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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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过立秋,天还是燥热的。玉露身着靛蓝的套裙,不断出现在瓦塘南街的大街上,掂在手里的东西仿若一个开关,启动她的肩头上下左右地挪动着,她的臀部衬托得更活泛起来,带着一股小风的下摆有了风韵,脚步迈得也更有了节奏。她一趟一趟地上街买那些搬家要用的东西,比如尼龙绳子、塑料袋、纸箱,更大一些的网袋。
  搬家是不动声色的,她从来没想过要弄出多大的动静,但毕竟不是一件小事,难免要惊动人的。当玉露频繁出现在街上时,还是有人问了玉露,玉露,看起来真要搬走了啊?
  玉露的回答很简洁,九月开学,儿子要去城里上学了。
  她几次提出要儿子来城里上学,儿子越来越大时,这样的念头愈发地强烈,甚至在揪扯着她的心。她要男人给儿子找个学校,然后,当然会和儿子—起搬过来住,儿子是需要照顾的。丈夫罗大画先是不动声色,说优秀的孩子在哪儿都是一样,人家田大壮的儿子不是也考上哈工大了吗?还有李彤家的孩子不也考上同济大学了吗?还有……玉露没有让他继续说他的“还有”,玉露说,这是我和你过这么多年一直想提出的一个要求,也不是为了图什么进城,真的是为我们的儿子考虑。玉露抓住了他的手,抓出了汗,汗水在两只手之间滑腻,罗大画最后终于把手抽了出来,说你容我再掂量掂量。后来罗大画又提出过儿子住校,每周五回来,星期天的晚上再回到学校,村里在城里上学的几个孩子都是这样的,有班车,也可以雇一个车接送。她不说话,也不否定,在心里暗暗地和男人较劲,那种否定是在心里的,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女人心,海底针。女人有了心思就是这样,先让念头在心里扎根,扎得根深蒂固,再一点一点地拱出来,拱出来就长成苗了,扎了根,风吹不动,雨打不摇,更加地倔强,不容置疑。隔一段她又提出来,一次比一次提得庄重,口吻一次比一次恳切,软中带硬,表面上没有一点逼迫的意思,但那种不容置疑在深处藏着,提出来的频率已经透出了迫切,有了委屈,容不得对方再敷衍自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她甚至对丈夫说,我可以做一点小生意,去给人家做钟点工,还可以在胡同口开一个小裁缝铺,修衣服、换拉链、拆被子;我考察过,一个小姐妹在城里干了三年,生意还挺可以的,顾一个学生没问题。女人能说出来这种话有点委曲求全,软中带硬了。丈夫当然知道她的意思,知道她对儿子的用心,丈夫对儿子也是一样的,只是最初罗大画还没有下定决心,他在村里有和别人合伙做着生意,不想轻易地离开瓦塘南街。这一次罗大画总算答应了点头了,她吐出一口气,差不多快要激动地落泪了;不容易啊,这个罗大画到底还是就范了,答应了,妥协了。持久战到底是见了效果,和男人较劲,还是得靠耐力。看见儿子正看着葡萄架上的麻雀,她张张嘴,想把儿子喊过来,终不忍打扰儿子,把话暂时憋到了心里。
  房子盘下后进城的事算是板上钉钉了,她在心里开始倒计时。这一年玉露往贼里来得更频繁一些,俨然已经是小区的居民,要慢慢地濡染,一点点地学习着生活了。有一天她悄悄地从风暖小区往学校里走了一遭,好像去接下学的儿子,她在人流里走动,茫然而又自信,真正站到学校的胡同口,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当她从迷蒙中蓦然醒来,她忽然看到的仿佛是自己的预谋或者卑鄙。
  在乡村八月的阳光下,在路边的树荫下,玉露泰然地出现在大街上。她去了黑豆的小超市,在黑豆面前,玉露说,拿一把再细一点的尼龙绳子。黑豆去箱底下找,最后返过身在墙上找到了。尼龙绳上荡了一层灰尘,黑豆找出一把抹布,把绳子抹了,递过去,嘹一眼泛着一层浅汗的玉露,说,真要走了?
  九月开学。玉露还是那句话。
  这一走就不回瓦塘了?
