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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言：写这个故事，是看过了一场焰火，在焰火下恍惚看到了少年许丛灿，看到他捏指浅唱，借着曲词说出那句喜欢。如此戳少女心，可最后却也只是用曲词说出了祝福——“唯愿普天下做夫妻都是你共他”。喜欢是真心的，这句祝福却是违心的……有点甜又有点虐的故事，希望你们能喜欢！
周浅浅在零下四十五度的雅库茨克城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她松了口气，“休业”的牌子已挂出去了，不会再有人来了。经营这家酒肆五年，她从未这么早关过门。
半晌，她打开吧台的抽屉，拿出一张票，票上是古风式长桥，桥下船中站着一人。侧脸望来，是霞姿韵月的风采，一旁是正楷的字体——中国昆曲艺术家许丛灿国外首演《浣纱记》。
“能在国外看昆曲，也太难得了，对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沈云水正对着远山作画，听到她的话，他扬了眉，她立刻结巴了，“你不是最喜欢昆曲吗？”
“那已经是十八岁的事情了。”沈云水又低下头，语气越发冷冽。
周浅浅撇撇嘴，她知道沈云水在指什么，只是这机会太难得了，她不得不去。说起来，她也有许久没见过许丛灿了。
就这一次，她这么对自己说。却在此时，厚重的门帘被人撩开，周浅浅头也没抬，说：“不好意思，打烊了。”
“我不是来喝酒的。”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凉意，穿过酒肆温热的空气，落在了她的耳边。她的手倏而一抖，慢慢地，她抬起头，门票上沉鱼落雁的人转眼褪去了风华，站在了她的面前。
许丛灿也静静地看着她，他似乎是冒着风雪而来。雪簌簌地落下，浸湿了乌黑的发，他侧过身：“我来接你去听戏。”
没了十八岁那年的张扬，许丛灿冷漠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不由得苦笑，是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这里，许丛灿不会将巡演的地点定在这里，他只不过记得那句戏言——“周浅浅，待我成名之时，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为你唱一出戏。”
如今的他，终于功成名就，而她，却再也不是那个能与他并肩而站的周浅浅了。
“走吧。”许丛灿不紧不慢地催促着，势在必得地要将她推进门外的风雪中，回到那一年的岁月。
01
周浅浅初次见到许丛灿，是在苏州昆曲博物馆，他是《浣纱记》中沉鱼落雁的美人西施。
正值暑假，沈云水怕她学习学傻了，将她的数学书扔到屋顶上，让她陪自己去听出戏才肯给她。她迫于威胁，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
“今天唱西施的是肖凡。”沈云水对昆曲艺术家如数家珍，他极力向周浅浅科普，“昆曲艺术家徐遐岭的得意弟子，你听过没有？”
周浅浅自然没听过，她心里惦念着屋顶上的数学书，随意地朝台上扫了一眼。此时台上丝竹声已起，范蠡负手而站，翩翩潇洒，西施却迟迟不见人影。
“该出场了吧？”沈云水小声嘀咕，话刚落音，幕后的布被人掀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那人穿着西施的戏服，眉眼里是风情万种的姿态，只是……这身姿高挑，分明是男扮女装。男唱旦角从不稀奇，可打出去的招牌是肖凡，出来的却是一个少年，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那少年却不管不顾，水袖一挽，已经开了嗓。这一开嗓，登时惊艳了全场。
周浅浅微怔，不过到底是少年唱得极好，她竟听了进去。可沈云水却极为气愤，深觉没赚回票价，气势汹汹地打算等西施退场后再找他“算账”，问问他将肖凡藏到哪里去了。
“这样好吗？”周浅浅有些犹豫，后台此时静悄悄的，她跟在沈云水的后面，偷偷摸摸地往里看去。
突然，她一怔，屋中的梳妆台前坐着的正是之前台上的少年。桌上的凤冠首饰流光溢彩，但都不及镜中的人——他拿着眉笔，正一笔一笔画着眉，这人……近看比远看还要好看几分，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正看得入神，只听到一声轻喝：“谁乱进后台的？”
糟糕！昆曲博物馆隶属文化局，她这样擅闯免不了要被问及学校和班级，如果被学校知道肯定完了。她刚要拉着沈云水躲起来，沈云水却没了踪影，周浅浅咬牙切齿，他实在太没义气了！
“喂，干吗呢？”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清越明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只见冒牌“西施”正靠着门看着她。周浅浅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眼前一亮，抓住了他的衣袖，扮可怜：“我迷路了。”
少年审视地看着她，显然不信她拙劣的谎言。片刻，他却是了然一笑：“偷偷潜入后台找我要签名是吧？”他“啧”了一声，“早点说嘛！签哪里？”
要脸吗他？
周浅浅不由得气短，只是对着这张脸，她却发不了火，只好默念了句“美色误人”，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跺了跺腳：“快帮我。”
“这样啊……”他不紧不慢地笑着，无赖模样尽显，“你求我呀？”
周浅浅无语，少年却利落地将她扯过来，按到梳妆台的板凳上，飞快地拿起一支眉笔，装模作样地给她画起眉来。他神情专注又认真，唇抿得紧紧的。周浅浅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手心也不由得出了一层细汗。
“我叫许丛灿，你呢？”他蓦地开了口，像是染了一层凉意般，沁到了她的心底。她“啊”了一声，结结巴巴地回答：“周浅浅。”
“浅浅啊。”许丛灿往后靠了靠，抱着手臂看着她，“你这眉毛有多久没修了？”
周浅浅胸口一闷，有点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个“冒牌”西施。
02
周浅浅自然打不过，毕竟许丛灿学昆曲，必然会学点花拳绣腿，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许丛灿其实是借着父亲是博物馆副馆长之权，连哄带骗地让肖凡休了假，自己过了一把戏瘾，事发后被其父连人带包扔到了学校。
