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让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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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是杂毛的京巴犬,个头不小,炯炯有神。晏宁打量着那块堪称健壮的肚皮,全然看不出这是饿了大半个月饥寒交迫的结果。
  “不能养。”她说。
  陈数无辜地押嘴:“你连我都捡回来了,多个动物怎么就不行?”
  “我没有留你,是你死赖着不走,要抗议欢迎跟它一起滚蛋。”晏宁不多废话,进了房把门关得严实。
  陈数叹了口气,摸摸褐色的折耳:“老兄,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向来都是女人当家,谁让你跟我都是公的,下辈子投了胎我再养你啊。”
  说着他把刚买的便当盒挂在狗脖子上,然后不带留恋地踹了出去。
  
  陈数是半路出家的摄影师,高中时无意拍下的作品被影行经纪看中炒作出了一番名气,不到两年就没落成了昨日黄花,无人问津。那之后家里哄着,老师劝着,他一概不管,退了大学出去四处晃荡,踏遍了大半尘土废了无数胶卷,却始终再没出什么成就。
  生存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有的人光是活着就能残喘一辈子,有的人却非得给自己找个信仰理由。陈数是属于后者,他为摄影而活,就如同王尔德之于诗剧,贝多芬之于音乐,伽利略之于天体,然而当理想的分量重于生命,肉体便无法承载精神的负荷。于是两个月前一个下雨天,耗光了积蓄的陈数回到故乡,被父亲拒之门外后,便在护城河畔演了场醉酒自杀的戏,引起晏宁的同情心跑到她家做起了小白脸。
  陈数自认离经叛道,可遇到这女孩,才发觉世上的怪人原来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晏宁是个考学的天才,十六岁就读上了大学,她有严重的洁癖,房子里从厨房到客厅几乎找不到一粒灰尘,偏生自己的卧室却乱得像个垃圾场。
  她的亲人都在国外,没有朋友也没有电话,每天早上都要抹几两重的粉才肯出门,在家就戴上面具,京剧脸谱的那种,打雷闪电瞧见了就像在拍鬼片,她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诡异——回忆起来,陈数一次也没有见过晏宁真正的脸。
  “对了,有你的信。”她探头说。
  陈数略略抬头,发现那张脸谱又给换成了旦角。
  信是母亲偷偷寄来的,里面是学生证和复读手续,他看完就陷入了沉默。
  “要回去吗?”晏宁问,平静的语气,没有试探也没有催促。
  “我考虑一下。”
  晏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去帮我买朵花回来。”
  “什么花,买那个做什么?”
  “菊花,给你送葬。”
  陈数瞧不见她的表情,不确定这是调侃还是玩笑,可下一刻晏宁把钱放在了桌上,他愣了愣,带着疑惑下了楼。
  
  1
  
  陈数考虑了整晚,决定去会会已经几年不见的校长。他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的痴梦,但也无法再承受母亲的眼泪。
  人的自私要有一个限度,他今年二十岁,已经提前透支了足够的任性和轻狂。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发现那边挤满了人,他嗅到了异样,灵活地钻进去。
  马路上死了一条狗,京巴犬,目光灰暗,毛色血红,昨日那健壮的肚子已经被车轮扎得干扁下去,支离的惨状教人不忍直视。
  陈数看着,胸口阵阵发疼。要是昨天没赶它走,要是把它留在身边……种种自责与愧疚如潮水吞埋着身体,可到底多少个“要是”也没有用,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时间也容不得假设和选择。
  他黯黯地回头,发现尸体不远处的护栏下放着一朵雏菊,系着粉红丝带,状似他认得的那朵。
  他不由地皱起眉,晏宁从昨晚起就躲在屋里睡觉,她是什么时候把花放到这里?
  
