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那漂泊的蚁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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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清晨一起床,我都告诉自己: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呢?会美好吗?
  
  一
  
  我看见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灯由绿变红,急忙去捏刹已不大灵的车闸,等车停住时,已压了黄线。我忙又退回来。
  半分钟后,红灯变成绿灯。我重跨上我这辆已破旧得够呛的自行车,骑过十字路口。
  阡陌纵横的街道,参差林立的高楼大厦,宽阔的一条河,穿城流过。我像一只可有可无的蚂蚁,每天在这个城市里穿梭,怀着忐忑不安的希冀:想谈成一个客户,让他们在我们的报纸上做广告。然而,这实在只是个五十多万人口的城市,需要做广告的单位、企业并不是很多;即使有一些单位、企业做广告,也都选择电台、电视台以及有全国统一刊号的日报、晚报和电视报,他们并不太相信我们这份刚创办不久且有私人背景的《快乐生活报》。
  其实,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我口舌笨拙,我不能滔滔不绝、扣人心弦地讲到最后对方能欣然同意做广告。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适合干这种工作的人。可是现在,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样呢?
  两年前,父母所在的市东方机械厂,在不死不活中挣扎了几年后,终于倒闭了。他们两人原来每月一共才420元的生活费也顿时断了,家里陷入了更大的拮据中。善良勤恳而老实巴交的父母一下子不知所措,几天里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苦捱了一段时间后,在社区居委会工作的李阿姨,给妈妈找了一个打扫卫生的活,每月460块钱。这一点钱连吃饭都很勉强,何况还有一个在外地上大学的我和一个上高中的妹妹呢?父母竭力去寻找是否还有别的工作可以干,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干的活。
  后来,父亲提出,我们去家旁边的大寺街农贸市场摆个摊卖菜吧。母亲说,我们没干过,能行吗?可是最后还是决定干了。
  就这样,每天天不亮,父母就起了床,蹬着三轮车,去中汇蔬菜批发市场兑菜,然后又匆忙地蹬到大寺街农贸市场,把菜摆好,等买菜的人来,讨价还价,把菜卖出去,风雨不改。
  去年暑假,我结束了四年大学生活,在大学毕业生招聘会上,木讷的我像街上的电线杆子一样,没人注意,没人理睬。我从长江边上的那所大学回了家,父母对我的工作也手足无措、忧心忡忡。我不知说什么,只是沉默。而其实,我的内心里更充满了无尽的焦灼、茫然和忧闷,我看不到任何的一点前途。我就忍不住想,以前多好,进了大学门,工作什么的就不用愁了,还是干部身份。而现在呢,没有钱,没有社会关系,别说干部身份了,就连工作都找不到!
  倒是妹妹王贝说,哥,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知识、有能力,就一定不会饿着的。
  妹妹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妹妹也许不知道,我毕竟能力有限。
  妹妹比我聪明,真的,我有自知之明。我上学的时候,死学苦学,成绩也只是中等偏上,而她却轻轻松松就能考进年级前几名。妹妹今年上高三了,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她肯定会考上重点大学本科的。将来,她也一定会很有出息,会比我强。
  妹妹让我也多了一些勇气。我努力自己去找工作,最后,找到了这个拉广告的工作。试用期是两个月。第一个月,我没拉到一个广告,报社倒还不错,发了100块钱给我。然而我却没有了任何信心,绝望地想离开算了。可又一想,离开也是没事干,再干干吧,即使又是一无所获,也许还会发100块钱给我吧?妹妹也给我打气,说,哥,要有信心,告诉自己一定能行!我没料到,第二个月我竟意外地真的拉到了一个广告,按规定30%提成,我拿到了370块钱。之后一直到现在的几个月里,我都碰巧会拉到一两个广告,每月也能挣四五百块钱了。
  我们家四口人,住的平房却只有三十多平方米:外间是个小客厅;里间是父母的卧室;一间小斗屋,一半妹妹住,一半放杂物;从屋外门旁搭了一间五平方米左右的简陋小房,当厨房。我以前在家都是睡在小客厅里,客厅本来就小,由于父母卖菜要放东西,到晚上床也很难支下了。我就在两个月前搬了出来,在离报社不太远的南三环路城乡结合部租了一间房子,每月包括水电费80块钱。
  我回去路过菜市时,花了五毛钱买了两小把青菜,又买了八毛钱的面条,晚饭用这一块三毛钱再加六毛钱的煤球,就做成了。我本想再买一个鸡蛋的,可是我忍住了。昨天,一个小学同学结婚,我送了200块钱礼,现在口袋里只有一百多块钱了,而离发工资还有一个多星期。
  但是,从菜市场出来,我还是忍不住在路口的一个投注站买了一注福利彩票。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买彩票发财的几率和大海捞针一样,我也并不相信我有中大奖的好命,可是,时而听到外地或本地的很多普通人中了五百万或几十万奖金的消息,还是让我不禁生出激动和奢望。不过,我没有沉迷其中,我只是偶尔才机选一注,碰碰运气。即便不中,也不过是两块钱的事。这样想,就不累了,心里也好受得多。
  想到吃饭,我的胃一阵痉挛。我是饿了。我很奇怪,我常常会感到饿,甚至有时刚吃过饭后不一会儿都感到饿。
  
