者思维方式的模仿,却无法真切完成我们本身的艺术表达。在当下的中国,我们的艺术家不可能回到纯粹的中国古典文化,也不可能用完全西方的审美经验来完成创作,‘非西即东’或者‘非东即西’的方式都完全行不通,所以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方式”。
  这样与自我对话的艰难道路,意味着一个人的历练,一个人的旅程,甚至是一个人的战争,其中的焦灼与期盼,好像掠过湖面的天光与云影,时时给你的心灵带来震颤的涟漪,但这条道路也能收获内心的丰盈与成长的喜悦,正像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说:“一个人一旦有了自我认识,也就有了独立人格,而一旦有了独立人格,也就不再浑浑噩噩,虚度年华了,换言之,他一生都会有适度的充实感和幸福感。”
  只有深入内心,才能遭遇真实,只有自我的真诚,才能在某种意义上触碰到我们身处其中的时代的灵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近慧认为艺术比文学更接近精神的本质:“我们每个人都用语言来思考,作家用文字来写作,这决定了語言本身的复杂,可以表达深刻的精神命题,但画家和很多艺术家的手段是图式,这是一种更为直接无法伪装的方式,更容易进入非理性的、语言无法触及的层面,所以,我个人认为,绘画要从本质上超越语言的叙述”。
  为了内心的风景,张近慧独自上路了,她一边匆匆行进,一边用画笔描绘了途中遭遇的种种风景,这就是她呈现给我们的画作。
  以女性经验抵达卡夫卡式的荒谬
  虽然并不自诩为一个女性主义者,但在种种公开和私下的场合,张近慧从不讳言自己作为“女性画家”的特性,在她看来,男人和女人生而不同,男人擅长逻辑和理性思维,女性偏重直觉和感性思维,而后者,正是一个艺术家最可宝贵的精神资源,也是她个人从事艺术创作的心灵起点,她对此很珍视。
  在这个因为发展而飞速旋转的时代,面对生活的动荡不安,她曾用文字写下自己内心种种波折:“她睁开眼睛,想翻个身,但眼前的情景使她非常惊讶,她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一个烤架上,长方形的炉架里正摆着许多慢慢燃烧的焦炭,火舌舔着她的脸和皮肤……”这样的叙述,让我想起象征主义作家弗兰茨·卡夫卡的代表作《变形记》:“推销员格里高尔一夜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同样的象征手法与荒诞风格,同样被外部世界压榨挤压的心灵焦灼,同样明净的文字和奇诡的想象,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文字都是要营造荒谬错位的表相世界,以此来获得对内心世界和个人情感的完整表达。   张近慧出生和成长于中原古城开封,定居于发达的沿海城市广州,这种气候和时空的落差,还有举家南迁的生活动荡,都因为她女性的直觉和艺术家的敏感,在内心深处激起种种难以言传的复杂况味,甚至会有一种梦境般的迷幻感:过往种种无可挽回地永远逝去,未知的一切正以汹涌的方式不约而至,人在骄阳下行走就好像漂浮在雾气蒸腾的水面,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她曾用文本形式记录下自己的种种感受,由一个名叫“梭梭”的形象承载她大部分感觉,在写了十几个短篇小说之后,绘画的形象在这样的梦境和幻觉中呈现出来,虽然文学故事和绘画形象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张近慧营造的,是共同的艺术世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以令人费解的方式组合并置在一起,共同营造了令人不安的荒诞场景,生命在被异化的环境中体会焦灼,人像抛物线一样被“意义”的世界放逐,这个世界有着真实生活中的一切,堆砌的物质和纷繁的理论,但也有精神的杂质掺杂其间,人们在满足中怀疑、在渴望中逃离、在幸福中焦灼,也许,正像那个著名的预言所说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冷静地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们的相互关系”。
  在早些年的创作中,张近慧以各种鸟类作为自己的创作主体,她说这只是一种艺术的直觉,但在我看来,这其中却有某种必然性,因为鸟类的绚丽羽毛的轻盈体态,使它在种种动物中,最有可能是“美”的承载和表达,而它所独具的飞翔能力,使它能够摆脱大地的束缚,成为自由精神的象征,甚至带有某种神性的启示……还有什么样的形象,比一只被囚禁的鸟更能象征精神的折损和禁锢呢?