  预知到被捡回的狗会死,于是把它赶出家门,并提前买了祭奠的菊花,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开什么玩笑。”就连陈数自己都为这个离奇的猜想嘲弄地摇起了头。
  经过宣传栏时他突然看到一张相片,僵尸般苍白的脸孔,不动声色的神情——这是一则关于校园怪谈的报道,酷爱画皮的晏宁当仁不让的成为主角。
  原来她也在这所学校,陈数想。他跟晏宁同屋了这么久,除了她怪异的打扮和神奇的学历,对她居宅以外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同学。”他突然拉住路过的少年,指着晏宁的照片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少年瞟去:“你找她啊,失踪很久了。”
  失踪?陈数不解:“什么意思?”
  “这个人以前就跟个忍者似的,特别没有存在感,经常课上到一半就从座位上不见了,大家开始都习以为常,可上学期有一次同宿舍的女生拉她玩跑火车,跑着跑着就发现队伍中间少了个人,然后她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过学校。”少年不以为然地说,“我估计她是受不了同学的欺负才逃走的吧,像她这样年纪小成绩又好的女孩子总是很遭嫉妒的。”
  陈数听得心惊,在他的印象里晏宁只是冷淡怪癖了些,从来看不出校园暴力里受害者战战兢兢的影子:“你跟她很熟?”
  “开玩笑,这人都不见三年了,我跟她错了好几届。”少年笑道,“我是新闻社的,这专题就是我去取的材——你是她的朋友吗?”
  陈数望着这张瞬间八卦起来的脸,连忙摇头。
  
  再见到老校长陈数还有些心神恍惚,思绪逗留在刚才的听闻里,复杂地思索着。
  校长倒是满脸激动,瞅着他的表情就像是神父遇到迷途知返的信徒:“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就算以前犯了错也没关系,回来就好。”
  陈数只能笑,心里却是想哭的,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却从不认可那是个错误。爱迪生失败了上千次才发明了电灯,他只是没有找到更快的捷径,并非陷入歧途。
  勉强填完复学申请,陈数问起了晏宁的事。
  校长想了想:“这个学生我还记得,她当初是办了退学手续的,说是要出国,连档案也拿走了,走了就没再跟学校联系过。”
  “那她的父母呢,也联络不上?”
  “晏宁是孤儿,哪来的父母。”校长说,“监护人倒是有的,不过……”他的脸上腾起说不出的抑郁和凝滞,过了半晌才道,“再来是她的隐私,我就不好多说了。”
  
  2
  
  晏宁躺在沙发看电视,很古老的卓别林黑白印画,再度重放已经被张力十足的现代影视淘汰淹没。陈数更喜欢看探案剧,惊悚的猎奇和缜密的推理,可每次看到一半晏宁总会路过说出凶手,搞得他悬念全无。
  “你怎么总猜得那么准?”他曾经问过。
  晏宁说:“我看过了。”
  “不可能,这是首播,连网上都没有泄露过。”
  “反正我就是看过。”她不解释,也不妥协。
  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广告,晏宁看看钟,吃白饭的家伙该回来了。她走进卧室化了浓妆,然后锁紧卧室走到天台上俯望着大街,墨色的瞳孔犹如绝望的死水。
  
  陈数拖着疲惫的步伐打开大门,像往常那样沮丧地把相机放到一旁,鞋也不脱就扑到了沙发上。
  不多会,晏宁也回来了,陈数撑起身子看向她:“你去哪里了?”
  “上学。”
  “还是那所大学?”
  “嗯。”她脸色不改。
  陈数顿了顿说:“我今天去办复课,发现我原来跟你上同一所学校,可你的同学说你没去上课,一直都没有去。”
  晏宁皱起眉睫:“他们在说谎。”
  陈数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同学间的流言蜚语还可能是偏见,但校长总不会欺骗他什么吧。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厨房,摸摸水槽里的杯子,杯面还是温的,显然才盛过热水:“你是刚回的家?”
  “是啊,就在你后面。”晏宁说,“在车站的时候我还叫你了,你没听见。”
  他今天是搭校长的顺风车回来的,在小区背面的停车场下的车,根本就没有经过车站。
  陈数内心涌动地回到客厅,许久,才平静下来。
  看着蜷在凳子里一言不发的晏宁,他开始渐渐领悟到她撒谎的原因。在学校里遭遇羞辱,生活中又自闭孤独,这些都是难以向人启齿的事,说出来总怕被看不起。她用浓妆和面具遮掩着脸孔,恐惧于赤裸裸地面对人群,就像拔了刺的刺猬,整个世界都成了能要她命的宿敌。
  可偏偏是这样诚惶诚恐讳莫如深的女孩,却不问缘由地把走投无路的他领回了家,陈数想着,就越发觉得感激和温暖。
  “明天我们加菜吧。”他突然说,“我去买牛肉,在家做烧烤。”
  “你不去拍照?”晏宁问,“你每次休息都要去拍的。”
  “我好久没有拍出像样的东西了,都快忘了按快门的手感。”
  晏宁沉默了片刻,说:“你不拍也好。”她顿了顿,突然说,“你还是回家一趟吧,免得后悔。”
  陈数愣住:“我打扰到你了?”
  “不是的。”她再三措辞,最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也改变不了,随便你吧。”说着又晃晃悠悠地把自己埋进了房间,仿佛累了很久,不得解脱的凝重。
  陈数怔在原地。后悔,这两个字眼让他想起那只死掉的京巴犬,带着不祥的阴影和预兆。
  他开始感到晏宁的问题不仅仅是说谎和自闭,在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层层疑团,外表看似波澜不惊,内里却藏着危险的深渊。
  
