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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时候，我时常被父亲裹藏于棉大衣里，混进蜀河镇唯一的老戏院里看戏。闷热的大棉衣里，我紧张得不敢出声，直到父亲逃过售票人的目光，顺利进入昏暗的剧场，我才偷偷扒开衣襟瞟一眼前方灯光灿烂的舞台。
我害怕戏院门口售票的周老头，他眼神很凶，好几次都差点发现棉大衣里忐忑不安的我。
后来的一天，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票呢？一张？想混？”周老头盯着父亲，一把将我从厚厚的棉大衣里拽出来，推出戏院门口好远。
“哇”的一声，我吓懵了，大哭起来。
没想到，父亲没来安慰我，而是呆呆地站在人群里，失落地向我挥手，示意我回家去。父亲没有停下脚步，他跟随人群走进了戏院。
我无助地站在寒风里，陪伴我的只有脚下瑟瑟发抖的影子，眼泪模糊了视线……
二
哭累了，我的肚子咕咕叫了。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家的方向走……黑漆漆的夜，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店铺都打烊了，石板路走起来让人恐惧。平常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回去的路，我却走了好久都找不到家。
要经过一座钟楼，要路过野味餐馆……我心里默念着，但路越走越陌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山脚下。啊，我竟然走错方向了！
这时，我听见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哼唱声。这是谁在唱花鼓戏？难道也是散戏回家的人吗？这月光黯淡的山林里竟然还住有人家吗？
当我四处寻找声音时，声音却戛然而止，好像跟我捉迷藏似的。
难道遇见妈妈说的山精鬼怪了？啊，山精鬼怪也喜欢听戏吗？我越想越怕，心里一慌，一着急，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来了个嘴啃泥。爬起来时，膝盖和手全都磕破，鲜血热热地染湿了衣服。
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腿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我一屁股坐下来，号啕大哭，脏兮兮的小手不停地擦拭眼泪。
“摔伤了吧？不要伤心，我带你回家让我奶奶给你敷药吧！”
我紧张地抹一把眼泪，抬头望见不远处的山林里亮起一點橘黄色光芒。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头顶上挽着一个发髻的男孩。男孩穿着很奇怪，靛青色对襟粗布上衣，肥大的裤子，脚蹬一双草鞋。
“不要害怕，九秧！我叫土蹦儿。我家就住在不远处的山崖下。”男孩说。
“你……你认识我？”我紧张地问。
“嗯！我去你们镇子看戏，经常遇见你和你爹呢。今晚戏散了，我就早早往家赶，这不就遇见你了……哦，你没有跟你爹一起回家吗？怎么进山来了？”
“我……我……我走错方向了。可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呢？”
“嘘，我不喜欢被人发现哦！山风大了，我带你赶紧回家敷药吧！”土蹦儿调皮地眨眨眼睛，在前面带起了路。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土蹦儿手上挑着的那盏灯，原来是我们蜀河镇房前屋后常见的灯笼果。熟透的灯笼果，竟然可以当灯笼使呀！
“嗨，这可不是一般的灯笼果哦！夜里走山路，我们山里人都喜欢点一盏灯笼果照亮呀！”土蹦儿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
我们踏着山边月映出来的树影，向深山里走去……
山路越来越陡，我走得气喘吁吁。望着土蹦儿手中灯笼果温暖的光芒，我心里不再害怕了。
三
