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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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路被苏联红军接管,旱路有地方武装把持,开拓团民只有沿张广财岭一路西逃。山高林密,气温骤降,饥寒交迫,开拓团民死伤无数。到了十一月,他们身上还穿着单衣,实在顶不住寒风的侵袭,才从炮台山上走出来,住进了吉兴村难民营。
  这时候,聚集在这里的一万多名开拓团民,已经死病过半。
  当地的民主政府号召老百姓去救救他们,不然这些日本人都得死在这儿。老百姓的心是善良的,他们虽然在心里恨着他们,恨他们抢了他们的土地,占了他们的房屋,饿死了他们的孩子,但一看到他们落魄成这样,就一切的恨都不是恨了。
  钟老头走在难民营的街道上,满大街都是奄奄一息的开拓难民。仅有的两百间房子都被住满了,马房也被住满了,院子也被住满了,人群一直沿乡路伸出两里多远。
  钟老头想,尽可能地领养一个吧。但却不知领养哪一个。
  到處都是躺在地上的妇女和孩子。有一个女人见他走过来,吃力地抬起头,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就躺在地上和钟老头说,回不去了,日本不要我们了,病的病死的死,救孩子一条命吧。说完泪流满面。
  钟老头停下脚步看她的孩子,大的六七岁,小的三四岁。大的还有活气,坐在母亲身旁冻得哆嗦成一团;小的快死了,气息微弱,眼看着就睡过去了。十一月的天气,土地已结了冰,孩子尿出的尿,把他的衣角粘牢在地上。
  女人的眼泪催促着他。抱走哪一个呢?哪一个都会给他的生活增加不可想象的负担。但是他们马上就要死了,眼看着他们没命吗?钟老头脱下自己的棉大衣,铺在地上,把小的抱起来放在上面,想抱起就走,却看到大的也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于是狠了狠心,把大的也放在大衣上。
  地上的女人破涕为笑,笑过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钟老头把两个孩子抱回家,钟老太把他们洗干净,放在热炕头的被子里暖着,然后喂他们小米粥。一碗粥下肚,两个孩子活了过来,他们没有哭闹,温暖让他们忘记了妈妈。钟老太熬了一个通宵,用自己的衣服给他们一人改做了一件小衣服。
  人是救了,日子却难熬了。
  每天钟老头天不亮就起床,用他那匹瘦马为别人家拉东西,挣得少量的工钱,买回少许的米,勉强够两个孩子糊口。他和老伴则吃秋日里留下来的冻白菜和山蘑菇,或上山找积雪下面的野果和橡子。
  转眼春天来了,积雪融化了,万物开始复苏,一家人总算有了盼头。大孩子已经恢复元气,能满地跑,帮着钟老太做饭添柴了;小的也能满炕爬,趴在窗台上等钟老头给他带吃的了。他们都叫钟老头爹,叫钟老太娘,甜甜的声音,哄得老头老太乐得合不拢嘴。
  这天钟老太答应给他们做粘米饼,大的就到院子里为钟老太抱柴。他站在柴草垛前好半天都不动。钟老太出来接他,见他发愣就问,想啥呢?他吸了吸鼻子,指指吉兴村的方向。钟老太问,那里有什么?孩子说,味儿。说着又吸了吸鼻子。
  钟老太也吸了吸鼻子,可不,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这种气味不常有,风一吹来就有,风不吹来就没有。钟老太也没把这当回事。过了几天,这味就浓烈起来,整个村子的上空都是,刺鼻,难闻,一闻就要吐。
  孩子一闻到这味就指指吉兴村,可是吉兴村有什么呢?什么会散发这种气味呢?
  钟老头解开了这个谜。
  这天回家,钟老头对钟老太说,你把我最破的衣服找出来,我要去抬尸体了。钟老太吃了一惊。钟老头接着说,吉兴村开拓团的死尸都烂了,雪一化,他们都从积雪里钻出来,一拎不是掉胳膊就是掉腿,再不抬就成泥了。
  钟老太问,往哪抬呀?
  钟老头回答,往炮台山抬。
  钟老太说,那你可得想办法带一点白酒,浑身上下喷一喷,别着了魂。
  钟老头说,哪有那么多酒呀,三天三夜都运不完啊。吉兴村的菜窖里,壕沟里,大树下,到处都是死尸,人摞人,都成垛了。
  钟老太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日本人,豪横时比谁都豪横,没想到死得这么惨,他们的国家也真是的,把自己人都不当回事,难怪那么欺压中国的老百姓。
  钟老头去抬尸了,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去,晚上天黑透了才回来。
  但是第五天钟老头中午就回来了,回来后悄声地对钟老太说,怎么办?我看到孩子他妈了,她也在死人堆里,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你说,也烧了吗?
  烧什么?钟老太不解。
  尸体呀,也和其他人一起点火烧了吗?
  钟老太说,怎么能烧呢,入土才为安啊。
  钟老头说,不烧埋不起呀,再说胳膊腿都不知谁是谁的了。
  钟老太问,孩子他妈也是吗?钟老头摇摇头。
  钟老太说,那你把她藏在背旮旯里,晚上我们俩去把她埋了。
  他们说这话时,两个孩子趴在窗台上,望着他们俩双双在哭。
  钟老头说,快,快去哄哄,他们听懂了。
  钟老太回屋了,钟老头重返炮台山,森林在呜咽……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说月刊》
  201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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