  3
  
  父亲。对于陈数来说,这是一个既厚重又矛盾的名词。
  在大多数的人的眼里,科学家象征着崇高和遥远,可要放在一个家庭里,它只意味着无边无尽的枯燥与冷漠。
  陈数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全职主妇,没有自己的社交圈,也不爱与三姑六婆闲话家常。她总是以打毛线衣做消遣,一年四季没完没了,柜子里堆满了就拆了重打,如此仔细反复,即便根本不会有人去穿。
  将晏宁的话想了整夜,陈数决定回家一趟,给晏宁留了饭菜,他才踌躇地迈向了归途。
  
  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质朴陈旧,革命年代时这里曾居住过许多为国家奉献一生的科学工作者,如今他的父亲陈理也身在其中。
  陈数坐在简陋的葡萄园里,冰冷的石凳从下至上传来虚浮的凉气。
  母亲微笑着送来热茶,这个柔弱善良的女人,只有在坚持丈夫的立场时永远是那么强硬而不容反抗。“和你爸爸好好谈谈,然后回来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什么尊严和颜面。”
  陈数的目光黯了黯,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母亲明白,自己的举动并非叛逆和自尊,也从未想过要与父亲争个什么胜负:“就算只有一次也好,为什么您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因为他是对的。”女人平静的脸上写着不容置疑,“从我认识你爸爸的那天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无愧于心。”
  “您崇拜自己的丈夫,却看不起自己的儿子。”陈数无奈地笑着,“如果他真的那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您从未真正快乐过?他真的爱你,还是将你当作人生里可有可无的摆设?”
  “这不重要。”母亲握着他的手,轻轻安抚,“对我来说,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陈数闭了闭眼,有心无力。
  什么叫在一起,同床异梦与貌合神离?
  如果缘分仅仅只是处在同一个时空,固守互相需要的相濡以沫,倒不如学会“两情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缠绵与豁达。
  