“嘿！土蹦儿，今晚演什么戏呀？”这时，月光下走出来一只身形硕大的松鼠，额间有白色菱形图案，全身布满棕色条纹。它尾巴蓬松，一摇一摆，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没想到它也挑着一盏橘黄色的灯笼果灯。
“刘海砍樵哟！唱得满堂彩呢！”土蹦儿骄傲地喊道。
“就数这出戏好！土蹦儿，你给我们学唱一段吧！你瞧，这会儿山林月亮最皎洁，月光如幕布，那块大山石做舞台刚刚好！”
“学唱一段！学唱一段！土蹦儿，不唱别想通过哟！”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又走来一群松鼠、黄鼠狼、山猪、山猫、果子狸……有的跳下树枝，有的朝这边扔松果，有的吱吱欢叫……它们手中都挑着一盏明亮的灯笼果灯，树林里闪烁着橘黄色的光圈。
“今晚可不行，我家来客人啦！”土蹦儿向动物们歉意地摇摇头，指着躲在他身后的我。
“呀！一个山下小姑娘！”松鼠们瞬间紧张起来。
“你怎么带镇子里的小姑娘进山里啦！太冒失啦！土蹦儿。”黄鼠狼的银色胡须抖动着。
“我们的行踪又要被发现啦！”野猪扬起尖利的獠牙。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冷的银光。
……
“不要担心，她叫九秧，随父亲看戏走散了，回家走反了方向，又摔了跤，我才带回家让奶奶给她敷药，敷完药就送她回家去。”
“噢！”松鼠悻悻地向其他伙伴挥挥手，动物们让开一条道儿，让我们通行。
“下次我一定学唱一段，我们的山林舞台还会搭起来！”土蹦儿一边拉着我，一边歉意地说道。
“我们可等着哟！土蹦儿！还唱《刘海砍樵》。到时候，我们邀请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也来助兴！走哇——”没想到那只领头的松鼠风趣地起了一个头，唱了起来。
“走哇——行哪——”一时间，其他动物们都应和起来，山林里回荡着热闹的欢笑声。
“哈哈！走哇——行哪——”土蹦儿提高嗓门，学起戏里刘海的样子扭动着腰肢也唱了起来。
啊，我惊呆了，第一次听见山野的动物们也会说话、唱戏！还是那么的痴迷，要是爸爸知道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和我一样吃惊呢！
踏着月光，土蹦儿牵着我的手，继续沿着陡峭的山路向山顶爬去。我忽然间不觉得累了，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山林向后飞奔。一路上，我不时仔细打量着土蹦儿，幻想着他家的情形和他的奶奶……
土蹦儿不再大声唱戏了，而是哼起歌谣：
月亮走 我也走
我给月亮提天斗
天斗盛满石榴籽
天斗一打开 满天银河亮晶晶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头发被夜露打湿了，我一抬头，发现星星离我的头顶那么近呀，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它们抓下来！
四
“奶奶，我回来啦！”土蹦儿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呼喊。回声在山谷里此起彼伏地回荡，惊起一两只夜鸟，扑扇着翅膀，在月光下盘旋。
“你家住哪里？”
“你瞧，就在山顶上那块大石头旁边，奶奶还没睡呢！”土蹦儿兴奋地指着巨石的方向。
顺着土蹦儿手指的方向，我发现一块鬼斧神工的石崖下竟然有一座石头垒砌的屋子，亮着朦朦胧胧的灯光。石头屋子旁边流动着一股瀑布，月光下宛如遥挂的银河……
“九秧，快进屋呀！”土蹦儿一边推开屋门，一边招呼道。
“山隐药铺？山里竟然还有药铺？”我一抬头看见屋檐下挂着一块匾额。正当我疑惑时，土蹦儿拉我走进屋内。
“这么晚才回家，不怕被人发现啊？你怎么带……”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看见一位老奶奶坐在屋子角落里，她精神矍铄，眼睛清澈。老奶奶穿着奇异的衣裳，蓝底白花，宽袖长裙，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她一边擦洗着大大的罐子，一边嗔怪着。其实，眼前的老奶奶很像我的外婆，眼不花，耳不聋，腿脚利利索索，叼着个大烟袋，像个老神仙呢！
“九秧，快叫奶奶。”
“奶……奶奶！”