  二
  
  初春的早晨依然还是料峭的冷。
  我赶到报社广告部办公室时,主任和十来个业务员都已经来了,正哄乱地扯笑着。我第一眼就看见了田玉,心中便立即充满了安慰和喜悦感。
  大家坐下来,交流各自昨天工作的情况。田玉说昨天她和一个经理侃了半天,都快成了,一听说《快乐生活报》不是日报晚报的,立马说没有全国统一刊号不做不做。她气坏了……
  之后,我和田玉一块下楼,一起出了大门,我们站住。
  田玉还是一副快乐的笑容,说,早晨没吃饭吧,我们去喝“傻子汤”(一种鸡蛋汤)?我忙说,不了,我早晨吃了东西,我不去了。她说,去吧,再吃一点。我垂了头,不知该不该去。她拉了下我的胳膊,说,走吧。
  我们来到一个小吃摊,坐下。田玉开口,要了两碗“傻子汤”和几根油条,我们俩吃。
  田玉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老干这一行吧?再说也没有什么保障。我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她就看着我。最后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我问她,你呢?她笑一笑,说,我不会再干多久的,我只是跑着玩而已。
  我们吃完饭,我说我付钱吧,田玉已经抢着把钱付了。之后,她笑着说,好了,我们又要出征去战斗了。我说,那再见。她说,再见。
  田玉是个聪明、让人喜欢的女孩。她总能看出我早晨吃没吃饭,并且请我吃饭也不让我觉得伤自尊心。我常常感觉,她和我妹妹有很多相像之处。有时候,我会禁不住想,如果我能娶她为妻该多么好。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喜欢和我交往,但她不可能会爱上我,我也知道我是永远都配不上她的。
  田玉来报社才两个月。关于她的事我一直不太了解,但我能感觉出,她家挺有钱,她父母也肯定是有身份的人。有时候我想,如果她父亲是市委一位主要领导,她能通过她父亲帮我一把,给我找一个工作该多么好。可是,回过头一想,只是幻想罢了。
  这一天,我去了市塑料门窗厂、防爆器材厂、文件柜厂、美美食品公司、联华商场、光明眼镜世界等十多家企业。可是,我一无所获。
  我想,我也许该改行了。可我不知道我又能干什么去。我觉得很沮丧。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没想到是高中时处得最好的何卓。他说,陆若旋这趟跑湖南,赚了一万多,他要在红马酒楼请咱们几个高中同学,晚上七点,临水厅。陆若旋又发了一笔大财,一万多!对我来说,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钱啊!我两年恐怕也挣不来吧?唉,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我和陆若旋,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儿时一起玩,到小学同班,初中同校,高中又同班。他从小就表现出强于别人的能力:小时候玩打仗,都是他当“总司令”,号令别人;上小学时能和老师争辩,有时甚至把老师气得恼羞成怒;上初中时敢和高年级的同学打架,一个打不过就打群架;上高中后不打架了,迷上了踢球,而且踢得很棒,同时注重交朋友,暑假时还跟他老爸出去跑生意;他的学习成绩总在中上等……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高中毕业的他考上了安徽机电学院专科,他却毅然决然地决定:不去上学,他要出去经商。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
  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我和陆若旋之间却只是一般的好朋友而已,因为,我觉得我和他有太多的不同。
  我擦亮皮鞋,换上我唯一的一件西装,洗脸,梳头。我不能显得太过于寒酸。
  