  陈理穿着一身中山装迈入庭院,妻子看到他,欠欠身便离去了。仿佛是默契,却只有擦肩而过的疏离。
  “听说你复学了。”父亲淡淡地开口,脚步停留在了一串葡萄藤下,抬手饶有兴味地摸索着。
  “我还没有放弃摄影。”陈数执拗地表态,“就像爷爷当年从未放弃过科学那样。”
  他的爷爷是被历史遗忘的英雄,死在文革动乱的疯狂岁月里,临终时他为了守护自己的毕生研究,把笔记刻在鹅卵石上,一粒粒吞进了肚子。
  这样的气魄是所有人都敬佩和向往的。
  陈理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如果你真的是为了理想,我不会阻止,甚至会支持你去拼个轰轰烈烈,可你不是。”
  “这句话你四年前就对我说过,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改变。”
  “能经历时间的考验未必就是真理。”
  陈数不甘地咬牙:“你明知道除了顽固和坚持,我根本没有底气与你争论什么,因为你成功了,而我依旧落魄。”他略略地停顿,又补充道,“但有一点,我还年轻。”
  陈理低头沉思了许久,再抬起眼,目光里流露出沧桑:“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会违背我的职业和原则,但你是我的儿子,我不能允许你再荒废一个四年。”他叹了口气,说,“你跟我来。”
  陈数狐疑地尾随着父亲的脚步,穿过内巷来到他的地下室。
  这个不足十平米空气低迷的地方曾是陈数儿时的探险场所,直到他开始认字,陈理才禁止了他的出入。
  “还记得你当年得奖的那张照片吗?”陈理边走边问。
  “当然记得。”
  那是四年前,他用奥数竞赛的奖金买了一部卡片机,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发现了人生的第一个素材——那是一个穿着红衫的小女孩,纯白美好,神秘脱尘,就像是丛林里诞生的妖精,散发着氤氲却夺目的光彩。
  陈数被撼动了,无意中抓拍下一张,远远的,甚至看不清面目。他把那件作品起名为妖精之惑,在校庆里展出后获得极大的反响,甚至被邀请到最好的艺术画廊。
  每个人都围绕在那张不足十寸的照片前贪婪地欣赏,无论是专家记者还是普通的观众。大家都猜想她的原型和来历,可找不到,无论报社还是万能的网络,都摸不到女孩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和身影。
  没多久,陈理出高价从画廊买回了妖精之惑,当着陈数的面把它烧了,他要他发誓,永远忘记那张照片的存在,更不能去想里面的女孩。
  “那时候我以为你怀疑我早恋,可现在想想,不像。”陈数说。
  他已经忘了女孩的轮廓,可这么多年,妖精的影子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底,在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徘徊,追寻。就像是人生的萌芽,从浑浑噩噩,到生根,抓住了重心。
  陈理打开投影机,对着电脑敲打了片刻,一张少女的脸部特写出现在白墙上,深邃的瞳孔彰显着无边的恐惧。
  “你怎么会有她的像?”陈数惊愕地瞪着眼。
  “你果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陈理笑了笑,抬起头说,“我们管这个孩子叫做水仙,最纯洁的花。”
  “我们?”
  “我,还有我的工作室。”他的目光变得肃穆而认真,“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从事新能源研究,其中有一个项目是关于人体磁场的探索,在上百个观察者中,这个孩子是最特别的。”
  “什么是人体磁场?”陈孝不解。
  “引力。”陈理伸出右手,仿佛在触摸空气一样微微揣起:“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马可尼发现了电磁波,世间万物环环相扣的,生物链,厄尔尼诺,拉尼娜,每一个现象,每一种能量都在相互影响和吸引。事实上人类自身也具备着这种能力,比荷尔蒙更加抽象和神奇,比原子能更加庞大却难以捉摸,在神话里,人们将它之称为魔性的魅力。”
  “我不懂什么磁场和引力,但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在把她当实验品?”
  “不,不。她不需要试验和改造,她是天生的,就像是漩涡,像是……”陈理揣摩着措辞,“一个基点,宇宙大爆炸,星际初始的基点。每个与她接触的人都会影响,被改变,如同行星最终会围绕着银河的轨迹,这种力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存在。”
  他懵懂地听着:“所以……我也被她改变了?包括我的理想?”
  陈理的目光带着些许悲悯:“难道不是吗?难道你不是为了拍摄这个孩子而坚持至今的吗?”
  陈数的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他在寻找的东西,所谓最好的素材,难道不就是记忆里的妖精之惑,父亲口中拥有至上魅力的水仙?
  “是我的失误,才让她跑出工作室,出现在那个公园里,进而改变了你的命运。”
  “那又怎么样。”陈数深深地呼吸,“我被她吸引,爱上摄影,这并不代表我的理想和坚持都是虚假的。我又不是没有思想的行星,我有脑子,我的心脏,我的身体和我的感觉都是真实的,我想让她出现在我的镜头里,这份心情并不是错觉。”
  “我并非在否定你的信仰,也没有说你的行为毫无意义。”陈理说,“但问题是,实现不了,你找不到她。”
  “为什么?你们把她囚禁了?”
  “不要把科学想像成纳粹,这是对我的侮辱!”陈理愤怒于他的无理,“我们已经尽了力,但现实是,任何事物的影响都是双向的,并非所有的吸引都只来自美好的善意。”他说,“水仙过得不快乐,一直都不。她的父母害怕她,同学欺负她,身边被改变的人也会变得不幸,进而去厌恶和迁怒于她。三年前我们找到她的时候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为了让她获得稳定的环境,我们打官司获得了监护权。工作组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照料她,做她的心理医生,那一段时光是美好的,可后来对她最好的那个女人却流产了……”
  陈数怔住:“是因为水仙?”
  “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女人是工作狂,怀孕期间仍然在坚持研究,因为过度疲劳缺乏营养才造成了死胎。再后来,丈夫的责怪,家庭的压力,再加上自身的痛苦,她崩溃了,认为一切都是水仙的罪过,于是她拿刀刺她,诅咒她的存在——你可以想象到那时的情景有多糟糕,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血,水仙不见了。”
  “她死了?”
  “可以这样理解。”陈理道,“我们找不到她的尸体,但她身上的磁场气息消失了,不仅如此,研究所里有关于水仙记录也全部消失了,无论是照片文字还是电脑存本。更糟糕的是,当时参与研究的同事开始渐渐地遗忘她,而我也只能凭借这张靠印象描绘的油画,才能确定水仙的确曾经出现在我们的生活当中。”
  陈数感到离奇和茫然:“那个被伤害的女人呢?”
  “自杀,死了。”
  他目光变得复杂而矛盾:“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陈理看着他,诚恳地说,“停止吧,她已经不在了。”
  
