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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母亲说,我从小就是个很容易摔跤的人。
原因之一可能是我的头比一般小孩的头大。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头和身躯的比例本来就比成人大,头太大的确是个沉重的负担,因为只要动作稍快,身躯就会不平衡,就会来个前仆或后仰。
据说,我到了1岁左右,左邻右舍年纪相仿的小孩都已经满地爬了,我硬是不肯“卑躬屈膝”,邻居的妈妈们将孩子放在一间榻榻米室,孩子们开始手脚并用,移动他们的躯体,我则端坐在一旁,像一堆肉枕,心满意足地观看别的小孩左左右右地竞爬,似乎并不羡慕,更不模仿。
有时妈妈实在忍不住,试着把我拦腰抱起,好让我四肢着地,看看我会不会领悟爬行的技巧,甚至享受到爬行的乐趣。无奈每次千辛万苦地将我的四个“立足点”摆好,我就顺势往榻榻米上一趴,好像地心引力全都集中在我身体下方的那块榻榻米上了。
我当然不记得我在想什么,但是妈妈记得她怎么想,她想:“不会爬没关系,只要走就好了。”可是看着一个不会爬的孩子,心里能不着急吗?亲朋好友热心地提供各种妙方,她都谦卑地试试看,其中还包括拿一条煮熟了的猪小肠给我玩。结果那条猪肠离奇失踪,她一直怀疑是否被我整条吞下去了。
后来有一天,我大概被“实验”烦了,就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椅子走了两步,证明我是可以走的“两足动物”,结束了这段“到底不会爬怎么办”的狼狈成长经验。
根据专家的说法,因为没有爬行阶段的训练,以至于少刺激了脑中的某部分,所以动作会比一般孩子不纯熟,造成平衡不良、走路不稳、容易摔跤。显然我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一直都是笨手笨脚的。从小到大,我常常跌倒,至于跌的严重情形则视路况而定,若摔在较平坦或稍软的路面,大概顶多弄脏衣服,但是若摔在石子路或是坚硬的水泥路上,膝盖就难免破皮,我就会有一阵子行动不便。
印象中每次跌破了膝盖,回家涂药时,妈妈一边为我的伤口消毒上药,一边就会心疼地说:“我真不懂,那么平坦的路,你怎么可能摔跤?”显然摔跤是需要理由才说得通的,而我的理由总是不充分,惟一能怪的只有自己的左脚和右脚。有一次连续跌伤了,一位朋友还问我:“你的伤口怎么那么久还没好?”
除了皮肉伤令人懊恼,更令我难堪的是摔跤的刹那,全身只能做本能的反应。想抓住点什么,千钧一发,通常姿势都不怎么好看,在重心失去平衡时,不管你在倾斜状态维持多久,最终还是敌不过地心引力,然后,“噗通”一声,双膝着地,然后,双掌也着地。这么复杂的动
作,都在眨眼间发生,摔的人心有余悸,旁人也在吓一跳之余,会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
以上是摔跤的标准动作,非“身经百摔”的人是无法描述得如此详细的,而“摔跤心理学”就更耐人寻味了。尤其是无缘无故摔跤的人,心理上总觉得自己很笨拙,有时得回答“别人都走得好好的,你为什么会摔跤”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要是有人在旁笑出声来或投来诧异的眼光,更是不好受。所以每次摔跤,我都仓皇站起来,盼四顾无人,不管膝盖多痛,都装作若无其事,昂首阔步。
大概摔跤次数多了,上帝看我也不怎么抱怨,决定给我一点安慰,让我摔了一次最有价值的跤。那次摔跤时爸爸正好在一旁,见我走着走着忽然矮了一截,他以为我弯腰拣东西,正要仔细看我为啥折腰,我已经站起来了,满脸尴尬地拍拍脏兮兮的手,爸爸啼笑皆非地说:“辶毓啊,以后摔跤时不要急着站起来,摔都摔了,就顺便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拣的。”
或许爸爸只是对这个摔跤成习的女儿开开玩笑,或许他也无可奈何,这种事既然无法教导或责骂,不如就接受吧!但是,这种“逆向思考”的建议却让我以另一种角度看待我的遗憾。原来,原来摔跤也不是全无益处的,原来,原来人生的失败也有“拣到钱”的可能。
往后的成长过程中,每遭遇失败挫折,我就想起爸爸这句玩笑话,我会面对残局,不急着逃脱困境,反而先看看是怎么搞砸的,然后想一想:这次的打击可以学到什么功课?奇妙的是,每次都绝处逢生!我发现失败其实往往只是“结果未符合原先的期望”,这个期望多半来自别人,而别人的期望也常常是会改变的,所以,难怪每个人一生中,大部分都在失败和失望中度过,然后,还反过来怪上帝没将道路拓宽或铺平。
以我摔跤的频率,如果每次都有钱可拣,我应该老早就成为富婆了。但是,我虽然从来没在摔倒时拣到过钱,却在人生许多重大打击时学到宝贵的功课,这是一辈子用不完的宝藏。喔,对了,你最近摔过跤吗?有没有拣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