“哀悼。”周浅浅表达完同情，又说，“不过我们不如来哀悼一下我的眉毛吧。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许丛灿这才发现周浅浅新剪的刘海，讪讪一笑。那天他鄙视了她的眉毛后，亲自操刀给她修眉，并毫无意外地修残了——思及此，他打量了一下周浅浅，说：“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看。” 周浅浅翻了个白眼，终于说清了来意。
高二开学后，许丛灿选择了文科，跟她同班，但许丛灿是出了名的数学天才，于是她打起了如意算盘：“辅导我的数学。”
许丛灿微怔，又摇摇头：“这是赤裸裸的套路。”
许丛灿认为周浅浅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想要跟他日久生情。但他没想到的是，周浅浅是来真的，甚至不惜留下来上晚自习。
“这一步错了。”许丛灿也严厉，拿着笔在她的试卷上批改，“这个我昨晚讲过了吧？”
周浅浅脸色微红，面上挂不住，分分钟想跟他打一架。谁知许丛灿却又转过身去不理她，手中拿着戏本念念有词。她忍不住问：“你学过昆曲？”
许丛灿“嗯”了一声，说：“是偷师，我爸不让学。”他又凑過来，一脸的不怀好意，“学习多无趣啊，不如我来教你唱曲吧？”
“没兴趣。”周浅浅低下了头，埋入题海中——是了，她只对学习感兴趣——她这般愣怔地想着，正要打起精神好好解题，便听见有低婉细微的曲调传来——
“劝君不必赠明珠，犹喜相逢未嫁时。 ”
周浅浅抬起头，只见许丛灿捏指而唱，落在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人回头吹了一声口哨：“许丛灿，唱情歌给浅浅听呢？”
“是啊。”许丛灿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周浅浅忙红着脸低下头，许丛灿的笑声却在耳边回响：“周浅浅，你月考成绩进步那么大，打算如何报答我？”
她没有接话，许丛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样，正月十五，我在昆剧博物馆有出戏，还是《浣纱记》，你听完后写个听后感，就算是报答我了，怎么样？”
周浅浅十分想回一句“不怎么样”，抬起头却见许丛灿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辗转在嘴边的句子便不自觉地变成了一个字：“好。”
03
苏州的上元节过得很热闹，周浅浅推掉了沈云水约她去山塘逛灯会：“沈云水，我还敢跟你出去吗？”
她说的是上次在博物馆的事，沈云水微讪，嘴里嘀咕：“这事你还要记多久啊？”
但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周浅浅依然拒绝，于是他只好作罢，将牡丹灯放在她面前：“好啦，那我回来给你买糖人吃。”
然而周浅浅并没有等他的糖人，他走后，她就悄悄地跑出了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将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满心满眼都是戏台上顾盼生辉的许丛灿。
昆曲博物馆早已闭馆，门口的宫灯发出微弱的光。她推开门，穿过长廊来到古戏台。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偌大的戏台上只站着一人，他身穿戏服，宽大的衣袍在寒风中越显孤寂。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笑着开了口：“你来啦，等你好久了。”
十九岁的许丛灿眉眼疏阔，笑容清明温和，与平时的他相差甚远。她心中一慌：“许丛灿，这……”
“我爸来过了。”许丛灿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我跟他说了，你还没来，我要在这儿等你。”说着，他跳上戏台，显得一本正经，“昆曲新秀许丛灿个人演出，你很荣幸，只唱给你听。”
等不及她回话，他的袖子就已经摆了起来，是范蠡初遇西施的场景。
两侧的墙上宫灯昏黄，门外是人声鼎沸的平江路，她却只听见他婉转的戏腔，仿若回到了西施范蠡定情那日。唱至尾声，许丛灿踉跄了一下，他飞快地转过了头，背对着她，有哽咽声传来。
周浅浅手足无措地站在台下，看着少年颤抖的背影，听着他的声音，直到他无奈的声音传来：“喂，周浅浅，你怎么也不安慰我一下？”
“啊？”周浅浅向前踏了一步，他却回过了头，“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好听。”她脱口而出。
笑容慢慢地在许丛灿的脸上蔓延开来，少年的眼眶红红的，却多了几分坚定：“好，就为了你这两个字，我也要唱下去。。”
许是知道唱昆曲的出路不好，许父对他唱昆曲十分反对，以至于演出还没开始就已结束。因着周浅浅的那句话，他的心情平复了些许，坐在戏台上，晃动着两条腿，又恢复了臭屁的模样：“所以啊，周浅浅，你要不要先找我要个签名？”
周浅浅又想跟他打架了。
不过她到底没那么做，她只将手上的牡丹灯往前伸了伸，停在了他的面前，许丛灿“呀”了一声，眼神晶亮：“送给我的？”没等她说话，他就跳了下来，一把将她给揽了过来，“那好，走，我们去逛灯会。”
周浅浅却站在原地不动，他挑挑眉，回过头，见她面色潮红。他一怔，旋即又摆正了脸色：“周浅浅，你知道欧阳修的《元夕》一词中，有哪句话特别符合此情此景吗？”
周浅浅心下一跳，刻意远离了他一些，生硬地开口：“我不知道。”
04
为了让周浅浅深刻学习《元夕》一词，许丛灿以身示教，带着她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大摇大摆地约了黄昏后。以至于周浅浅再次看到这首词的时候，总会咬牙切齿。
“去年元夜时，花街灯如昼……”周浅浅背着诗词，又生生地停下来。许丛灿侧脸看来：“咦，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周浅浅扬起手中的课本，无奈地落在了他的头上，说：“念你的戏本去吧！”
许丛灿露齿一笑，转过身，学着古人摇头晃脑。周浅浅笑了笑，重新将头埋进了课本中。
许丛灿的父亲在昆曲界举足轻重，如果有他阻拦，谁也不敢收许丛灿。不过许丛灿却知道，徐遐岭敢收，只是她对学生要求甚严，不仅要天分了得，还要品学兼优。
“周浅浅。”许丛灿又靠了过来，“你觉得我品学兼优吗？”
学是很优秀，品的话……周浅浅上下打量了一眼许丛灿，决定保留意见。
许丛灿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正想说什么，下课的铃声骤然响起。不一会儿，沈云水就出现在了门口，他招招手：“浅浅，回家啦！”
沈云水是艺术生，晚上画完画后总会来接周浅浅。许丛灿攥着戏本的手紧了紧，随口问道：“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嗯。”周浅浅收拾着书，对着他笑了笑，“青梅竹马。”