  这一问,玉露哪一点疼了一下。怎么能不回呢?这个村庄,自己已经嫁过来十几年了。可是她在内心里似乎拒绝这样的回答,所以她的回答拐了弯,说,不是,主要是侍候孩子。
  扎好了日子吗?就是搬家的吉日。黑豆看着玉露,玉露手里拿着几块钱放到柜台上,风扇把钱吹到了柜台下。他没有弯腰去捡,等着玉露的回答。
  当然。玉露的回答简洁明了。
  我怎么问了你几次,你都没有回答到底在哪个小区?
  玉露这一次露出一种讥诮,一种机智。干什么,黑豆,你要給我们家添一套家具吗?
  黑豆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可以给你们去恭喜,去暖一暖房吗?
  玉露说,可是我们没有这个计划。
  玉露出来了。黑豆定定地望着她的身影渐渐地成为一个背影,瓦塘南街的阳光洒着,掠过玉露的前胸玉露的后背,洒在她翘动的臀部上,裙角在风中摆动,被风掀起来。黑豆望着玉露,有些不舍地想着玉露的搬走。
  他的耳边是玉露刚才的一句话,放心吧,我回家还会来买你家的东西。
  裙子是她从箱底里抽出来的,要搬家时才从箱底里发现,叠得那么规矩,像一朵花,孤寂地在箱底开放着。她俯下身闻闻,有一种木质的气味,要长成木耳了。她托在手里,想着它的由来,时间真的不短了,是儿子出生之前抑或儿子出生之后。她试了试,多少年过去了竟然还是合适的,而且穿着还那么好看,好像当年的款式又转了回来,原来时光是风水轮转的。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穿,穿了出来,像要彻底地与瓦塘南街决绝一样,她穿得那洋义无返顾,那样硬朗,只在一瞬间的犹豫后就不再犹豫。一个人总有想掩饰的东西,想永远埋藏,可是,这就像掩耳盗铃,有时候的结果是欲盖弥彰。比如说玉露现在穿在身上的这身套裙,十几年来,原来颜色还这样葆着本色,还这样蓝艳着,原来它还不服气地在箱底保持着、开放着,像似在和一个人赌气,像似在告诉你什么,像似说他不怕寂寞,在等着主人有一天还会把它穿出来的。那有关的记忆稍一触碰就出来了,原来是这样禁不住触碰。那年,那个人是在她穿着这身蓝裙的那几天连续出现的,似乎她的这身裙子就是为了这样的一种效果,尔后有了那个颤栗的夜晚。那个雨夜,她掂着一把被风吹翻的伞,站在雨里,她在雨中终于等到那个人,她相信这样的雨夜是独有的,不属于别人,是让她纠结的。那个人来了,脚尖溅起凌乱的水珠,后跟淌出来的是一条小河,他们的中间,雨泡一颗连着一颗,他拾起落在地上的伞,那弯下的弧度她记忆犹新,她说,你能走吗?你,离开这个地方!她停了停,雨打在伞上,很重,一泡一泡的雨从脚底下拱过,这是我们结束,我们理智的最好办法。   走?
  对!远远的。
  一股水从脚上漫过,一个闪照在男人的脸上。
  走到哪里?
  男人還没有要走的地方吗?
  男人在雨里仰起头,在雨里想着。风夹着雨更大起来,脚下落满了树枝。
  她说,我有了。
  男人在雨里把她抱着,扛着,疯狂着,脸上落满了雨水或者泪水,是我的?
  她不回答。
  他贴着她。
  她说,小心。
  不怕,大不了再种一次,我也可以再在村里。
  不是你的,知道吗?
  男人又把她抱紧,窝在他的怀里,她说,谢谢你,走吧,求求你。
  真要我走吗?
  她的心在疼。还是说,真的,我们彻底结束。
  真的?
