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突然，其中一张霸道地抓住了我的眼球。
　　那是几个月前在实验室拍的氢氧化铜沉淀——蓝得像女娲补天时不小心掉下来的边角料。照片是静止的，但它让我想起当时，这蓝色的魅影在不足半指长的水柱里飞舞、翻腾、伸展、跳跃。时而是芭蕾，时而是华尔兹，时而是广播体操。尽管很多次见证了氢氧化铜的沉淀过程，但这次对我的震撼丝毫不亚于以前的任何一次。
　　氢氧化铜——我会记住你，青春该如你那般绚烂、不羁。
　　你的到来像任何一个生命的到来一样偶然。不过我们是为了好玩或者纯属心血来潮，把“氢氧化某”和“某某铜”混了起来，于是就有了某某某和你——氢氧化铜。至于你自己，根本无法选择出现在哪号桌子的哪根试管里。
　　难道你没有过和我们一样的迷茫——我到底从哪儿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
　　也许你没时间迷茫。你只是攥紧了一毫秒、一微秒的时间——舞蹈！哪怕每一步都踩空，哪怕手臂刚伸出去就被一个极速狂飙的不知好歹的某某撞断，哪怕轻轻跃起却撞上那坚硬的液面，再被重重地弹回来，你仍要舞蹈，无畏而深情地舞蹈！
　　你——卓尔不群的蓝影！若不是你，我怎么也不能想象半根指头大的空间可以成为舞台，可以绽放出如此精致而豪放的舞蹈。你的生命从头到尾都是个悲剧：谁不渴望自由，你却被束缚在两三毫升的水里，别说鱼活不成，连浮游生物也不愿意待在那里。但在你的舞蹈中，我怎么看不到急躁、抱怨、失意，看到的只是瞬息万变的步子和肆意迸溅的激情。
　　从那照片里可以明显看到，你的右前方就站着高贵的硝酸银，可你看都不看它一眼，你也不管谁会来欣赏你的表演，只是尽情舞蹈在自己的蓝色世界里。
　　你的青春转瞬即逝，舞蹈最多持续2分钟——因为你生来是氢氧化铜，是蓝色沉淀，免不了沉落的命运。可你不管这些！正如你不愿去想自己从哪里来，也没有停下来考虑过要到哪里去。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的青春乃至整个生命脆弱得经受不住这样无止息的舞蹈，每一个分子在落定前的一毫秒仍然灿烂地舞蹈。你看，你把时间攥得多紧，你又何尝不知道生命的短暂！你为什么从来不抱怨，只是自始至终忘情地舞蹈？
　　对你来说，我们就像上帝。我们不经意的一滴足以决定你的诞生，我们也可以任意处置你的遗体——或加酸让你重归那某某铜，或加热把你烧成黑色的灰，或把你扔进充满污秽的废液缸……但面对舞蹈着的你，我们竟束手无策！无论是狭小的空间，还是猛烈的震荡，无论是酸，还是热，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无法阻止你轻盈不羁地舞蹈。于是，我们只能掏出手机拍下你，望着你惊叹！
　　我会记住你——氢氧化铜，还有你舞蹈的2分钟。
　　也许青春的美和伟大正在于此——忘情舞蹈，哪怕只为注定的命运。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