许丛灿淡淡地“哦”了一声，周浅浅十分讶异：“你不走吗？天很晚了。”
“你先走吧。”许丛灿转过身去，隔着距离，她听到有声音传来，是婉转出来的美妙。
沈云水不停地在身边说着什么，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她脚步一顿，将书塞到了沈云水的怀中，说：“我东西忘拿了。”
说完，她转身往回跑去。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也是，他肯定回家了。周浅浅释然地笑笑，却突然听到楼上有声音传来。她愕然，楼上是个天台，许丛灿正唱着戏，不时咳嗽两声，用尽了全身力气。
周浅浅的鼻子蓦然一酸，这人……为了要达到的事，非要这么拼命吗？
许丛灿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几乎是拼了命地练声、背词，逐字逐句，将那些晦涩又缠绵的词刻进心里，揉进戏里。
其间倒是发生了一件事，说是昆曲博物馆丢了东西，在调监控的时候，发现了她和沈云水。好在有许丛灿作证，二人才洗清了嫌疑。周浅浅见到了许丛灿的父亲，他严肃地跟许丛灿说了些什么，就带着人走了。
“你爸说什么？”周浅浅问他。
许丛灿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长长地“嗯”了一声，说：“他说从明年起苏州禁燃烟花，跨年焰火来之不易，要我邀请你去看。”
“离跨年还有半年吧？”周浅浅很无奈，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就打算进教室。谁知许丛灿却跟了过来，在她身边喋喋不休，“我提前预定了啊，去吧去吧，女孩不是最喜欢看焰火的吗？”
周浅浅却皱眉想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便是这句“再说吧”让许丛灿念叨了半年，周浅浅本不想让许丛灿失望，但沈云水却来了。他捧着蛋糕，说自己要去考试，没时间给她过生日，于是打算提前过了。
沈云水看她吹灭了蜡烛，眼睛越发晶亮：“我希望，你许了有我的愿望。”
“啊？”周浅浅迟钝，他却笑了笑，说：“因为，我的愿望里都有你。”
烛光暧昧不明，窗外烟花漫天，周浅浅看着沈云水，却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许丛灿，想他在这样的焰火下是如何孤寂，他……在等她吗？
可是今晚她没有去，他肯定会很生气吧。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挣脱了沈云水的手，走到窗户旁边，想看看有哪一条路可以走到许丛灿身边去。
一旁的沈云水握紧了拳头，黯淡了目光。
05
“周浅浅，你知道昨晚的焰火有多好看吗？”果然，第二天周浅浅才刚坐下，头顶便传来许丛灿气呼呼的声音。她从课本里抬起头来，摇了摇头。
许从灿哼了一声：“我生气了，因为你没来。”
他生气的时候，眉眼染上薄怒，依然好看得不像话。周浅浅破天荒地取下了眼镜，学着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怎么办呢，许丛灿，我没看過这么好看的焰火，都怪这该死的数学卷子。”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浅浅，许丛灿的眼睛一亮，他拿起笔，扯过她桌上的数学卷子，“唰唰唰”写好答案。
“今天晚上，我请你看。”他露齿一笑，十九岁的许丛灿的虎牙可爱，似乎是许下多么严重的承诺般，比三指发誓，千秋万代，永不反悔。
周浅浅记得那晚是明月高挂的，她坐在窗前看书，窗外星星点点。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只听“砰”的一声，焰火绽放在她的窗前。
一声声，一簇簇，绚烂多彩，极为好看。
她忙打开窗户，果然见楼下活蹦乱跳着一个人。寒风呼呼吹过，他身上的外套厚重，灰色的帽子上落满了光，显得格外好看。
明明是极黑的夜晚，借着焰火的光却让她看清了一切——是少年许丛灿最纯真的笑脸。
“周浅浅！”他喊着她的名字，放肆且张扬。随即，他做了一个捏指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在焰火漫天中开了口，“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他顿了顿，又说：“浅浅，你猜是什么意思？”
周浅浅还没猜出来，便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喝：“谁在放烟花，不知道禁止烟花爆竹吗？”
许丛灿吓了一跳，忙点燃了所有烟花，脚步声匆匆而来，带着些气急败坏。
“啧。”许丛灿仰起头，吹了声口哨，“哎呀，你还没猜出来呢，我来告诉你吧。”他往那边看了看，突然说了句什么，便飞快地把烟花往地上一丢，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烟花不停地飞上天，周浅浅站在窗前，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那天的话，终究还是落在了她的耳边。
他说：“是我喜欢你啊浅浅。”
06
后来周浅浅才知道，许丛灿那天唱的是《长生殿》的词，下面的一句是——“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谁也没想到，许丛灿竟然一语成谶。自那日过后，周浅浅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许丛灿以为周浅浅是害羞了，于是不断地给她递来字条。她却将字条扔到垃圾桶里，直到校务处发出一则通知。
总体意思是沈云水和周浅浅早恋，深夜一起放烟花，被巡查的人逮到，而放烟花的地点干燥易燃，导致临近的仓库被点着了，损失严重。因为考虑到两人还是学生，此事只是被报到了校务处，为了起到震慑作用，校务处给予二人永久记过处分。
这则通知立刻在全校炸开了锅，许丛灿却拿下耳机，凉凉的眼神扫过周浅浅。周浅浅双眸一动，就看到许丛灿已经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许丛灿！”周浅浅飞快地跟在他后面，在门外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这是我做的事。”许丛灿嗤笑一声，“你这几天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件事吗？周浅浅，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说完，他绕过她就要去办公室。周浅浅一咬牙，挡在他的面前，提高了音量：“我不喜欢你，许丛灿，我只是不想欠你的。”在他讶异的目光下，她攥紧了拳头，“你还不明白吗许丛灿，沈云水才是我想要同甘共苦的人！” 便是这句话，让许丛灿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后退了两步：“你喜欢的，是他？”