  难道要等到像今天这样的风雨把我们淹死吗?找个女人吧,别一直这样。
  男人沉默,在雨中沉默着,好久,好久,男人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男人讲义气,男人走了。
  第二年的春天她有了儿子。
  儿子的落地声中,她的眼前是一个迷蒙的雨天,满耳是哗哗的雨声,是雨中一个孤独的人在眼前晃动、恍惚。
  那身套裙从此沉入箱底。
  正是一年中庄稼最旺盛的季节,玉米棵儿窜到了一定的程度,路边的野菊花黄灿灿地开着,杨树叶在风中拍着巴掌。家搬了,几乎是彻底地搬了,仿佛是等不及了,要与瓦塘南街诀别,一辆大车把一个家搬走了。在搬最后一趟、在车离开村庄时,她的心沉了,沉起来,被什么坠着,甚至感到大腿间、脚踝间的沉坠,踏上车的脚步有些迟疑,灌了铅的沉。真要走,真要离开瓦塘南街了,自己曾经要离开的、处心积虑要割舍的地方,真的要离开,为什么心沉起来?那身蓝色的套裙还在身上,她是穿着离开瓦塘南街的。八月的大街被阳光朗朗地照着,她在那一刻望着瓦塘南街的大街,新修的柏油路在太阳下发亮,一条街路和另一条街路交叉着,小胡同在街道里藏着,十字路口的小超市忙碌着,通往城里的客车从身旁掠过,她的身后是几家邻居新盖起的楼房,一座房子的工地上插着一杆红旗。
  刚下过一场雨,蝉在叫着,五颜六色的蜻蜓在路上飞。玉露坐在车上,车摇晃着,玉米在微风中籁动,成片成片的玉米森林一样覆盖了大地,安然地成长着。这是一年中庄稼最风光的时候,已经吸收了将近一个季节的营养,八月的庄稼像怀孕七八个月的女人接近分娩。玉露坐在卡车上,有些贪婪地望着,庄稼从她的视线里掠过,还是那个老样子,经风经雨,经着阳光。瓦塘南街的大地很快就要掠过去了,玉露的一张脸在夕阳里严峻起来,沉下来,目光完全被八月的大地吸引了,拽住了。她看着一行行一丛丛掠过的玉米地,看见了窝在玉米地中间的芝麻,芝麻棵上的角儿,看见了贴在玉米腿踝间的大豆、绿豆。她从装着家具、装着被褥的卡车上站起来,出神地朝后、朝两边瞅着,仿佛真要彻底地离开瓦塘南街,八月的乡村如此地充满魅力。目光穿过大片的玉米她看见一条玉带,一条横亘在庄稼间的沧河,几乎在一刹那,她的泪出来了,似要合着那一条玉带流动,要在一条玉带里溅起波浪,要和玉米的馨香掺杂在—起,一起往远处流淌,河流的方向就是它的方向,河流的性格就是它的性格,河流的匆忙就是它的匆忙,河流的仓促就是它的仓促,河流的羞涩就是它的羞涩,河流的冗杂就是它的冗杂。可不对呀,车分明是向上游走的,和一条沧河是逆流的,是反向的,她的心就在这一霎间,被搅乱了,原本以为会义无返顾地不在心里计较,还是崩溃了。车在往另一个方向走,如此仓促。她没有了从容,就这样告别了吗,我的村庄、男人的村庄、儿子的村庄、祖宗的村庄?她似乎在问着瓦塘南街,和瓦塘南街的玉米大地对话,明知道是没有答案的,就像那身套裙要装进箱底吗?她的心一阵悸动,泪已经任性地淌到颊上,不管不顾地窜到了鼻凹间,凉凉的、痒痒的,瓦塘南街的玉米大地正在她的视线里远去,她大声地喊起来,似乎是下意识的,她喊着,停车,停车,停车……喊声在八月的瓦塘南街的村外,在广袤的土地上回旋,和她的喊声揉在一起的,是车后的一路烟尘。
  搬家之前她想着要去的地方。出了门,她先看见了院里的花架,几乎遮住了大半个院子,花正旺开,花架上有几种花,花秧扭在一起;有冬瓜秧、南瓜秧、丝瓜秧、梅豆秧、豌豆秧、黄瓜秧、菜瓜秧;有的花多有的花少,有的花开得艳,有的花开得淡,淡有淡的色彩、艳有艳的艳丽;花有红的,有粉的,有浅白的,草蓝的,淡紫的,有开得大的,有开得小的;有的结果了,有的正在孕育。什么果啊,都是经常吃的菜。往架下一站,眼一睃,随手摘几棵,饭桌上的菜有了。现在开得最旺的是南瓜花、丝瓜花;冬瓜花开得很少,冬瓜是要在秋后才越结越稠,越结越多的。还有梅豆,它们都与众不同,都有自己的脾性,自己的生长期,梅豆不怕冷,离霜降越近长得越稠,过了霜降梅豆一嘟噜一嘟噜排成了阵势,有了几秧梅豆一个季节也吃不完的,玉露每年都要摘一些晒起来,在冬天缺菜的时候拿出来吃。她一个一个地数着花,有些伤感起来,进了城再不能这样自由地吃菜了,情绪在心里一波一波地动,一波波涟漪。她想起来她嫁到瓦塘南街的情形,那一年她22岁,一辆卡车,卡车上绑个喇叭,就把她拉过来了。从瓦塘北街到瓦塘南街,虽然几里之隔,她从此成了瓦塘南街的媳妇,嫁给了罗大画,成了罗大画家里的,罗大画的女人。她蓦然记得那个男人那天也是在的,没做娶客,在事上忙乎,像对她故意地躲避,只是悄然地用眼一瞥,两个人心照不宣。