  4
  
  晏宁坐在浴缸里,手里举着一把小刀,在腕间来回试探了几次,终究放弃地搁下了。她化上浓妆来到客厅,在日历离今日还有十六天的地方画了一个红圈。
  咯噔一声,大门开了,陈数晃晃悠悠地进来,带着满身酒气。
  晏宁迟疑地走过去:“怎么了?”
  “我败了。”他狰狞地笑着。
  “你跟你父亲见面了,吵架了?”
  “没有吵架,他只是打碎了我的梦,干净彻底。”陈数打了个酒嗝,痛苦地呜咽着。
  “我去给你倒杯茶。”晏宁说。
  “不。”陈数拉住她,“陪我喝酒,我想要醉。”
  在这个清醒而残酷的人世间,如果念想只是求不得的无可奈何,那么请给他一点放任和麻木,用沉醉来获得短暂的安慰。
  
  陈数梦见了水仙,遥远的,在未知的河畔对面惶恐战栗着。
  他站在岸边,拼命地呼喊,却有言无声;他想要渡河,有人抓住他的手。
  陈数回过头,看到一张模糊的脸,虽然模糊,但他却很清楚这个人是谁。浮躁的心顿时化作安宁,就连脚下的浮萍也沉定如土。
  “晏宁……”他喊。
  睁开眼,他躺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一只胳膊,再抬头看,是躺在沙发里睡得正深的晏宁。
  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孩的睡脸,陈数觉得新鲜,煞那间忘却了之前所有的绝望和不愉快,心里萌动着邪恶而微妙的念头。
  他撑起微醺的身子,端来水和毛巾,还有心爱的相机。把涂得严实的粉料层层拨开,手指碰到冰凉的肌肤,晏宁不安地皱着鼻子。陈数的胸口发痒,突然很想朝着她的鼻子一口咬下去,等俯下身才发觉自己的意图,傻傻地摸摸后脑勺,又继续给她卸妆。
  晏宁以前没喝过酒,初次沾上就被拖着消耗了大半瓶,现在头昏得很,只觉得脸上阵阵发凉,抬手想拉被子,却找不着:“关窗……窗子……”她模模糊糊地喊。
  真好玩,陈数看着她的表演,拼命地捂着嘴,忍住笑。
  似乎想起什么,晏宁在睡梦里抿了抿嘴:“烧……烧烤。”
  陈数终于笑出了声,太好玩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闷骚又有趣的人。他加快了动作,下重手用毛巾往她脸上一抹。
  白皙干净的面庞渐渐显露出来,水一般纯洁,恬然安逸。
  真好看,他想着,喘息都暖和起来,拿起相机对准了镜头,一面调焦距,一面感叹着晏宁的面容亲切熟悉,就像在哪里看到过,就像……
  他的手碰到快门,闪光灯咔地响起,如同雷电划破长空,陈数骤然怔住——就像水仙!
  晏宁缓缓地张开眼,深黑的瞳孔注视过来,仿佛要溺死在里面一般的凝滞。
  陈数顿时如梦初醒,连同酒气也消失殆尽。
  她茫然地歪了歪头,突然看到旁边的水盆,睡意一扫而空。
  两个人相互对视,半晌,晏宁起身要走。
  “等等。”陈数突兀地开口,“我们见过,我是说很久以前在公园里,你还记得我吗?”
  她警惕地回过头,一言不发。
  陈数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她,问:“你是水仙?”
  晏宁微微拧起眉睫,他怕她受惊,于是又补充到:“我没有恶意的,你别怕,我是从父亲那里听到这个称呼,我父亲是……”
  “陈理博士。”她淡淡地回应,“我知道,我一直都记得博士,也知道你是他的儿子。”
  陈数愕然地瞪着眼:“这么说你早就认识我,所以才会收留我?”
  晏宁低下头:“博士是个好人。”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去找他,他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他激动地起身,拉住她的胳膊。
  “我的确已经死了。”晏宁的声音冷得就像是冬日的凉风,“在半个月后,我应该已经死在这栋大楼里。”
  陈数喉头一颤,背脊莫名地涌起寒意:“什么意思?你不是还在我面前吗?什么叫半个月后?”他猛然想起那只京巴犬,还有如期预知的悬疑片结局:“难道你可以预知未来?”
  “不是预知,到十六天以后为止的未来,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时光。”晏宁说。
  