周浅浅狠了狠心，点了点头，一字一句仿佛凌迟着他：“我们一起长大的，我没理由不喜欢他。”
说完，她把路让开，抬起头直视他，并传达着自己的坚定。许丛灿却笑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教室，周浅浅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开了。
那是毕业之前周浅浅最后一次和许丛灿说话，第二天，许丛灿就找人换了座位，靠着窗边。窗外是一棵梧桐树，偶尔她从题海里抬起头，都会看到许丛灿拿着戏本对着梧桐树念念有词。
三月，昆曲艺术家徐遐岭收徒，许丛灿成绩优异，且天赋异禀，成为徐遐岭的关门弟子。
许丛灿一时之间出了名，学校举行元旦晚会也邀请了他来唱。他那晚唱的是《牡丹亭》的桥段，声音凄婉，带着疼惜与悲伤。台下观众众多，掌声雷动。
周浅浅却想起去年的古戏台上，他只唱给自己听。浮云微散，明月高挂，月下的少年，是如此动人。
此后，许丛灿就变得忙碌起来，跟着老师去全国巡演，从配角到独当一面的主角，在全国掀起了一阵昆曲风。那吴侬软语，总能让人听出水乡的意味来。
“浅浅，走吗？”沈云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浅浅正对着公交车站巨大的广告牌发呆，上面的许丛灿妆容无瑕，目光如水，仿佛穿过了这层玻璃，直直地望到她的心里。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迈开了步子：“走吧。”
她走上前，将手塞进沈云水的手心里。沈云水眼神温柔地将她接纳。公交车缓缓驶进车站，她跟着他上了车。
“谢谢你喜欢我，许丛灿。”周浅浅站在公交车里，离站台广告牌上的许丛灿越来越远。突然，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后走去。沈云水嘴里喊着她的名字，她的眼睛却盯着那广告牌上的人，“可是，还是错过了啊。”
车子拐了个弯，周浅淺踉跄了一下，许丛灿终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窗外有风呼啸而过，吹落了一地的梧桐叶。
07
这是时隔那么多年，周浅浅再次来听许丛灿唱戏，依旧是当年的西施。剧院内坐满了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在热烈地讨论着。沈云水到底还是来了，他朝她招招手，似乎没看到许丛灿，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烁着光芒：“浅浅，这里。”
“要结婚了啊。”许丛灿冷不丁开了口，周浅浅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点了点头：“下个月初五，要留下来参加吗？”
许丛灿摇了摇头，笑了笑：“下个月在北京有一场，就不留了，新婚快乐。”
周浅浅羞涩地一笑，许丛灿忙转了目光：“快开场了，我先去后台准备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周浅浅走到沈云水面前，坐下来：“谢谢了。”
“举手之劳。”沈云水回了她一句，许丛灿的行程是早就定好的，于是她特意将他从国内叫了过来，就是为了在许丛灿面前演这一出戏，他略带嘲讽地开了口，“周浅浅，这都几年了，为什么……”
“沈云水！”周浅浅打断他的话，台上的戏已经开场，范蠡依旧翩翩潇洒，西施依旧沉鱼落雁。周浅浅看着台上的人，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
发生那件事后，有人找到了她，在平江路上的茶楼里，煮茶的人是徐遐岭。她诚惶诚恐地坐在徐遐岭的对面，听到她说的话，渐渐瞪大了眼睛。
徐遐岭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了这件事，彼时她啜了口茶，说：“许丛灿天资聪颖，我本就要收他为徒，可戏曲界本来就难以立足，如果有这样的负面新闻，就算他唱功再强，也没办法成名。”
“浅浅，你喜欢他，你应该知道他的梦想。”徐遐岭的声音柔和，“为了许丛灿，为了昆曲界，我只能拉下老脸来请求你，不惜一切地为他挡下后果。至少，让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天给你放烟花的人是他。”
“可以吗？”
怎么能不可以呢？她曾见过他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样子，怎么能为了这件事而丢了前程呢？于是她让那天的盛世烟花与那句喜欢埋在了心底，也就有了接下来的事。周浅浅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说：“沈云水，这件事在档案上是有记录的，如果让粉丝知道许丛灿有这样的……爱人，别人会怎么想呢？”
沈云水长长地叹息，不再劝她，台上的戏已演到尾声。范蠡与西施在斟酌桥下相携终老，并肩远去。却不知为何，西施突然顿住了脚步，水袖摆起，倏而开了嗓——
“富贵似浮云，世事如儿戏。唯愿普天下做夫妻都是你共他……”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周浅浅闭了闭眼，眼泪登时落了下来，她突然想起许丛灿曾经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
那年，她坐在许丛灿的后面复习功课，余光能瞥到女生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他。
“许丛灿，如果你以后的妻子想把家里打造成Hello Kitty 的风格，你会同意吗？”
她听见他长长地“嗯”了一声，心思便从课本上挪开，有点期待他的回答。谁知他却久久没有说话，她略有不耐，抬起头正要看过去。
桌子却忽地一晃，许丛灿的脸瞬间近在咫尺。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满眼笑意：“嘿，周浅浅，你喜欢Hello Kitty的屋子吗？”
周浅浅微微愣神，鬼使神差的，她“嗯”了一声。许丛灿满意地点点头，对着身边的一众女生说：“她喜欢就好，我无所谓。”
十八岁的许丛灿笑容好看，灰蓝色的毛衣衬得格外温柔，足以让情窦初开的女生神魂颠倒，周浅浅也不例外。
“吧嗒。”
