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每天临近傍晚，都会有位老人来我家小卖部买馒头，那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腿有残疾，既没有拐杖，更没有轮椅，她每天都是爬到我家的。
　　我那时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个头才只有大门的一半高，每天都在门口玩，要是见老人从远处爬来了，我会立即躲到门垛旁，身子紧紧贴着墙，探出头，静静地看着老人，还有她那只装满了烧炕用的树叶子的蛇皮口袋。老人爬得很慢，每爬一步前都要用劲把蛇皮口袋向前推一段距离，再把那双枯瘦的如同树皮一样且满是泥垢的手用力按在袋子上，使瘫痪的下肢一点点向前挪动。我不错眼珠地看着，直到他离我已经很近了，才猛回过身跑去告诉母亲：“妈!那老太太来了!”母亲知道后，便会用塑料袋拎出一个馒头，走出门来。这时老人已经爬到我家墙角了，见母亲出来了，她会堆在墙角歇一会儿，再接过馒头，从身上摸索出几角钱，仰着头，颤巍巍地递给母亲。老人打开塑料袋，翻下一点，便开始咀嚼馒头，她吃得很稳重，不急不慌，我躲在母亲腿后，偷偷地看着，老人虽然满头满脸的尘土，此时却难以掩盖那端庄淑雅的大气，她年轻时应该是怎样一位丽人!太阳，的最后一抹阳光照在了老人身上，如同给她披上了一层金纱，她来时的路，已被她的身体拂得干干静静的，此刻仿佛也在闪着金光，母亲不愿意让我看着，总是把我拉回屋里，等我再出来的时候，老人已经按着蛇皮口袋向回爬了。
　　那天，有几个人在我家小店闲聊，这时棉门帘被一点点顶起，老人爬了进来，只不过是用手按着地爬进来的，她来到柜台下仰头买火柴，因为有母亲在，我就不害怕了，我绕过柜台，在老人身后盯着她，老人买完火柴，转过身子，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又慢慢地爬走了。一个聊天的人叹了口气：“唉，苦命啊!亲生儿子不管她，每天还要自己弄吃的，不定哪天……哎!”
　　老人果然没有再活多久。
　　老人的小破屋旁有块空场，一户人家正在晾着粮食，那天，老人的腿疼得尤为厉害，她知道，要下雪了，可她爬去告诉那家主人时，那人却笑了，“天气预报说了，下不了雪!”老人没有再说话，她也不需要说话，她拖着蛇皮口袋，捡了些别人不要的薄膜，盖在了那堆粮食上，当做完这些事时，天已经近后半夜了，老人慢慢爬进了自己的小破屋，天太晚了，她没有烧炕，屋子里寒气彻骨，老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爬上一个矮凳，再把胳膊放在炕上，想把自己撑上去，可是屋子里太黑了，老人一不留神，本已经在炕沿上的身子整个掉了下去，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雪，终于下起来了，晶莹、纯洁，翻卷着，不一会儿，天已是素装一片。老人静静地死在了小破屋的地上，无声无息。
　　几天后，人们发觉了老人的死，她儿子的哭声那样震天动地：“咳咳咳呵，咳咳咳呵!”像唱着一出大戏，他不甘心老人没给他留下一分钱就死掉了。于是，他把晾粮那家告上了法庭，两家争端的结果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倒是小破屋旁的那堆粮食从此没人去装收。
　　春天到了，暖和的阳光普照大地，那堆粮食变成了小苗，小苗长得嫩嫩的，绿绿的，一阵暖风拂过，它们摇摇摆摆地，仿佛是在对着这间破旧的小屋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