  三
  
  我是步行去的,到的时候已七点十分了。
  红马酒楼是一家挺大的饭店,临街全是透明的大玻璃。一楼大厅的角落里摆放着高大、挺拔的绿色植物,音乐舒缓轻柔。老实讲,我从不曾进去过。
  临水厅临街,窗帘开着,我看见一共有五个人——大款陆若旋、在区政府工作的何卓、在工商局工作的魏宇、自己开音像店的徐申、在啤酒厂上班的张椹。陆若旋正潇洒不羁意气风发口若悬河地讲着什么……
  当我推门走进包间,暖气立即包围上来,我不禁感到一种伤心的激动。他们看见了我,就一起拍桌子嗷嗷吼笑,说,来了,终于来了!我一下子说不出地不自然起来,只是朝他们窘笑。陆若旋笑我说,还那么腼腆,跟大姑娘似的!
  何卓拉开身旁的一张椅子,我坐下来,说,真……真抱歉,来晚了。陆若旋说,罚酒三杯。魏宇、徐申、张椹也跟着嚷,罚酒三杯罚酒三杯!我嗫嚅地还没讲话,何卓就说,算了算了,他不能喝酒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魏宇说,来晚罚酒这是规矩,不罚哪成?何卓说,那就罚一杯吧。他们不同意,说一杯不能少。张椹说,快喝吧,喝完咱们继续听陆若旋的“天方夜谈陆若旋”。徐申笑说,精彩得很呢。我说,你们都知道,我酒量有限……何卓说,我代他喝两杯,行不行?徐申说,那你马上也得代我喝!魏宇说,何卓你想喝酒是吧,那好,单给你一瓶自己喝吧!陆若旋手一挥,说,人家感情好,爱代不代,咱们别管,只要三杯酒喝下去就行,喝喝喝,喝吧。
  何卓是我最好的朋友,每当我处在尴尬、不利的境地,他总会站在我的面前给我挡住。他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然而我知道凭我的能力,一辈子都不能报答他。我也知道,陆若旋他们并不是故意要我喝,只是酒场经多了,酒场的规矩也不由自主地带了出来。
  何卓端起两杯酒,一饮而尽。我也端起一杯酒,喝下去。
  陆若旋他们说,吃菜,吃菜。
  陆若旋邀大家喝了一杯酒,之后讲起他的“天方夜谈”来:
  ……在侃宫北门草坪,和记者简短地胡扯了几句后,走进他的办公室。“美国侃协”副会长山姆、秘书长古德里想尾随进来,我手一伸,说你们就不必进来了,我和米尔特会长先生可能要说一些外人不该知道的事。他俩脸一红,却也没敢吭声。我顺手把门关住。我们坐下来之后,他说,首先让我代表“美国侃协”向“中国侃协”会长陆若旋阁下来访表示热烈欢迎。我说,客套话就不说了吧,我们谈谈国际问题。
  米特尔认真地向我通报了阿富汗重建、伊朗核计划、巴以谈判、原油涨跌、索马里海盗问题的最新情况,同时阐述了对以上问题的立场。我表示部分同意部分反对。接着,我对印巴关系、世界经济前景、转基因食品、克隆人类计划以及瑞典人多患过敏症等问题表示担忧。我问他,最近你在干什么?他喜逐颜开地说,我最近刚完成一项科学研究,我发现高度分化的高等植物小麦叶细胞及已发育成熟的叶绿体也具有吞噬作用,叶绿体是植物细胞的重要细胞器……他没说完我就大笑起来,说米尔特你他妈搞没搞错,叶绿体吞噬现象中国科学家汤泽生教授等人在好多年前就发现了!他被人拆穿谎话不但不害羞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你可以发现,我也可以发现嘛,发明都可以有不同的人先后发明,发现有什么不可以?我说,米尔特,你可不能这么不听劝啊。
  米特尔抬腕看表:哦,中午了,我们该吃饭了,不谈了不谈了。我说,吃饭是吃饭,你别认为自己了不得了,就不严格要求自己了,就不做“四有青年”了,你得继续保持戒骄戒躁、艰苦朴素的作风。他不敢看我,站起身说,吃饭去……
  这时,陆若旋的手机响了。他附到耳旁:喂,小曼,我和几个朋友在“红马”……不行!明天吧……我挂了。他合上手机,摇头说,真够烦的,天天缠我。魏宇笑说,谁让你有钱呢?她怎么不缠王愚?我的心仿佛被电猛击了一下,我埋下头去。何卓说,魏宇你说什么呢,喝多了你?!陆若旋、徐申、张椹说,罚酒三杯。魏宇这才发觉说错了话,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罚酒三杯。何卓拍拍我,我微抬抬头看他一眼,他笑着说,别生气,他是无心的。我摇摇头,说,我没生气。我凭什么生气呢?魏宇说的是事实。陆若旋举起酒杯,说,我们大家来一起喝一杯。
  放下酒杯,陆若旋接着把他的“旅行”讲下去:
  下午,我们乘直升机来到远离尘嚣的维斯河庄园。我们打了一阵网球和棒球后,沿着河,边走边聊天。我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地对他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做事稳当点,以后少插手台湾侃协的事,也少对伊拉克侃协、朝鲜侃协那么横,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他说,他会的。我又说,欠国际侃协的会费该交就交了,别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影响多不好。他说,是的,明天就派人交了去。他说他希望我能介绍一些中国国内的事情给他听。我就说了一些。我说,三峡地区珍稀物种有银杉、川明参、胭脂鱼、中华鲟、长江鲟、白鳍豚,赵薇芳龄已三十四了,“赌球”事件初揭中国足坛黑幕……
  他们哄堂大笑,我也不禁笑出来。
  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晕晕乎乎的,我也是。
  陆若旋没有开车来,他招了一辆的士,说一起去他家“搓麻”。
  我说我不去了。
  夜的城市,灯火星星点点,我悲伤的泪水慢慢流出来……
  