许丛灿的话刚刚落音，她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的眼镜，终于掉到了课本上。
——如今的她，终于长成了可以成为她妻子的年龄，可是啊可是，她的美人西施，就这么被她丢在了斟酌桥下，再也遇不到了。
编辑：八柚
周浅浅在零下四十五度的雅库茨克城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她松了口气，“休业”的牌子已挂出去了，不会再有人来了。经营这家酒肆五年，她从未这么早关过门。
半晌，她打开吧台的抽屉，拿出一张票，票上是古风式长桥，桥下船中站着一人。侧脸望来，是霞姿韵月的风采，一旁是正楷的字体——中国昆曲艺术家许丛灿国外首演《浣纱记》。
“能在国外看昆曲，也太难得了，对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沈云水正对着远山作画，听到她的话，他扬了眉，她立刻结巴了，“你不是最喜欢昆曲吗？”
“那已经是十八岁的事情了。”沈云水又低下头，语气越发冷冽。
周浅浅撇撇嘴，她知道沈云水在指什么，只是这机会太难得了，她不得不去。说起来，她也有许久没见过许丛灿了。
就这一次，她这么对自己说。却在此时，厚重的门帘被人撩开，周浅浅头也没抬，说：“不好意思，打烊了。”
“我不是来喝酒的。”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凉意，穿过酒肆温热的空气，落在了她的耳边。她的手倏而一抖，慢慢地，她抬起头，门票上沉鱼落雁的人转眼褪去了风华，站在了她的面前。
许丛灿也静静地看着她，他似乎是冒着风雪而来。雪簌簌地落下，浸湿了乌黑的发，他侧过身：“我来接你去听戏。”
没了十八岁那年的张扬，许丛灿冷漠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不由得苦笑，是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这里，许丛灿不会将巡演的地点定在这里，他只不过记得那句戏言——“周浅浅，待我成名之时，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为你唱一出戏。”
如今的他，终于功成名就，而她，却再也不是那个能与他并肩而站的周浅浅了。
“走吧。”许丛灿不紧不慢地催促着，势在必得地要将她推进门外的风雪中，回到那一年的岁月。
01
周浅浅初次见到许丛灿，是在苏州昆曲博物馆，他是《浣纱记》中沉鱼落雁的美人西施。
正值暑假，沈云水怕她学习学傻了，将她的数学书扔到屋顶上，让她陪自己去听出戏才肯给她。她迫于威胁，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
“今天唱西施的是肖凡。”沈云水对昆曲艺术家如数家珍，他极力向周浅浅科普，“昆曲艺术家徐遐岭的得意弟子，你听过没有？”
周浅浅自然没听过，她心里惦念着屋顶上的数学书，随意地朝台上扫了一眼。此时台上丝竹声已起，范蠡负手而站，翩翩潇洒，西施却迟迟不见人影。
“该出场了吧？”沈云水小声嘀咕，话刚落音，幕后的布被人掀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那人穿着西施的戏服，眉眼里是风情万种的姿态，只是……这身姿高挑，分明是男扮女装。男唱旦角从不稀奇，可打出去的招牌是肖凡，出来的却是一个少年，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那少年却不管不顾，水袖一挽，已经开了嗓。这一开嗓，登时惊艳了全场。
周浅浅微怔，不过到底是少年唱得极好，她竟听了进去。可沈云水却极为气愤，深觉没赚回票价，气势汹汹地打算等西施退场后再找他“算账”，问问他将肖凡藏到哪里去了。
“这样好吗？”周浅浅有些犹豫，后台此时静悄悄的，她跟在沈云水的后面，偷偷摸摸地往里看去。
突然，她一怔，屋中的梳妆台前坐着的正是之前台上的少年。桌上的凤冠首饰流光溢彩，但都不及镜中的人——他拿着眉笔，正一笔一笔画着眉，这人……近看比远看还要好看几分，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正看得入神，只听到一声轻喝：“谁乱进后台的？”
糟糕！昆曲博物馆隶属文化局，她这样擅闯免不了要被问及学校和班级，如果被学校知道肯定完了。她刚要拉着沈云水躲起来，沈云水却没了踪影，周浅浅咬牙切齿，他实在太没义气了！
“喂，干吗呢？”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清越明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只见冒牌“西施”正靠着门看着她。周浅浅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眼前一亮，抓住了他的衣袖，扮可怜：“我迷路了。”
少年审视地看着她，显然不信她拙劣的谎言。片刻，他却是了然一笑：“偷偷潜入后台找我要签名是吧？”他“啧”了一声，“早点说嘛！签哪里？”
要脸吗他？
周浅浅不由得气短，只是对着这张脸，她却发不了火，只好默念了句“美色误人”，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跺了跺腳：“快帮我。”
“这样啊……”他不紧不慢地笑着，无赖模样尽显，“你求我呀？”
周浅浅无语，少年却利落地将她扯过来，按到梳妆台的板凳上，飞快地拿起一支眉笔，装模作样地给她画起眉来。他神情专注又认真，唇抿得紧紧的。周浅浅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手心也不由得出了一层细汗。
“我叫许丛灿，你呢？”他蓦地开了口，像是染了一层凉意般，沁到了她的心底。她“啊”了一声，结结巴巴地回答：“周浅浅。”
“浅浅啊。”许丛灿往后靠了靠，抱着手臂看着她，“你这眉毛有多久没修了？”
周浅浅胸口一闷，有点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这个“冒牌”西施。
02
周浅浅自然打不过，毕竟许丛灿学昆曲，必然会学点花拳绣腿，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许丛灿其实是借着父亲是博物馆副馆长之权，连哄带骗地让肖凡休了假，自己过了一把戏瘾，事发后被其父连人带包扔到了学校。
“哀悼。”周浅浅表达完同情，又说，“不过我们不如来哀悼一下我的眉毛吧。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许丛灿这才发现周浅浅新剪的刘海，讪讪一笑。那天他鄙视了她的眉毛后，亲自操刀给她修眉，并毫无意外地修残了——思及此，他打量了一下周浅浅，说：“我觉得你这样很好看。” 周浅浅翻了个白眼，终于说清了来意。