“唉，你怎么不遵守我们的山规呀！土蹦儿，我们山精家族可不欢迎山民做客。你忘记上一次……”奶奶好像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望望我，赶紧止住了。
“奶奶，我……我看着这个孩子受伤了哭得可怜，就带她来我们家敷药！”土蹦儿走近奶奶低声说。
“唉，我怎么说你呢！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我们族类会遭殃的……”
“嗯嗯！记住了，奶奶！”土蹦儿调皮地拉了拉老奶奶的胳膊，向我眨眨眼睛。
“山精？你是山精？”我吃惊地望着土蹦儿说道。只见土蹦儿点点头，想说什么又突然止住了。
“小姑娘伤到哪里了？来……来，我快给你敷草药！”这时，老奶奶从墙上挂着的几束草叶里折下一个小枝叶，用手指揉出汁水，小心地把碎碎的草叶敷在我的伤口处。
敷完草药，老奶奶说：“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大冷天走山路，你们都饿了吧，我去熬一锅热汤来暖暖身子！”
说完，老奶奶就走向另一间屋子里，忙碌起来。
我坐在屋子中央的炉子旁，一边烤火，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屋子。
墙上挂满了各种草药，有一股草药晾干后浓浓的药香。土蹦儿端出山果款待我的同时，骄傲地指认着每一种草药，告诉我它们的功效。
“你瞧，这是秦岭山中的百步接骨木；这个是捆仙绳、止血丹、太白人参、延龄草……奶奶刚给你敷的就是这个止血丹。”
“深山里也有这么多病人吗？”望着这些神奇的草药，我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光听那些药名就够引人遐想啦。但我心里又疑惑起来，来山里药铺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时，我不觉查看着伤处，没想到一会儿工夫竟然痊愈了，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快来尝尝我熬的百合山药薏米粥吧！暖暖身子！”这时，老奶奶笑眯眯地端出一大碗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粥。
“好香甜呀！”我使劲吸着鼻子。
“我来收拾桌子！”土蹦儿抢先一步，摆放起碗筷来。
我们围坐在木桌子旁，吃着老奶奶准备的丰盛晚饭：烤红薯、板栗米饭、烤得金黄的玉米饼子、柿子饼、蕨菜……
“山川有灵，款待我们！山川有灵，护佑我们哟！”没想到老奶奶对着晚饭神秘地念叨起来，然后对我说，“九秧呀，饿了就趁热吃吧，尝尝奶奶的手艺！吃得惯不？”
那还用说，我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馋人的美食呢。老奶奶看着我，不时给我夹菜，聊起山上山下的事。
“奶奶，还有我们新酿的野葡萄酒呢。我拿给九秧喝！”
“那酒可不能贪杯，喝多了会醉人的！”
“难得来一趟吗，就尝一小口！”土蹦儿取来一个黑瓷罐子，打开后一股甜甜的酒香扑鼻而来。
“嗨，你瞧这孩子哟！”老奶奶笑笑。
“好甜呀！”我倒了一小杯野葡萄酒，喝了一口，止不住咂咂嘴巴，太甜了。没想到一会儿脸庞上泛起红晕来。
我们聊着吃着，屋外的月亮升得更高了。
五
“山奶奶在家吗？睡了吗？”这时，我们听见屋子外面有人急切地呼喊。
“没呢，是朱婶吗？”老奶奶冲着屋外喊，随后对我说，“九秧，你先吃着，别出来。外面黑！我跟土蹦儿去看看！”
老奶奶和土蹦儿出了屋。
难道是夜里来治病的山里人吗？我出于好奇，悄悄溜出屋子，看见隔壁屋子亮着灯光，偷偷伸出头向窗户内看去……
“唉，要不是这伤疼得厉害，我不会这么晚来打扰您老人家。”这是刚才屋外说话的朱婶。只见她披着朱红色的斗篷，解开斗篷穿着粉白色的衣裳，朱红色的鞋子。朱婶的身后还领着一个穿着同样奇怪衣服的小女孩儿。
“治病要紧，伤到哪里了？”老奶奶举起灯来询问。
“这里……胳膊上中了捕鸟人的子弹。还有小朱……好可怕！小朱爸爸估计是逃脱不了了……”朱婶嘤嘤地哭泣起来。
“啊！多悬呀！再近一点就没命了。真气人，山下的野味餐馆越来越多，每天都要捕杀……那些人真猖獗啊！没有一点敬畏之心！”老奶奶气愤极了，跺着脚说道。
老奶奶一边查看母女的伤口，一边指挥土蹦儿取草药、敷药、包扎。
“朱婶，这是百步接骨木，再敷上止血丹，就没事啦！小朱的腿伤轻，不碍事，下次可要注意……”