  两个月前的那一天,晏宁绝望的想要死掉。
  总是温柔地给她买新衣服的阿姨突然间变成了魔鬼,就像过去那些曾经伤害她的人那样。
  “怪物”,“妖孽”,“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去死吧”——这些话晏宁听得太多,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总是轻易地被憎恨,被遗弃,即便开始时和蔼的目光也会从善意变成恐惧,她一直那样生活着,于是错以为冷漠和残酷才是世界的真谛。
  然而陈博士向她伸出了援手,从冰冷的地狱之上的阳光国度带来温暖的福音。
  他说她是独特的,具有别人所没有的价值,晏宁对那些知识和研究一知半解,但对着那群善良的大人,她渐渐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快乐,也清楚地知晓了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痛苦与孤独。
  人是有奢望的动物,一旦抓住了小小的微光,就想要一辈子牢牢握住。
  晏宁努力地去承担每个人的善意,也竭尽全力去回应他们的希望和请求。得知阿姨怀孕,她高兴地偷跑出工作室买来礼物,因为遇到博士的儿子而被拍下照片,似乎惹来了不小的麻烦,却没有受到任何责怪。
  那时的生活是好的,没有恶意,没有伤害,幸福得那样不切实际。
  因为不真实,所以梦终究还是醒了。
  被刀具割伤的疼痛,远远比不上被厌弃与憎恨的恐惧,那个女人在她的面前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说:“如果你消失就好了。”
  这美丽又残忍的世界,为什么总要有梦醒的一天。
  
  5
  
  “什么叫做消失?我不明白。”晏宁站在那里,目光却仿佛落到另一个时空,“我逃走了,但还是不行,满大街都是人,他们看得到我,对我指指点点,嘲笑讥讽。于是我躲起来,可是这样也不行,我还在呼吸,还在哭泣,我依旧存在着,没有消失。然后我想,那就死吧。”
  陈数浑身一颤,像是害怕失去那样紧紧握住她的手。
  晏宁回过头,看到了他担忧的眼神,目光渐渐从沉淀变得氤氲:“我没有死,因为无论死在哪里,尸体都会被送到博士的面前,他会难过,我不能让一个对我真正好的人难过。我活下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着,然后……”她顿了顿,有些迟疑的焦虑。
  “你没有回去找我父亲?”陈数问。
  “去了,十六天以后,在葬礼上。”晏宁说。
  陈数的内心再度涌起不详的预兆:“谁的葬礼?”
  她垂下眼睫,有水帘从脸颊滑过,无声而凄厉的痛楚:“陈博士。”
  
  “不可能!”陈数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你怎么能诅咒你的恩人,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晏宁纠结地捂住半边脸,想要遮掩神情:“如果是玩笑,我的人生才真的是一场最大的玩笑。”
  手术室熄灭的红灯,走廊里悲恸的爱妻与子嗣,绝望的哭泣声中,突然传来楼下婴儿诞生的初啼。
  生死交会的那一刻,晏宁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所谓的消失,就是即便死去也不会有人感到难过,不曾悲伤,不曾快乐,不曾记忆,不曾存在,甚至没有出生——
  “那个晚上,我就是死在这个房间里,费尽全力,彻彻底底。”她的语调那样平静,带着抑制的悲鸣,“我应该是成功了,博士明明说过,我的力量是最特别的。可是为什么,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回到了两个月前,在河岸边,遇上失魂落魄的你!”
  陈数的记忆骤然回到邂逅的那个雨夜。
  “是你的错……”晏宁痛苦地说,“因为你没有忘记我,因为你想拍我的照片,好不容易才消失的,结果我又被你的执念牵扯回这个世界。”
  陈数想起父亲的话,任何事物都是双向的,如同妖精之惑改变了他的一生,在岁月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热血与渴望也同样穿越了时空影响着晏宁。
  “我父亲是怎样死的?”他几近窒息地问道。
  晏宁牵着他的手走向自己的卧室,打开房门,开启电灯。
  陈数这才看到,原来地上凌乱的垃圾是许许多多属于未来的报纸。影视剧的大结局报道,京巴犬惨死的新闻……一切的悬疑都有了谜底。
  最后他颤抖地打开整版的黑色专题:新能源先驱,他的父亲,为了满足妻子的愿望,在五十周岁的生日那天穿上了她打的毛衣,结果却因为呼吸道对羊毛严重过敏而猝死。
  “这算什么。”陈数笑着流泪:“冷淡了一辈子,却用死亡去回赠最极致的浪漫,这个人……”他说不下去,难以自制地哽咽着。
  这个人,在工作里侃侃而谈,生活中不善言辞的男人,他严厉而认真的父亲。他一直以为,如果人这辈子能有一个适合的死法,他的父亲应该是鞠躬尽瘁地死在自己的工作室,就像耶稣为了众生葬送在十字架,伽利略为了真理死于刑台。
  可结果,他却以最可笑的方式结束在与妻子初次的缠绵中。
  “还有十六天,我不会让它发生。”陈数颤抖着抓住晏宁的肩膀,“我也不会让你消失。”
  