高二开学后，许丛灿选择了文科，跟她同班，但许丛灿是出了名的数学天才，于是她打起了如意算盘：“辅导我的数学。”
许丛灿微怔，又摇摇头：“这是赤裸裸的套路。”
许丛灿认为周浅浅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想要跟他日久生情。但他没想到的是，周浅浅是来真的，甚至不惜留下来上晚自习。
“这一步错了。”许丛灿也严厉，拿着笔在她的试卷上批改，“这个我昨晚讲过了吧？”
周浅浅脸色微红，面上挂不住，分分钟想跟他打一架。谁知许丛灿却又转过身去不理她，手中拿着戏本念念有词。她忍不住问：“你学过昆曲？”
许丛灿“嗯”了一声，说：“是偷师，我爸不让学。”他又凑過来，一脸的不怀好意，“学习多无趣啊，不如我来教你唱曲吧？”
“没兴趣。”周浅浅低下了头，埋入题海中——是了，她只对学习感兴趣——她这般愣怔地想着，正要打起精神好好解题，便听见有低婉细微的曲调传来——
“劝君不必赠明珠，犹喜相逢未嫁时。 ”
周浅浅抬起头，只见许丛灿捏指而唱，落在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人回头吹了一声口哨：“许丛灿，唱情歌给浅浅听呢？”
“是啊。”许丛灿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周浅浅忙红着脸低下头，许丛灿的笑声却在耳边回响：“周浅浅，你月考成绩进步那么大，打算如何报答我？”
她没有接话，许丛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样，正月十五，我在昆剧博物馆有出戏，还是《浣纱记》，你听完后写个听后感，就算是报答我了，怎么样？”
周浅浅十分想回一句“不怎么样”，抬起头却见许丛灿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辗转在嘴边的句子便不自觉地变成了一个字：“好。”
03
苏州的上元节过得很热闹，周浅浅推掉了沈云水约她去山塘逛灯会：“沈云水，我还敢跟你出去吗？”
她说的是上次在博物馆的事，沈云水微讪，嘴里嘀咕：“这事你还要记多久啊？”
但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周浅浅依然拒绝，于是他只好作罢，将牡丹灯放在她面前：“好啦，那我回来给你买糖人吃。”
然而周浅浅并没有等他的糖人，他走后，她就悄悄地跑出了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将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满心满眼都是戏台上顾盼生辉的许丛灿。
昆曲博物馆早已闭馆，门口的宫灯发出微弱的光。她推开门，穿过长廊来到古戏台。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偌大的戏台上只站着一人，他身穿戏服，宽大的衣袍在寒风中越显孤寂。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笑着开了口：“你来啦，等你好久了。”
十九岁的许丛灿眉眼疏阔，笑容清明温和，与平时的他相差甚远。她心中一慌：“许丛灿，这……”
“我爸来过了。”许丛灿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我跟他说了，你还没来，我要在这儿等你。”说着，他跳上戏台，显得一本正经，“昆曲新秀许丛灿个人演出，你很荣幸，只唱给你听。”
等不及她回话，他的袖子就已经摆了起来，是范蠡初遇西施的场景。
两侧的墙上宫灯昏黄，门外是人声鼎沸的平江路，她却只听见他婉转的戏腔，仿若回到了西施范蠡定情那日。唱至尾声，许丛灿踉跄了一下，他飞快地转过了头，背对着她，有哽咽声传来。
周浅浅手足无措地站在台下，看着少年颤抖的背影，听着他的声音，直到他无奈的声音传来：“喂，周浅浅，你怎么也不安慰我一下？”
“啊？”周浅浅向前踏了一步，他却回过了头，“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好听。”她脱口而出。
笑容慢慢地在许丛灿的脸上蔓延开来，少年的眼眶红红的，却多了几分坚定：“好，就为了你这两个字，我也要唱下去。。”
许是知道唱昆曲的出路不好，许父对他唱昆曲十分反对，以至于演出还没开始就已结束。因着周浅浅的那句话，他的心情平复了些许，坐在戏台上，晃动着两条腿，又恢复了臭屁的模样：“所以啊，周浅浅，你要不要先找我要个签名？”
周浅浅又想跟他打架了。
不过她到底没那么做，她只将手上的牡丹灯往前伸了伸，停在了他的面前，许丛灿“呀”了一声，眼神晶亮：“送给我的？”没等她说话，他就跳了下来，一把将她给揽了过来，“那好，走，我们去逛灯会。”
周浅浅却站在原地不动，他挑挑眉，回过头，见她面色潮红。他一怔，旋即又摆正了脸色：“周浅浅，你知道欧阳修的《元夕》一词中，有哪句话特别符合此情此景吗？”
周浅浅心下一跳，刻意远离了他一些，生硬地开口：“我不知道。”
04
为了让周浅浅深刻学习《元夕》一词，许丛灿以身示教，带着她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大摇大摆地约了黄昏后。以至于周浅浅再次看到这首词的时候，总会咬牙切齿。
“去年元夜时，花街灯如昼……”周浅浅背着诗词，又生生地停下来。许丛灿侧脸看来：“咦，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周浅浅扬起手中的课本，无奈地落在了他的头上，说：“念你的戏本去吧！”
许丛灿露齿一笑，转过身，学着古人摇头晃脑。周浅浅笑了笑，重新将头埋进了课本中。
许丛灿的父亲在昆曲界举足轻重，如果有他阻拦，谁也不敢收许丛灿。不过许丛灿却知道，徐遐岭敢收，只是她对学生要求甚严，不仅要天分了得，还要品学兼优。
“周浅浅。”许丛灿又靠了过来，“你觉得我品学兼优吗？”
学是很优秀，品的话……周浅浅上下打量了一眼许丛灿，决定保留意见。
许丛灿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正想说什么，下课的铃声骤然响起。不一会儿，沈云水就出现在了门口，他招招手：“浅浅，回家啦！”
沈云水是艺术生，晚上画完画后总会来接周浅浅。许丛灿攥着戏本的手紧了紧，随口问道：“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嗯。”周浅浅收拾着书，对着他笑了笑，“青梅竹马。”
许丛灿淡淡地“哦”了一声，周浅浅十分讶异：“你不走吗？天很晚了。”
“你先走吧。”许丛灿转过身去，隔着距离，她听到有声音传来，是婉转出来的美妙。
沈云水不停地在身边说着什么，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她脚步一顿，将书塞到了沈云水的怀中，说：“我东西忘拿了。”