  张近慧的黑白作品《照镜之一》是一只受难的大鸟,它的浑身被绷带捆绑,还有可怕的钉子钉在身上,甚至连嘴也被束缚住无法发声,但它却手举着一面镜子揽镜自照。这样的形象,让我想起在都市中辛苦挣扎喘息的许多人们,他们离开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也逃离了文化意义上的原乡,在发展的开车道上,匆忙行进中无法“等等灵魂”,个体的一切被弥漫的物欲和外在的标准所规定,个人的精神生活微不足道,受难之中甚至来不及自爱自怜,还要用“他者”的目光来自我审视。
  作品《惊飞》体现着作者强烈的女性意识,画作题目即是女性敏感的表达方式。画面中,风吹起女人的裙裾,发散着性感味道的同时,画面主角好像也在瑟瑟发抖,这是女性的美,但这美分明在怀疑和拒绝外边的世界。大鸟和衣裙后方,呈十字架的金属支架散发着冷峻的寒光,似乎在宣布规则不可逾越,两面错落放开的镜子凝固了这令人困惑的瞬间,作为观者的灰色小鸟平静注视一切……画家本人,以平静的笔触表达令人不安的一切,她从不着急解释,因为表达本身即为解释。
  作品《游移》来源于对压抑生活的批判,水面把画幅分为上下两个部分,水面下,是漫无目的漂浮着的巨大玻璃盒子,鱼在其中漂浮冲撞,生命的力量随时可能窒息,伸展鸟翼的黑色形象静立其上,但这个形象像是黑暗的寓言,又像是绝望的先知,它分明在眺望着彼岸的世界,但观众无法感到救赎的美好,只有某种压抑和禁锢,在这里,面具的形象再次出现了,面具是一种掩盖、一种逃离,但露出的眼睛分明充满交流的渴望。
  艺术家似乎在逃离这个被她描述的世界:“脚下路面开始变软,小镇在下陷!跑在后面的人已经纷纷被粘在了地上,就像陷进了沼泽,慢慢被土地吞没”。小说中,她经常描写这样的隐喻,他人也许并非地狱,但外界就是噩梦,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支离破碎的存在,失去归属的人类认为自己是“局外人”,当他需要一种表达来说明自己的异化感觉时,艺术就产生了。
  从体验者到观察者
  一位艺术家朋友把张近慧早些年的艺术世界概括为“透明的盒子”,他说:“艺术家用自己的方式缓解着、叙述着这个世界给她的感觉,各种形式在这个空间中被挤压成型,充斥在里面,艺术就像艺术家描绘的透明的盒子,我们在里面生活,虽然我们能看到外边,但我们走不到外边。张近慧在做着种种的努力,去摆脱语言的束缚,耐心地寻找她自己的形式,她试图进行不同形式的绘画,来探讨绘画的可能性。”
  作为个体的张近慧,曾在生活中体会过生活的动荡和情绪的波折,她沉潜其中并寻求表达,那时,生活在“透明的盒子”中的画家张近慧,是生活的体验者,她用强烈的色彩、夸张的意象、象征性的主题来传达内心的焦虑和怀疑,这是艺术和精神的双重历练。但是,总有一些改变要悄然发生,总有一些力量要在沉默中生長,内心的裂变也势必带来艺术风格的变化。2016年,在河南新密莫空间举办的张近慧个人画展《从一条线开始》,可被视为这种变化的总结。
  首先,变化在于画幅的改变,我们可以看到,张近慧完成的画幅变得非常巨大,画面的构图也更加开朗疏阔,这无疑意味着画家本人更加自信开朗的状态,因为我们感觉到,增加的不仅是画幅,而且是艺术家表达的勇气,甚至是其整个精神世界的疆域,终于从透明局促的盒子中来到广阔的天地之间,以孤独个体完成与整个世界的对话。
  其次,变化在于“节制”的风格,走出自我囹圄的张近慧,之所以可以避开种种浮躁喧嚣,保持内心的定力与清醒的自我意识,在于她有意识地在内心世界完成一个“减法”的过程,困惑的时候放弃“向外”的追逐,而努力于“向内”的寻找,这类似于佛学教诲“放空自我”的思维梳理,用“断舍离”放弃种种执念,以此为新的起点重新出发。这个时候的张近慧重新发现了单纯墨色的美,转变的契机是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在一次访谈中的观点:“色彩窒息了想象力”,这和中国古籍《道德经》的观点不谋而合:“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过多的刺激使人丧失了直觉的敏锐,所以,中国古典审美更强调留白产生的意境和韵味。张近慧不再满足于激情支撑的画作,那种一气呵成的发泄对现在的她来说,缺乏沉潜的力量,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对中国古典绘画技巧作简单的挪用,而是开始用一支笔和一种色——黑色,来尝试纯粹表现的可能。
  我们知道,在中国传统绘画中,一支笔和一点墨,借由画家的双手,即可以产生无穷的变化和演绎,一个画家形成自己艺术风格的过程,即是临摹前人作品揣摩他們技法的过程,张近慧对这样的过程不感兴趣,更无意尝试。虽然,她也被黑白世界所吸引,但却可以找到完全自我的方式,就像她对中国传统技法“线条”的重新发现。她说:“艺术史认为,线条的使用是东方的,我却认为,线条首先是个体的,一个人的随手涂鸦,一个孩子的童稚画作,大师构思的作品,都可以从线条开始,我对线条的运用,努力避开国画或者油画的方式,寻求我自己的表达。”