  6
  
  “水仙?”陈理抬起头,看清了站在门外的少女,激动地上前,“你没有事太好了!”
  面对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愉悦,晏宁感受到失而复得的温暖。
  陈理确认了她的安危,这才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要是换成以往,陈数肯定会对父亲的偏心忿忿不平,可此时此刻,他只庆幸十六天后的一切还尚未发生。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你对羊毛过敏?”
  陈理尴尬地愣住:“你怎么知道?”
  “还是告诉她吧。”
  “不行。”他顿了顿,才晦涩地说,“她从未责怪过我对事业的废寝忘食,我又怎能剥夺她唯一的生活乐趣?”
  于是陈数释然了,这不够坦荡,婉转得近乎冷淡的情感,如果它不是爱又是什么?
  
  “放心吧,你爸爸相信你的话,他不会穿去那件毛衣,也不会死。”
  陈数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舒坦,满满地洋溢着温情:“你也不会消失对不对?”
  晏宁怔了怔,说:“除非你一辈子拍不到我的照片,这等于让你放弃摄影。”
  “那就放弃它。”他没有犹豫地说,“我终究比不上父亲那样认真,也不想像他那样轻易地消耗半生的情感。”
  陈数将全部的相机都收进盒子,打算转手卖出去。
  他拿出剩余的胶卷:“这是最后一次,你想看我洗照片吗?”
  “我想吃烤肉。”她仍然惦记着。
  “等下带你出去吃。”他拉着晏宁进了暗房,几个小时漫长而枯燥的工作,陈数却做得兴致盎然。
  “其实你还是很喜欢摄影的。”
  “再喜欢也比不上……”他突然僵住了,洗相池里缓缓浮出少女的睡颜,宁静恬然,是他那晚无意拍下的美丽瞬间。
  晏宁看着,然后笑了:“你会记得我的是不是?”她的内心流淌着无以名状的满足。
  陈数惊惶地回过头,他的妖精之惑正化作晶莹的绿光寸寸消失。
  啊,这美丽又残忍的世界,为什么总要有梦醒的一天?
  他努力地拥抱,然而迅速消失的流光,就像十字路口未能踏出的脚步那般,无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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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时至今日,我始终清晰地记得2003年的夏天,北方小城特有的干热气息充斥在周身的每一个角落,眼帘上不时滴落的大颗汗水,倾覆在瞳孔之上,模糊了整个季节。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宋蒙正带领其他四人与三年二班厮杀,黝黑色的肌肤反射着浓烈的阳光,给人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的确,少了一个主力后卫的他们,很难是那群死对头的对手。  中场休息的时候,虽然五个人都竭尽全力,但还是被落下了二十多分。  我看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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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记得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星澈斜倚在绚烂荼蘼的樱花树下,眼角眉梢流  露出那一丝尘埃般的落寞。邪魅的表情褪去,蓦然间,孩童般孤独无助。  我远远望着他,十指莫名绞在一起,心头骤然掠过细碎柔软的疼。  星澈抬头看我,冰镜瞳仁盈盈一弯,露出一个倾城绝美的笑容,声音远若天籁。  他说阮素蘅,不要爱上我。我不会让你死。  可是你会生不如死。    1    {那时的我尚年幼,总觉得像星澈这样外表出尘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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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与少年,是那葱茏苍翠转瞬即逝的青春的鲜活凭证。  不是每个少年的过去,都拥有一只独特的风筝,就如同他们在漆黑的夜里叹息,那些不知不觉增长的年纪。但每个少年都是喜爱风筝的,爱它们轻盈的翅膀,甚至裹挟着一丝嫉妒。  我要讲的这个少年,如今早已消失在我的生活中。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邻居叔叔是做风筝的好手,每每春夏多风的季节,便亲手做纸糊的风筝送给我们。  哈,多漂亮的风筝!柔韧的竹篾骨架,手感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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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旅途,充满了未知的哀伤。是不是我们之间,会走到这样的境界。  就好像,贪玩的孩子满足了好奇心,便把玩具丢一旁。    1    这个夏天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迷失在路途的尽头。