  走出街门看见了那个女人。女人在一蓬树阴下坐着,身边是两个玩耍的孩子。这个女人触动她,是一天的午后,女人在一起是无话不说的,女人忽然说,真是爷儿俩一个样儿的。说着话,女人瞅着儿子的腿裆,什么都遗传,爷儿俩这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的。树阴下一片咯咯的笑声,有女人打俏过来,你连那儿啥样都瞧这样细啊?女人当然会回过来,说,你这女人,连你男人那儿啥样也没看过啊。
  她心里却怵起来。
  她真的悄悄地看了儿子,看了那儿又看了儿子的眼、儿子的鼻子、儿子的耳朵、儿子的额头。儿子整个地是随自己的,包括额头、鼻子、下颏,可隐隐地又有不像自己的地方。她握紧了拳头,走,真的得走了。夜里和男人劳动时又多看了男人一眼,她的心咔嗒一声,晚上的劳动配合得不是很搭,她在心里想的是另一个模样,但那个模样她永远不会看了,她发过誓,她不想让自己的心再乱,人都是有生活的,生活需要安静!   真的该走了,尤其是儿子,要离开瓦塘南街,最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这个瓦塘南街。儿子将来上大学要走得更远,越远越好,远到天涯海角,好男兒志在四方。她对丈夫说,罗大画,你不是有很多生意要在城里做么?不是去外地要到城里坐车吗?她的话软中带硬,罗大画,抛开这些不说,我们也该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吧!罗大画,你给我说个期限,我不能再等了。
  她去看了果园,村里原来有三处果园,现在只剩下一处了。她在果园里走动,摩挲着在微风中飒动的叶子,叶子在风过后沉默下来,阳光在叶子上镀一层色彩。果园在她的眼里生动起来,她身上还是那身套裙。她忽然恍悟,原来自己的离开是要告别这些地方的,那个人在这里是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那时候她还在瓦塘北街,好像是那个人把自己约过来,究竟做过什么她在记忆中尽量地往远处推,像一个拉远的镜头,不想让它们过分地清晰,尽管她感到了推动的吃力。但当从果园出来,从另一个角度里走出果园,她竟又对瓦塘南街生出了无限的眷恋。她回过头仔细地瞅着,品评着身前也许是身后的果园,一阵风吹过,她顿时感到了清爽,有什么不好啊,生活了十几年的瓦塘南街,和自己的娘家一地之隔的瓦塘南街,那么近在眼前,站在大路上能望见的瓦塘北街的轮廓,难道真要离开了吗?当她离开果园接近了那一湾河水,听见了河水的流淌,看到了少年曾经渡船的时光:一艘木船,一根粗壮的蒿绳,船在夕阳的河水里,水鸟在船上飞旋。她坐在岸上,面对波光潋滟的河水,忽然生出无限的留恋。她站起来,又往河边走了,近近地站在河水边,看到了河流里的自己,河流里的那个女人的影子恍惚着,像似幻化出很多的女人,她在河流里找着自己,看着河岸上的那些树,蓊蓊郁郁,河鸟儿在河床上飞。后来她蹲下来,久久地望着河水,望着。多好啊,这一汪的河水,那日子就这样一汪汪流走了。
  夕阳落到了草根上,在岸边的一棵楝树下她找到了小狗的坟墓。小墓地被草护严了,她抚摸着草,眼前是小狗的模样,那是她家的小狗,那条狗救过她,提醒过她,那一次她本来把狗撵走了,小狗又固执地跟过来。后来,狗远远地“汪汪”着,把两个人唤醒了,小狗看着他们,目光里有种企求,像是要告诉他们很多,要他们快点散开,小狗让她下了决心,有些东西是要下决心割舍的……小狗在那年冬天生病没看过来,她把它埋在这儿。今天她来,也是和小狗道别的。
  罗大画忽然说,他回来了!
  她停下手中的碗筷,谁?