说完，她转身往回跑去。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也是，他肯定回家了。周浅浅释然地笑笑，却突然听到楼上有声音传来。她愕然，楼上是个天台，许丛灿正唱着戏，不时咳嗽两声，用尽了全身力气。
周浅浅的鼻子蓦然一酸，这人……为了要达到的事，非要这么拼命吗？
许丛灿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几乎是拼了命地练声、背词，逐字逐句，将那些晦涩又缠绵的词刻进心里，揉进戏里。
其间倒是发生了一件事，说是昆曲博物馆丢了东西，在调监控的时候，发现了她和沈云水。好在有许丛灿作证，二人才洗清了嫌疑。周浅浅见到了许丛灿的父亲，他严肃地跟许丛灿说了些什么，就带着人走了。
“你爸说什么？”周浅浅问他。
许丛灿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长长地“嗯”了一声，说：“他说从明年起苏州禁燃烟花，跨年焰火来之不易，要我邀请你去看。”
“离跨年还有半年吧？”周浅浅很无奈，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就打算进教室。谁知许丛灿却跟了过来，在她身边喋喋不休，“我提前预定了啊，去吧去吧，女孩不是最喜欢看焰火的吗？”
周浅浅却皱眉想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便是这句“再说吧”让许丛灿念叨了半年，周浅浅本不想让许丛灿失望，但沈云水却来了。他捧着蛋糕，说自己要去考试，没时间给她过生日，于是打算提前过了。
沈云水看她吹灭了蜡烛，眼睛越发晶亮：“我希望，你许了有我的愿望。”
“啊？”周浅浅迟钝，他却笑了笑，说：“因为，我的愿望里都有你。”
烛光暧昧不明，窗外烟花漫天，周浅浅看着沈云水，却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许丛灿，想他在这样的焰火下是如何孤寂，他……在等她吗？
可是今晚她没有去，他肯定会很生气吧。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挣脱了沈云水的手，走到窗户旁边，想看看有哪一条路可以走到许丛灿身边去。
一旁的沈云水握紧了拳头，黯淡了目光。
05
“周浅浅，你知道昨晚的焰火有多好看吗？”果然，第二天周浅浅才刚坐下，头顶便传来许丛灿气呼呼的声音。她从课本里抬起头来，摇了摇头。
许从灿哼了一声：“我生气了，因为你没来。”
他生气的时候，眉眼染上薄怒，依然好看得不像话。周浅浅破天荒地取下了眼镜，学着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怎么办呢，许丛灿，我没看過这么好看的焰火，都怪这该死的数学卷子。”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浅浅，许丛灿的眼睛一亮，他拿起笔，扯过她桌上的数学卷子，“唰唰唰”写好答案。
“今天晚上，我请你看。”他露齿一笑，十九岁的许丛灿的虎牙可爱，似乎是许下多么严重的承诺般，比三指发誓，千秋万代，永不反悔。
周浅浅记得那晚是明月高挂的，她坐在窗前看书，窗外星星点点。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只听“砰”的一声，焰火绽放在她的窗前。
一声声，一簇簇，绚烂多彩，极为好看。
她忙打开窗户，果然见楼下活蹦乱跳着一个人。寒风呼呼吹过，他身上的外套厚重，灰色的帽子上落满了光，显得格外好看。
明明是极黑的夜晚，借着焰火的光却让她看清了一切——是少年许丛灿最纯真的笑脸。
“周浅浅！”他喊着她的名字，放肆且张扬。随即，他做了一个捏指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在焰火漫天中开了口，“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无限情思。”他顿了顿，又说：“浅浅，你猜是什么意思？”
周浅浅还没猜出来，便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喝：“谁在放烟花，不知道禁止烟花爆竹吗？”
许丛灿吓了一跳，忙点燃了所有烟花，脚步声匆匆而来，带着些气急败坏。
“啧。”许丛灿仰起头，吹了声口哨，“哎呀，你还没猜出来呢，我来告诉你吧。”他往那边看了看，突然说了句什么，便飞快地把烟花往地上一丢，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烟花不停地飞上天，周浅浅站在窗前，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那天的话，终究还是落在了她的耳边。
他说：“是我喜欢你啊浅浅。”
06
后来周浅浅才知道，许丛灿那天唱的是《长生殿》的词，下面的一句是——“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谁也没想到，许丛灿竟然一语成谶。自那日过后，周浅浅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许丛灿以为周浅浅是害羞了，于是不断地给她递来字条。她却将字条扔到垃圾桶里，直到校务处发出一则通知。
总体意思是沈云水和周浅浅早恋，深夜一起放烟花，被巡查的人逮到，而放烟花的地点干燥易燃，导致临近的仓库被点着了，损失严重。因为考虑到两人还是学生，此事只是被报到了校务处，为了起到震慑作用，校务处给予二人永久记过处分。
这则通知立刻在全校炸开了锅，许丛灿却拿下耳机，凉凉的眼神扫过周浅浅。周浅浅双眸一动，就看到许丛灿已经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许丛灿！”周浅浅飞快地跟在他后面，在门外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这是我做的事。”许丛灿嗤笑一声，“你这几天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件事吗？周浅浅，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说完，他绕过她就要去办公室。周浅浅一咬牙，挡在他的面前，提高了音量：“我不喜欢你，许丛灿，我只是不想欠你的。”在他讶异的目光下，她攥紧了拳头，“你还不明白吗许丛灿，沈云水才是我想要同甘共苦的人！” 便是这句话，让许丛灿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后退了两步：“你喜欢的，是他？”