遥远的路途,眼之所及皆为颓败的颜色。狗尾巴草贴满了低矮的残垣。暖风吹过,飒飒作响。  颜柯说,想要一场旅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能够赤着脚在旅馆的地板上走路,可以和不同肤色不同脸孔的人闲聊,不用担心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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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已经开始爱美,会在肥大的校服里面,穿碎花的衬衫,天热的时候,将校服的拉链,尽可能低地拉下去,露出那一蓬一蓬散漫开着的花朵。有男孩子看过来,会羞涩地低头,手指轻轻绞着校服的一角,似乎,想要从里面,绞出一丝炽烈的勇气来。  那时真是单纯任性的小女生,十五六岁吧,总抓住一切可以不穿校服的机会,放任自己妖娆地绽放。老师们在讲台上,看见谁故意地将校服穿得凌乱不堪,就会板起面孔,说一通女孩子要自尊自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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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 靡  箭!  便如流星划过天际,如红日初破晓雾,又或者,如无声之处,惊雷突绽。所有人都震慑于这一箭的光芒,静……静如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的寂静之中,有马蹄疾驰,声声踏破,声声都慢。白衣少年冲天而起,人未至,箭已先至。一箭正中前心,鲜红的血喷薄出来,如九月郢都的凤凰花,惊心动魄的红,惊心动魄的艳。  迟了一步,只是一步。  一步,就是一生。  大片大片的血染在她淡青的衣裳上,浓稠得不能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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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小禅 :中国作协会员、专栏作家。原名王虹莲。已出版散文集《烟雨桃花》《禅心百合》《爱情禅》《我为了我》;小说集《看我青蛙变王子》《戏子》《像冰一样疼,像火一样蓝》《一地相思两处凉》;长篇小说《无爱不欢》《烟花乱》《刺青》。    那天下午整理自己的箱子,翻出很多白衬衣,有的,已经泛了黄。  什么时候,我有这么多白衬衣呢?几乎所有人都穿过白衬衣吧。记忆中最早穿白衬衣是小学过“六一”儿童节,那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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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98到2008,从10岁到20岁,整整陪你走过十年的时光。  十年多漫长,身边的太多人和事沧海桑田。然而十年又多么短,一直这样看着你走过漫长星路,不曾改变。  {最初的少年}  如今是偶像剧横行的时代,花样美男比比皆是,然而在我心里,却再也没有谁能美过那年的你。  彼时,我上小学四年级。小小年纪,对帅啊美啊之类的形容词没有太多概念。可是看见了你,看见了镜头里你揽着小龙女深情的侧脸,便明白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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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威威讲述校园情结,记录年少时内心流动的绵软浓情。专属威威的一片小天地,让我们在痛惜流泪中体味成长的真谛,感怀那段青春疯长岁月里的真挚情爱。    我和林白分手一年整的时候,我在地铁站看到他的大幅宣传海报。依然明朗的眉眼,对来来往往的人笑得灿烂。我知道他是那个火得不得了的选秀比赛的冠军,我知道他是新晋的人气王。他的眼神越来越坚定,他的笑容越来越标准。可是,我们的心却越来越遥远。好似它们从来都没有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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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如果阳光能够穿透时间,你会不会看见我一筹莫展的侧脸。你说你喜欢我眼角开出的那一滴纯白的眼泪,于是我决定媚出一朵桃花给你看。  荷兰,巴西,法国,英伦。暖阳下,我们来一场无定所的行走。寺庙里的方丈会穿金线银丝网格的袈裟,教堂里的祭祀披着黑白相间的尼龙发带。佛祖说相信就会存在,《赞美诗》第22章唱到,如果世界没有你。  麦田里,我已经能够看见两个影子相互依偎。你说,这是否就是幸福的初端。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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