  四
  
  早晨八点签到,田玉没有来。我在大门口一旁等到八点半她仍没来。
  下午签到田玉也没来。我觉得很失落。
  田玉为什么没来呢?有什么事?生病了?
  我走进针织厂厂长办公室,没有条理地说了半天做广告的好处,他一直都微笑着不说话。我以为他可能很感兴趣,就说,您准备做整版还是多少?他笑着摇摇头,点上一根“红塔山”,说,你挺好玩的,可是我不能做,我们厂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
  我走进XX服装专卖店,敲经理室门。我说我是报社的。年长的女经理让我坐,并给我倒了一杯茶,我一下子感动得不知所措。她问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来联系广告的?她一下子说了出来,我倒窘迫起来,说,不知,不知您是不是愿意……她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应该找个正经的工作干才是呀!她把我送到门口,又谆谆教导我说,可不能浪费大好年华啊,又是大学生。我点点头。
  XX公司,英俊的经理衣衫不整地正在看一份报表。我敲敲门,说,经理……他抬头看看我,蛮横地说,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快乐生活报》的……还没说完他就吼起来:滚,天天都他妈的来拉广告,烦都烦死了!
  我退出来的时候,心里又突兀地觉得,我是一个不适合干这种工作的人!
  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刚毕业的去年暑假,我不敢去亲戚、朋友、同学家,也不愿和家里人面面相对。到了九月份,学校都开学了,看着邻家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弟弟小妹妹又背起书包去上学时,我就不禁陷入迷乱之中:他们上学了,我是再也不会上学了,我干什么呢?……
  我想,这个城市可能不属于我,这片天空可能也不属于我。
  正在我踌躇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我。我扭头看去,一个年约五十的陌生女人走过来,她笑着说,王愚啊,都快十年没见你了,你的脸相倒还没变多少。我张口结舌,竭力回忆她是谁——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小学二年级时教我们数学的尤老师!那时候我学习很用功,成绩也好,她就很喜欢我。我说,尤老师,你上街了?她说,上街买点东西……你现在工作了没有?我的心猛抽紧了一下,说,还没,没安排好呢……
  晚上回到租房处,我千篇一律地做青菜面条吃。这饭我已经吃够了,可为了不饥饿,我还得吃下去。
  当我躺到床上的时候,每晚都煎熬我好久的焦灼又缠住了我。
  我其实是一个要求并不高的人,我是一个小人物,不可能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来,我只想有一个安稳的工作,可以勤勤恳恳甚至任劳任怨地干,只要每月能按时领到一份能够一般体面生活的工资,然后娶一个不漂亮也不多丑的妻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就够满足了。
  第二天,田玉又没来,我不敢问其他人她怎么了。她真的像她那天说的那样,不再干拉广告这种工作了?
  我的手机没电了,自动关了机。我骑着车在街上乱转……
  我走进百货大楼,来到四楼“家电广场”。新一代大屏幕液晶彩电正在放中央电视台整点新闻。一位花样滑冰运动员战胜了病痛后在这次国际大赛中获得了宝贵的银牌,她对着记者的话筒,激动地说,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揩了下接着说,我终于挺过来了……我转身离开,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出了百货大楼,仰起头,看城市的天空,宽广而明亮。可是,这不是我能够立足的城市,这是陆若旋他们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他们可以和漂亮的女孩谈恋爱,可以穿名牌的衣服,可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可以吹牛,可以骂人甚至可以打人……