“谢谢您老人家了。山里多亏有您在，要不然我们就没命了！唉！我们再也没有固定的家园了，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觅食……溪水呀村庄呀，我们都不能再靠近。好多年前，我们与村庄为邻，日升月落，与村庄相安无事……”朱婶搂紧小女孩儿哭诉着。
“可不是，我们也搬了好多次家。山川有灵，可人们再也不敬畏山川了！我这些草药只能暂时缓解病痛，却无法医治人心。但是，只要有我在，我就要保佑山川……”老奶奶仰望月亮长叹，她的脸庞充满了无比的悲愤。
“谢谢您老人家。我们该走了，明天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朱婶领着孩子走出屋外。她们向老奶奶和土蹦儿招招手，望望月亮，嘴里念叨着什么。突然，她们挥动着手臂，瞬间变成两只粉色羽毛的朱鹮，抖动翅膀，沐浴着银色月光，飞向繁星闪烁的天边……
“祝你们好运！”老奶奶久久地向朱鹮母女飞远的方向挥手……
没想到，接下来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受伤的病人。黑熊、山猪、麋鹿……老奶奶和土蹦儿又忙起来，一边查看，一边敷药。
“奶奶，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土蹦儿瘫坐在地上说道。
“是不是该送九秧回家了？她家人多担心啊！我们耽误久了，也没照顾好这孩子，别让她喝醉了，快去看看……”老奶奶望望月亮，又看看四周，对土蹦儿说。
“啊！还好山精奶奶没有发现我。”我赶紧溜回屋子。没想到这会儿，葡萄酒的酒劲儿上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六
清晨，我从鸟鸣中醒来，朝霞铺满天边。
我躺在柔软干燥的松针堆上，四周只有荒草丛中坍塌的山墙，山墙长满了浓郁的苔藓。
山精奶奶和土蹦儿不知道哪里去了，山谷里云雾缥缈。山隐药铺也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荒草里不知道被谁遗落了几枚灯笼果。我走过去，小心地捡起灯笼果，想起土蹦儿来。
我伸开手臂，仿佛看见，远遠地，山精奶奶和土蹦儿向我微笑着一步一步走来……
小时候，我时常被父亲裹藏于棉大衣里，混进蜀河镇唯一的老戏院里看戏。闷热的大棉衣里，我紧张得不敢出声，直到父亲逃过售票人的目光，顺利进入昏暗的剧场，我才偷偷扒开衣襟瞟一眼前方灯光灿烂的舞台。
我害怕戏院门口售票的周老头，他眼神很凶，好几次都差点发现棉大衣里忐忑不安的我。
后来的一天，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票呢？一张？想混？”周老头盯着父亲，一把将我从厚厚的棉大衣里拽出来，推出戏院门口好远。
“哇”的一声，我吓懵了，大哭起来。
没想到，父亲没来安慰我，而是呆呆地站在人群里，失落地向我挥手，示意我回家去。父亲没有停下脚步，他跟随人群走进了戏院。
我无助地站在寒风里，陪伴我的只有脚下瑟瑟发抖的影子，眼泪模糊了视线……
二
哭累了，我的肚子咕咕叫了。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家的方向走……黑漆漆的夜，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店铺都打烊了，石板路走起来让人恐惧。平常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回去的路，我却走了好久都找不到家。
要经过一座钟楼，要路过野味餐馆……我心里默念着，但路越走越陌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山脚下。啊，我竟然走错方向了！
这时，我听见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哼唱声。这是谁在唱花鼓戏？难道也是散戏回家的人吗？这月光黯淡的山林里竟然还住有人家吗？
当我四处寻找声音时，声音却戛然而止，好像跟我捉迷藏似的。
难道遇见妈妈说的山精鬼怪了？啊，山精鬼怪也喜欢听戏吗？我越想越怕，心里一慌，一着急，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来了个嘴啃泥。爬起来时，膝盖和手全都磕破，鲜血热热地染湿了衣服。