周浅浅狠了狠心，点了点头，一字一句仿佛凌迟着他：“我们一起长大的，我没理由不喜欢他。”
说完，她把路让开，抬起头直视他，并传达着自己的坚定。许丛灿却笑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教室，周浅浅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开了。
那是毕业之前周浅浅最后一次和许丛灿说话，第二天，许丛灿就找人换了座位，靠着窗边。窗外是一棵梧桐树，偶尔她从题海里抬起头，都会看到许丛灿拿着戏本对着梧桐树念念有词。
三月，昆曲艺术家徐遐岭收徒，许丛灿成绩优异，且天赋异禀，成为徐遐岭的关门弟子。
许丛灿一时之间出了名，学校举行元旦晚会也邀请了他来唱。他那晚唱的是《牡丹亭》的桥段，声音凄婉，带着疼惜与悲伤。台下观众众多，掌声雷动。
周浅浅却想起去年的古戏台上，他只唱给自己听。浮云微散，明月高挂，月下的少年，是如此动人。
此后，许丛灿就变得忙碌起来，跟着老师去全国巡演，从配角到独当一面的主角，在全国掀起了一阵昆曲风。那吴侬软语，总能让人听出水乡的意味来。
“浅浅，走吗？”沈云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浅浅正对着公交车站巨大的广告牌发呆，上面的许丛灿妆容无瑕，目光如水，仿佛穿过了这层玻璃，直直地望到她的心里。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迈开了步子：“走吧。”
她走上前，将手塞进沈云水的手心里。沈云水眼神温柔地将她接纳。公交车缓缓驶进车站，她跟着他上了车。
“谢谢你喜欢我，许丛灿。”周浅浅站在公交车里，离站台广告牌上的许丛灿越来越远。突然，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后走去。沈云水嘴里喊着她的名字，她的眼睛却盯着那广告牌上的人，“可是，还是错过了啊。”
车子拐了个弯，周浅淺踉跄了一下，许丛灿终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窗外有风呼啸而过，吹落了一地的梧桐叶。
07
这是时隔那么多年，周浅浅再次来听许丛灿唱戏，依旧是当年的西施。剧院内坐满了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在热烈地讨论着。沈云水到底还是来了，他朝她招招手，似乎没看到许丛灿，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烁着光芒：“浅浅，这里。”
“要结婚了啊。”许丛灿冷不丁开了口，周浅浅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点了点头：“下个月初五，要留下来参加吗？”
许丛灿摇了摇头，笑了笑：“下个月在北京有一场，就不留了，新婚快乐。”
周浅浅羞涩地一笑，许丛灿忙转了目光：“快开场了，我先去后台准备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周浅浅走到沈云水面前，坐下来：“谢谢了。”
“举手之劳。”沈云水回了她一句，许丛灿的行程是早就定好的，于是她特意将他从国内叫了过来，就是为了在许丛灿面前演这一出戏，他略带嘲讽地开了口，“周浅浅，这都几年了，为什么……”
“沈云水！”周浅浅打断他的话，台上的戏已经开场，范蠡依旧翩翩潇洒，西施依旧沉鱼落雁。周浅浅看着台上的人，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
发生那件事后，有人找到了她，在平江路上的茶楼里，煮茶的人是徐遐岭。她诚惶诚恐地坐在徐遐岭的对面，听到她说的话，渐渐瞪大了眼睛。
徐遐岭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了这件事，彼时她啜了口茶，说：“许丛灿天资聪颖，我本就要收他为徒，可戏曲界本来就难以立足，如果有这样的负面新闻，就算他唱功再强，也没办法成名。”
“浅浅，你喜欢他，你应该知道他的梦想。”徐遐岭的声音柔和，“为了许丛灿，为了昆曲界，我只能拉下老脸来请求你，不惜一切地为他挡下后果。至少，让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天给你放烟花的人是他。”
“可以吗？”
怎么能不可以呢？她曾见过他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样子，怎么能为了这件事而丢了前程呢？于是她让那天的盛世烟花与那句喜欢埋在了心底，也就有了接下来的事。周浅浅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说：“沈云水，这件事在档案上是有记录的，如果让粉丝知道许丛灿有这样的……爱人，别人会怎么想呢？”
沈云水长长地叹息，不再劝她，台上的戏已演到尾声。范蠡与西施在斟酌桥下相携终老，并肩远去。却不知为何，西施突然顿住了脚步，水袖摆起，倏而开了嗓——
“富贵似浮云，世事如儿戏。唯愿普天下做夫妻都是你共他……”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周浅浅闭了闭眼，眼泪登时落了下来，她突然想起许丛灿曾经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
那年，她坐在许丛灿的后面复习功课，余光能瞥到女生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他。
“许丛灿，如果你以后的妻子想把家里打造成Hello Kitty 的风格，你会同意吗？”
她听见他长长地“嗯”了一声，心思便从课本上挪开，有点期待他的回答。谁知他却久久没有说话，她略有不耐，抬起头正要看过去。
桌子却忽地一晃，许丛灿的脸瞬间近在咫尺。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满眼笑意：“嘿，周浅浅，你喜欢Hello Kitty的屋子吗？”
周浅浅微微愣神，鬼使神差的，她“嗯”了一声。许丛灿满意地点点头，对着身边的一众女生说：“她喜欢就好，我无所谓。”
十八岁的许丛灿笑容好看，灰蓝色的毛衣衬得格外温柔，足以让情窦初开的女生神魂颠倒，周浅浅也不例外。
“吧嗒。”
许丛灿的话刚刚落音，她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的眼镜，终于掉到了课本上。
——如今的她，终于长成了可以成为她妻子的年龄，可是啊可是，她的美人西施，就这么被她丢在了斟酌桥下，再也遇不到了。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