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城市嘈杂的喧嚣声就把我还未做完的美梦咔嚓一下强行剪断了。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拿来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有一条新信息还未读,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但我没有把它立即打开阅读,以为那是垃圾短信。城市里的垃圾短信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什么治疗性病,什么美女陪你聊天,什么中大奖等等,都是骗人骗钱的勾当。
　　在床上无所事事,我只好再次拿来手机。我打开收件箱,一串散发着泥土味的文字扑入我的眼睛,扑入我的心灵:何老弟,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我问了很多人才问到你的电话号码。我真的好高兴,终于又与你联系上了。在家里种地也种不出啥,还要养媳妇养儿子,生活过得真他妈的有点儿难,所以我又出来做活了,在一個工地上干老本行。我没读过多少书,你也知道的,说话有点粗鲁,请别见怪!最后落名是赵大山。
　　大山兄的短信就像一场春雨,让我尘封多年的记忆又破土冒了出来。
　　那年,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我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做苦活。可衣服破到像被狗咬一样,我在工地上举目无亲,加上身子骨又瘦,所以经常被工友们欺负。最重最脏的活,他们每次都让我去做,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一天劳累下来,还要我帮他们洗那些臭袜子,不洗就会遭到威胁。他们个个虎背熊腰,哪像我瘦得像一根干柴。
　　有一次,我随便嘟哝了几句,一个姓马的工友就在无人时教训我,他指着我的额头说:“戴眼镜的,你给我注意着点儿,再不听话,小心你的狗命。”
　　他几乎高出我一个头,我哪敢跟他对抗,只好乖乖地听他的话。谁会拿鸡蛋去碰石头呢?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兄弟也在这个工地上做活。
　　直到大山来到这个工地上,我才挺直了腰杆。大山是四川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从大山里走来的,也许当初他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长得跟大山一样高大和巍峨吧。他比我大4岁,但身子骨比我壮多了,像一棵挺拔的苍松。他已经出来外面好几年了,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一直在建筑工地上做苦活,因为只有在这里不看文凭。他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从来不欺负任何人,还很有正义感,喜欢打抱不平。
　　看到我经常被别的工友欺负,大山就主动过来跟我说:“兄弟,你以后跟我靠近点,看谁还敢欺负你。还有,做人要随时挺起腰杆,不然就会被别人踩得越来越矮。”能遇到这么好的兄长,在此之前我是从来不敢奢望的。跟大山走在一起,别的工友果然不敢欺负我了,还讨好地来关心我。我和大山从此就结拜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我们不求同生同死,但求生生世世都不忘对方的兄弟情。
　　我身患感冒,但为了挣那几文工钱,还是坚持着上班。可不幸的事情就此发生了。我提着一桶沙浆上楼,迷迷糊糊中,我踩到了一颗钉子。那钉子尖锐无比,从我的脚底板一直穿到脚背上,痛得我差点儿晕过去。大山听到我的痛叫声,丢下手中的铁铲,急忙跑了过来,把我背到路上,搭了一辆出租车送我到医院。医生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把钉子从我的脚掌里取出来。我还发高烧,不得不住院。刚开始,我还清醒些,后来医生怎样帮我退烧我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半夜三更,医院里静悄悄的。同病室里的病友都呼呼地睡着了,好像把所有的病痛都扔进了黑夜的深处。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妇产科里传出来,更显出夜的宁静。大山坐在板凳上,弯着腰,脸扑在病床上,正打呼噜。看着他的样子,我感动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在这个城市里,我无依无靠,要是没有大山兄,我真的不敢想象会出现什么结果。我把睡麻的腿伸直了一点,不料把大山弄醒了。看到我醒了,他满脸高兴地说:“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急坏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哦,对了,你看我高兴得差点忘了给你拿吃的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四个煮熟了的鸡蛋。他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我把鸡蛋这样装着是怕冷了,你醒来不好吃。”我想对他说声“谢谢”,可就是开不了口,我觉得“谢谢”两个字对他说出来实在太轻了。吃着鸡蛋,一股暖流涌遍了我的全身。
　　第二天,我的高烧已经退了。呆在医院里,花钱就像打水漂。我和大山做的那几天活儿的工钱已经全部砸进了医院。我拄着拐杖和大山走出医院,找到建筑工地的老板说理,想让他给我报销点儿医药费。可那个老板说钉子是我自己踩着的,与他无关。最后,我们不仅没有讨到一分钱,还双双被炒了鱿鱼。他说大山和我是同流合污来威胁他,想一起敲诈他的钱。
　　在大街上浪荡了半天,我们的工作和住处还是没有着落。搜遍衣服和裤子的所有口袋,两人的钱凑在一起还不足10元。黑夜即将来临,我们没有办法,就拿那几块钱买了一袋馒头和两瓶矿泉水,找了几块烂纸板,来到立交桥下面过夜。
　　我问大山:“为了我你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你后悔吗?”
　　大山轻轻一笑:“后悔什么?后悔我就不跟你结拜兄弟了。更何况,我在立交桥下睡又不是第一次。以前我刚出来的时候比这种还苦。你就别多想了,要相信明天的阳光一定会变得温暖的。”
　　头顶的立交桥上车来车往,把巨龙般的立交桥震得嗡嗡响,好像随时都会坍塌下来。路过的人们看到我们乞丐般的模样,投来一束束蔑视的目光,继而加快脚步躲开我们,好像我们会过去拉住他们的衣襟行乞似的。
　　冬夜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吹来,我冷得瑟瑟发抖。大山把外衣脱下来丢给我,我想推辞却推辞不过。他说:“我体力好,能顶得住。你就不同了,瘦得全身都是骨头,还刚从医院里出来。你就好好地穿上吧,把你冻坏了,我怎么向未来的弟媳交代哟?”他嘿嘿地笑,那种笑很憨厚,很温暖,很实在,没有一点造作的成分。夜深人静,大山在纸板上缩成一团睡着了,而我却彻底失眠了。放眼望去,霓虹灯把城市的夜色点缀得五彩斑斓,但这样美丽的夜晚,却让我的心感到很痛,很痛,比被钉子戳通脚掌还要痛好几十倍。
　　后来,大山回到了老家,说他的父母在老家帮他说了个媳妇,叫他回去结婚,传宗接代。而我则继续留在城市里,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
　　这回大山又离家来到城市里做工,让我很意外。但想想,一切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太阳跳出了乌云的牢笼,正把温暖洒向这座冻了一夜的城市。我决定,去工地上看看大山,这个我无法忘怀的患难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