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腿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我一屁股坐下来，号啕大哭，脏兮兮的小手不停地擦拭眼泪。
“摔伤了吧？不要伤心，我带你回家让我奶奶给你敷药吧！”
我紧张地抹一把眼泪，抬头望见不远处的山林里亮起一點橘黄色光芒。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头顶上挽着一个发髻的男孩。男孩穿着很奇怪，靛青色对襟粗布上衣，肥大的裤子，脚蹬一双草鞋。
“不要害怕，九秧！我叫土蹦儿。我家就住在不远处的山崖下。”男孩说。
“你……你认识我？”我紧张地问。
“嗯！我去你们镇子看戏，经常遇见你和你爹呢。今晚戏散了，我就早早往家赶，这不就遇见你了……哦，你没有跟你爹一起回家吗？怎么进山来了？”
“我……我……我走错方向了。可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呢？”
“嘘，我不喜欢被人发现哦！山风大了，我带你赶紧回家敷药吧！”土蹦儿调皮地眨眨眼睛，在前面带起了路。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土蹦儿手上挑着的那盏灯，原来是我们蜀河镇房前屋后常见的灯笼果。熟透的灯笼果，竟然可以当灯笼使呀！
“嗨，这可不是一般的灯笼果哦！夜里走山路，我们山里人都喜欢点一盏灯笼果照亮呀！”土蹦儿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
我们踏着山边月映出来的树影，向深山里走去……
山路越来越陡，我走得气喘吁吁。望着土蹦儿手中灯笼果温暖的光芒，我心里不再害怕了。
三
“嘿！土蹦儿，今晚演什么戏呀？”这时，月光下走出来一只身形硕大的松鼠，额间有白色菱形图案，全身布满棕色条纹。它尾巴蓬松，一摇一摆，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没想到它也挑着一盏橘黄色的灯笼果灯。
“刘海砍樵哟！唱得满堂彩呢！”土蹦儿骄傲地喊道。
“就数这出戏好！土蹦儿，你给我们学唱一段吧！你瞧，这会儿山林月亮最皎洁，月光如幕布，那块大山石做舞台刚刚好！”
“学唱一段！学唱一段！土蹦儿，不唱别想通过哟！”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又走来一群松鼠、黄鼠狼、山猪、山猫、果子狸……有的跳下树枝，有的朝这边扔松果，有的吱吱欢叫……它们手中都挑着一盏明亮的灯笼果灯，树林里闪烁着橘黄色的光圈。
“今晚可不行，我家来客人啦！”土蹦儿向动物们歉意地摇摇头，指着躲在他身后的我。
“呀！一个山下小姑娘！”松鼠们瞬间紧张起来。
“你怎么带镇子里的小姑娘进山里啦！太冒失啦！土蹦儿。”黄鼠狼的银色胡须抖动着。
“我们的行踪又要被发现啦！”野猪扬起尖利的獠牙。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冷的银光。
……
“不要担心，她叫九秧，随父亲看戏走散了，回家走反了方向，又摔了跤，我才带回家让奶奶给她敷药，敷完药就送她回家去。”
“噢！”松鼠悻悻地向其他伙伴挥挥手，动物们让开一条道儿，让我们通行。
“下次我一定学唱一段，我们的山林舞台还会搭起来！”土蹦儿一边拉着我，一边歉意地说道。
“我们可等着哟！土蹦儿！还唱《刘海砍樵》。到时候，我们邀请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也来助兴！走哇——”没想到那只领头的松鼠风趣地起了一个头，唱了起来。
“走哇——行哪——”一时间，其他动物们都应和起来，山林里回荡着热闹的欢笑声。
“哈哈！走哇——行哪——”土蹦儿提高嗓门，学起戏里刘海的样子扭动着腰肢也唱了起来。
啊，我惊呆了，第一次听见山野的动物们也会说话、唱戏！还是那么的痴迷，要是爸爸知道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和我一样吃惊呢！
踏着月光，土蹦儿牵着我的手，继续沿着陡峭的山路向山顶爬去。我忽然间不觉得累了，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山林向后飞奔。一路上，我不时仔细打量着土蹦儿，幻想着他家的情形和他的奶奶……