  他!罗大画站在她的身旁,一只手还扶着厨房的门框。好像是心照不宣的事,罗大画只说“他”。其实不用说清楚,她已经知道了。但她还是问了一句,罗大画还是又回了一句,他!在这个“他”落地后,他又慢慢地补了一句,说了一个名字。玉露的手又在水中哗哗地动作起来,手中的水让她想起,那一年按照诺言他离开了瓦塘南街,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她知道他在一座水库,确切地说在一座大坝工地上,他先是打工,大坝工程结束后工地上要留几个看坝的,因为他的勤恳、他崭露头角的技术、他的为人,负责大坝看守的几个人实在是不舍得他的离开,研究后把他留下了。他就一直守在那个大坝上,春节的时候他总是显出风格,情愿给别人腾出更多的时间。他回来是两年前,他父亲的突然不在。他千里奔丧回到瓦塘南街,他在唢呐声中哭,一身洁白的孝衣。她看见了,她只是在人群中朝人缝里瞥。那天晚上,她竟然去了小树林,她有一种期望,可她没有等上,她好奇地去了那个开满纸花的地方,她看到了那个身影,她把自己掩藏在一丛小树后,不断地扭过头看那个坐在新坟前的人。好久,他站起来,像对父亲说,我走了,该回来的时候就再回来。她搂住一棵树,噙住泪看他的身影。
  现在他回来了。九月,她刚刚离开瓦塘南街。
  罗大画看她的手停下来,在她抓起水池边的毛巾擦手时,又道出一句,他可能不走了。
  你说什么?
  他可能不走了。
  不走了?
  对,其实他早病了,听说他一直在外边治疗。罗大画燃起了一支烟,烟雾缭绕,她挥挥手,扇不走,烟雾更浓,倔强地在她眼前弥漫,把她旋到了雾里,让她在雾里挣扎。她扶住了门框。
  他是坐在轮椅上回来的。
  哦。
  人在病中是最想家的,看来是不得已。
  她坐到沙发上。
  我们老了也要回家的,回瓦塘南街。
  好像要给她一个台阶。罗大画说,我要出去一趟,还有一个客户晚上喝茶。
  喝茶?
  对!
  我去吧,她脱口而出。那地方丈夫只带她去过一次。
  你不是不喜欢喝茶吗?
  哦。
  “砰”,丈夫关门走了。
  她独自一个人,条件反射般地打开电视,仰着头,泪再也噙不住了……
  玉露开始适应城市的生活了。她走在人流里,逛街或者买菜。她知道她不会像在瓦塘南街那样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是玉露,一个县城比一个村子要大得多,首先表观在不会有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即使偶尔碰着,也是太巧了。可是,她一直在等,在等一个电话,一个企求。如果他敢企求,她可能会忘记了自己的坚守,不管不顾。没有,一直没有,这让她的心更如刀割,他到底是什么病啊?要坐在轮椅上才能回来?那么说,他在外边还是受苦了,没有人照顾,尤其是身边没有女人,甚至逢年过节还要守着大坝,这么多年他在外边孤独了。她忽然有一层惭愧,是自己把他害了,也许自己现在是应该守在瓦塘南街的,应该去看他的。这样想着,她的心,像是已经回到了瓦塘南街。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离开的,只是一个地方而已……
  在市场口,她碰到了黑豆。或者说,连续几天,她终于见到了黑豆。你有事吗,玉露?玉露不说话。黑豆说,我知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知道什么?黑豆说,我知道;你等着,我打一个电话。果然,黑豆让她在手机里听到一个声音,声音打着颤抖,说,别,别啊,我快坚持到底了,要最后胜利了,千万不要,不要;承诺,这是承诺;坚持,再见吧……声音断了,才慢慢听见黑豆说,玉露,就这样吧,啊。对方已经挂了,玉露还久久地握着电话。
  直到有一天,—切都彻底结束了。罗大画接过一个电话,扭过头,郑重地对她说,我得回村里一趟。罗大画打了个嗝,故意停顿了一下,玉露,我必须得回去一趟,去封个礼,去帮忙,去把一个人送走,必须!罗大画很庄重,神色也很凝重,罗大画说,他走了!
  她没说话,扑进卫生间,一关门,“呜呜”的泣声到底从指缝里进了出来,挤过门缝,往外飞溅,一直以来一场蓄势已久的暴发终于势不可挡地发泄了……
  罗大画也终于狠狠地骂了一句,日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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