  我回我的小屋去。
  我刚打开门,房东大娘就过来对我说,王愚,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刚才你妈来电话了,叫你一回来就马上回家去,很焦急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你快回去吧。
  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悬上去的心蓦地深深害怕起来。
  此刻,已暮色四合。
  我赶紧把手机掏出来充上电,手机有了电,我立即拨家里的电话。
  电话是妹妹王贝接的。她刚放学回来,说不知道妈找我什么事。我的心这才稍放松了一点:既然妹妹在家,就应该不是什么让人担心的事。这时,电话那头从远处传来妈妈的声音,问是不是我打的电话。妹妹说是。妈说,没啥大事,叫他晚上回家吃饭。
  挂了电话,我忽然感到一阵不快:没有什么事,干嘛“很焦急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地吓我一跳?
  我取下手机,带上充电器,骑车回家。
  到了家,妈正在炒菜,爸在修一个小板凳,妹妹在做功课。我和爸妈打了招呼,进到妹妹的小屋里。妹妹冲我粲然地笑说,哥,你回来了?
  我拿出手机冲上电后,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她说一直保持在全班前十名。她又问我的工作情况,我含糊地说就那么回事吧。
  她说,前几天我们进行了高考模拟考试,语文作文是关于“蚁族”问题的议论文。满分是六十,我得了五十八分,是最高的!她又问我:哥,你认为“蚁族”是我国“第四大弱势群体”吗?
  我说,应该是吧。
  妹妹却说,可我不觉得是。年轻人刚踏入社会,没钱,没社会资源,工作难找,创业艰难,其实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是一样的。就说咱爸咱妈这代人吧,他们年轻时大多不都是住集体宿舍,之后住小平房吗?就是现在的美国等发达国家,很多刚毕业的年轻人不也是从服务生干起、租地下室住吗?其实,这是年轻人成长中一个必经的积累人生经验和财富的阶段。哥,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一时语塞:我,我……
  妹妹又说,鲁迅曾说:要有自信的勇气,才有工作的勇气。哥,你们大学毕业生有知识、有能力,只要有梦想、肯奋斗,前途一定会是美好的。你要鼓起勇气,去面对暂时的艰难。我们家,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嗫嚅地说,是……
  这时,妈妈过来叫我们吃饭。
  饭菜端上了桌。爸妈问了问我最近的情况,又说了一些话后,妈才说她今天叫我回来的真正原因:社区居委会的李阿姨要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让问问你啥意见,可愿抽空见见?
  我大感意外,突然觉得血直往脑门上涌,说,不会……不会吧?
  妈说,你李阿姨上午亲自来咱家和我说的!那女孩是你李阿姨一个远房表弟的闺女,今年二十二,商校中专毕业,在百货大楼当促销员;就是老家在农村,不过也不远,在袁寨镇李庄,离城只有二三十里路,她家条件也还过得去。
  我忽然生出一种屈辱感。但很快,这种屈辱又变成了自卑感:人家是农村的,好像配不上你,但你又是什么条件?没有正式工作,没有住处,更买不起价格高昂的房子,人家凭什么又能看中你?
  我吃吃地说,我没正式工作,咱家又这个样……
  爸妈看出了我的心思,低了低头,叹了口气,伤感地说,我们没本事……
  妹妹忙抢口说,爸,妈,你们不能这么说!困难只是暂时的!
  妈抬起头,又说,不过,你李阿姨还对我说了一件事:咱们这一片已纳入了棚户区拆迁改造范围,下半年就要拆迁了,政府将按一比一还原房子,每户至少给一套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差额部分以经济适用房的价格补差价。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和妹妹异常惊喜,都有点不敢相信:真的?
  妈说,真的,你李阿姨亲口说的!
  