土蹦儿不再大声唱戏了，而是哼起歌谣：
月亮走 我也走
我给月亮提天斗
天斗盛满石榴籽
天斗一打开 满天银河亮晶晶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头发被夜露打湿了，我一抬头，发现星星离我的头顶那么近呀，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它们抓下来！
四
“奶奶，我回来啦！”土蹦儿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呼喊。回声在山谷里此起彼伏地回荡，惊起一两只夜鸟，扑扇着翅膀，在月光下盘旋。
“你家住哪里？”
“你瞧，就在山顶上那块大石头旁边，奶奶还没睡呢！”土蹦儿兴奋地指着巨石的方向。
顺着土蹦儿手指的方向，我发现一块鬼斧神工的石崖下竟然有一座石头垒砌的屋子，亮着朦朦胧胧的灯光。石头屋子旁边流动着一股瀑布，月光下宛如遥挂的银河……
“九秧，快进屋呀！”土蹦儿一边推开屋门，一边招呼道。
“山隐药铺？山里竟然还有药铺？”我一抬头看见屋檐下挂着一块匾额。正当我疑惑时，土蹦儿拉我走进屋内。
“这么晚才回家，不怕被人发现啊？你怎么带……”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看见一位老奶奶坐在屋子角落里，她精神矍铄，眼睛清澈。老奶奶穿着奇异的衣裳，蓝底白花，宽袖长裙，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她一边擦洗着大大的罐子，一边嗔怪着。其实，眼前的老奶奶很像我的外婆，眼不花，耳不聋，腿脚利利索索，叼着个大烟袋，像个老神仙呢！
“九秧，快叫奶奶。”
“奶……奶奶！”
“唉，你怎么不遵守我们的山规呀！土蹦儿，我们山精家族可不欢迎山民做客。你忘记上一次……”奶奶好像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望望我，赶紧止住了。
“奶奶，我……我看着这个孩子受伤了哭得可怜，就带她来我们家敷药！”土蹦儿走近奶奶低声说。
“唉，我怎么说你呢！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我们族类会遭殃的……”
“嗯嗯！记住了，奶奶！”土蹦儿调皮地拉了拉老奶奶的胳膊，向我眨眨眼睛。
“山精？你是山精？”我吃惊地望着土蹦儿说道。只见土蹦儿点点头，想说什么又突然止住了。
“小姑娘伤到哪里了？来……来，我快给你敷草药！”这时，老奶奶从墙上挂着的几束草叶里折下一个小枝叶，用手指揉出汁水，小心地把碎碎的草叶敷在我的伤口处。
敷完草药，老奶奶说：“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大冷天走山路，你们都饿了吧，我去熬一锅热汤来暖暖身子！”
说完，老奶奶就走向另一间屋子里，忙碌起来。
我坐在屋子中央的炉子旁，一边烤火，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屋子。
墙上挂满了各种草药，有一股草药晾干后浓浓的药香。土蹦儿端出山果款待我的同时，骄傲地指认着每一种草药，告诉我它们的功效。
“你瞧，这是秦岭山中的百步接骨木；这个是捆仙绳、止血丹、太白人参、延龄草……奶奶刚给你敷的就是这个止血丹。”
“深山里也有这么多病人吗？”望着这些神奇的草药，我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光听那些药名就够引人遐想啦。但我心里又疑惑起来，来山里药铺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时，我不觉查看着伤处，没想到一会儿工夫竟然痊愈了，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快来尝尝我熬的百合山药薏米粥吧！暖暖身子！”这时，老奶奶笑眯眯地端出一大碗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粥。
“好香甜呀！”我使劲吸着鼻子。
“我来收拾桌子！”土蹦儿抢先一步，摆放起碗筷来。