  张近慧用线条的方式表达了“节制”的情感,她认同哲学家的观点:“不能节制的人不是一个自由的人”。她以“节制的线条”来完成艺术表达:“我所有的画作,无论大画还是小画,都是从一条线开始的。当我看到每张画时,即使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我也能准确地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女画家的画从一条线开始,然后仔细地一条接一条画,稀疏的线条逐渐丰富,抽象的想象变得具体,一个完整的世界逐渐展现。她把线条看作自己精神的出路,悲观主义结出的花朵,借此来完成精神的救赎,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从不允许修改,因为是直接的。
  张近慧在画作中表现了形态各异的树木,她在与我的交流中谈到树木打动她的原因,她认为,树木是一种直白的呈现,特别是那些裸露的树,更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我仔细凝视她画笔下的树木,惊异地发现即使她在南方生活多年,即使那里有丰饶的植物,她所画的树还是有着北方树木的倔强和冷峻,它们裸露着光秃秃的的枝干,那些枝桠、破洞、残缺都在说明生命的流逝。这样的一棵棵树,经历了长期的风雨,如今还在忍受寒冷,周围是一个贫乏的世界,它们内部的枝干还流淌着生命的热度,这是一个真实的、没有夸耀的世界!
  张近慧的近期画作,在构图上有了新的变化,不但摒弃了早期的饱满感和对称感,而且也不再“传统”和“完善”,更多地有了影像式的构图和取舍,最突出的例子是《沉默》,里面的两棵树只被局部地描绘,不管是横向的和还是纵向的。在最高的树的顶端,树枝只有断断续续的线条,栖息着一只不成比例的鸟,这是摄影式的取景,在局部传达了某种不安。
  从体验者到观察者,张近慧在一步步过滤掉内心的杂质,在升华激情之后审视激情,在抽离情感之后表现情感,那种克制的手法和理性的笔触,都是为了更深地抵达内心的真实,以此来触碰这个世界内在的真实,而我凝视这样的画作,脑子中一遍遍回响着希梅内斯的诗句:“孤独是永恒的/寂静是无限的/我像一棵树一样停下来/倾听树与树的对话”。
其他文献
日前,据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报道:近年来,继广场舞之后,很多地方又兴起了一种新的集体健身形式——健走,这种邻里乡亲、亲朋好友集体健步走的方式,被人们戏称为“暴走团”
<正>正如有阳光的地方也有阴影一样,有正能量的地方也有负能量。最负能量的新闻,恐怕莫过于危害社会的暴力犯罪了。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犯罪学博士彼得&#183;佛伦斯基,在他的犯
目的:观察萸竹定眩汤加减治疗梅尼埃病的疗效。方法:将68倒梅尼埃病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及对照组,治疗组采用萸竹定眩汤加减1:2服治疗,对照组采用甲磺酸倍他司汀片口服治疗。结果:治
期刊
与“五四”时期囿于书写新女性在社会变革中往往遭遇矛盾复杂的情感、心灵双重悲剧的多数女作家不同,“凌叔华留给今人的或许不是一代女性的历史印迹,而且还有一种投入了女性
采用人工关节置换的方法,对骨折或肿瘤造成的髋关节破坏进行修复,解决疼痛、畸形和功能障碍,重建一个接近正常功能的关节,是近30年来矫形外科学中发展较快的领域之一。随着人工关
自1999年12月以来,我们采用手法整复、小夹板及树脂绷带外固定的方法治疗中老年桡骨远端骨折423例,疗效满意,现总结报告如下。
痤疮,俗称粉刺。是一种毛囊皮脂腺引起的慢性炎症性疾病,有皮脂溢出,在面胸部发生的粉刺、丘疹、脓疱、结节、囊肿等损害。中医认为因内热炽盛,外受风邪所致。笔者采用中西医结合
作为萧红最后执笔创作的短篇小说,身居香港而梦回呼兰河时期的作品,《小城三月》自新时期以来颇得赞誉,被认为是继《呼兰河传》之后的又一巅峰之作。读者记住了那个沉静窈窕
<正>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谈到自己的读书爱好,认为读书"让人保持思想活力,让人得到智慧启发,让人滋养浩然之气",并希望各级领导干部"多用一些时间静心读书、静心思考"。事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