  五
  
  我也许是带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希冀,才去和那个女孩见面的。但是,那个女孩实在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她个头还好,不高不矮,但脸瘦长,眼睛眯缝,下巴尖削,让人觉得好像有点营养不良。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话后,就尴尬得不知说什么了。
  回到家,妈问我啥感觉。我如实说了,妈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我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地想:她是李阿姨介绍的,她要是看上我了,我该怎么办?
  谢天谢地,过了几天,她都没和我联系。李阿姨见了我妈,也不再主动提这事。想必,她也没看上我?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又隐隐有些伤感:连这样的女孩都没看上我啊!那,比她更好的女孩,有能看上我的吗?
  田玉应聘到北京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工作去了,我还留在这家报社。虽然我知道现在这个工作不大适合我,但在没找到更合适的工作之前,我还是鼓起勇气,努力地去工作,把它当成历练自己的机会。因为,妹妹那番话戳到了我的痛处,也让我感到羞愧,我居然还没有妹妹有见识!当我们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应该改变自己,改变看世界的视角,改变对待生活和工作的态度,适应这个世界。只有这样,生活才会逐渐变好。
  同时,我还不断留意着其他招聘信息,看是否有适合我的工作。我也悄悄地买了考公务员的书来看,我知道考公务员很难,但无论能否考上,我都要去试试。我也偶尔会买上一注彩票,虽然总是不中,但我并不气恼,就当是在为社会公益事业做贡献吧。
  每天清晨一起床,我都告诉自己: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但是后天会很美好。是的,度过最困难的今天和明天,后天会很美好。
  
  责 编:黄素芳
  题 图:石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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