我们围坐在木桌子旁，吃着老奶奶准备的丰盛晚饭：烤红薯、板栗米饭、烤得金黄的玉米饼子、柿子饼、蕨菜……
“山川有灵，款待我们！山川有灵，护佑我们哟！”没想到老奶奶对着晚饭神秘地念叨起来，然后对我说，“九秧呀，饿了就趁热吃吧，尝尝奶奶的手艺！吃得惯不？”
那还用说，我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馋人的美食呢。老奶奶看着我，不时给我夹菜，聊起山上山下的事。
“奶奶，还有我们新酿的野葡萄酒呢。我拿给九秧喝！”
“那酒可不能贪杯，喝多了会醉人的！”
“难得来一趟吗，就尝一小口！”土蹦儿取来一个黑瓷罐子，打开后一股甜甜的酒香扑鼻而来。
“嗨，你瞧这孩子哟！”老奶奶笑笑。
“好甜呀！”我倒了一小杯野葡萄酒，喝了一口，止不住咂咂嘴巴，太甜了。没想到一会儿脸庞上泛起红晕来。
我们聊着吃着，屋外的月亮升得更高了。
五
“山奶奶在家吗？睡了吗？”这时，我们听见屋子外面有人急切地呼喊。
“没呢，是朱婶吗？”老奶奶冲着屋外喊，随后对我说，“九秧，你先吃着，别出来。外面黑！我跟土蹦儿去看看！”
老奶奶和土蹦儿出了屋。
难道是夜里来治病的山里人吗？我出于好奇，悄悄溜出屋子，看见隔壁屋子亮着灯光，偷偷伸出头向窗户内看去……
“唉，要不是这伤疼得厉害，我不会这么晚来打扰您老人家。”这是刚才屋外说话的朱婶。只见她披着朱红色的斗篷，解开斗篷穿着粉白色的衣裳，朱红色的鞋子。朱婶的身后还领着一个穿着同样奇怪衣服的小女孩儿。
“治病要紧，伤到哪里了？”老奶奶举起灯来询问。
“这里……胳膊上中了捕鸟人的子弹。还有小朱……好可怕！小朱爸爸估计是逃脱不了了……”朱婶嘤嘤地哭泣起来。
“啊！多悬呀！再近一点就没命了。真气人，山下的野味餐馆越来越多，每天都要捕杀……那些人真猖獗啊！没有一点敬畏之心！”老奶奶气愤极了，跺着脚说道。
老奶奶一边查看母女的伤口，一边指挥土蹦儿取草药、敷药、包扎。
“朱婶，这是百步接骨木，再敷上止血丹，就没事啦！小朱的腿伤轻，不碍事，下次可要注意……”
“谢谢您老人家了。山里多亏有您在，要不然我们就没命了！唉！我们再也没有固定的家园了，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觅食……溪水呀村庄呀，我们都不能再靠近。好多年前，我们与村庄为邻，日升月落，与村庄相安无事……”朱婶搂紧小女孩儿哭诉着。
“可不是，我们也搬了好多次家。山川有灵，可人们再也不敬畏山川了！我这些草药只能暂时缓解病痛，却无法医治人心。但是，只要有我在，我就要保佑山川……”老奶奶仰望月亮长叹，她的脸庞充满了无比的悲愤。
“谢谢您老人家。我们该走了，明天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朱婶领着孩子走出屋外。她们向老奶奶和土蹦儿招招手，望望月亮，嘴里念叨着什么。突然，她们挥动着手臂，瞬间变成两只粉色羽毛的朱鹮，抖动翅膀，沐浴着银色月光，飞向繁星闪烁的天边……
“祝你们好运！”老奶奶久久地向朱鹮母女飞远的方向挥手……
没想到，接下来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受伤的病人。黑熊、山猪、麋鹿……老奶奶和土蹦儿又忙起来，一边查看，一边敷药。
“奶奶，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土蹦儿瘫坐在地上说道。
“是不是该送九秧回家了？她家人多担心啊！我们耽误久了，也没照顾好这孩子，别让她喝醉了，快去看看……”老奶奶望望月亮，又看看四周，对土蹦儿说。
“啊！还好山精奶奶没有发现我。”我赶紧溜回屋子。没想到这会儿，葡萄酒的酒劲儿上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六
清晨，我从鸟鸣中醒来，朝霞铺满天边。
我躺在柔软干燥的松针堆上，四周只有荒草丛中坍塌的山墙，山墙长满了浓郁的苔藓。
山精奶奶和土蹦儿不知道哪里去了，山谷里云雾缥缈。山隐药铺也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荒草里不知道被谁遗落了几枚灯笼果。我走过去，小心地捡起灯笼果，想起土蹦儿来。
我伸开手臂，仿佛看见，远遠地，山精奶奶和土蹦儿向我微笑着一步一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