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社会主义”言论在美国政治话语中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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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1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国际大学就委内瑞拉局势发表演讲。

特朗普重新祭出“反社会主义”话语


  2月5日,特朗普在美国国会发表年度国情咨文演讲时,带着“反社会主义”议题出镜。当天,在宣扬了一番自己减税、修建边境墙的政绩之后,特朗普话锋一转说道:“现在,就在美国,我们被警告在我们的国家出现了新的鼓吹社会主义的倡议。今晚,我们宣誓美国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此言一出,共和党议员们纷纷起立鼓掌,民主党一翼则显然慢了半拍,还有些议员始终坐着不动,拒绝为特朗普鼓掌——显然,大部分更加激进的民主党听懂了特朗普暗示的“社会主义者”是谁。此前,特朗普已经攻击过委内瑞拉的马杜罗政府推行社会主义政策,不过大部分人还没有想到这位总统会将“反社会主义”枪口转向国内。
  以国情咨文为信号,特朗普政府和共和党随后掀起了一波“反社会主义”的造势。2月11日,特朗普在得克萨斯州艾尔帕索民出席一场共和党竞选集会时称:“哪里有社会主义,哪里实行了社会主义,哪里就开始出现贫穷、悲惨、迫害和绝望……而就是现在,这里就有些人试图在美国实行社会主义。”特朗普继而又一次高呼:“我可以再次告诉你们,同时也是说给全世界听,美国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2月21日,在佛罗里达国际大学,面对委内瑞拉移民和“政治流亡者”,特朗普不仅再次严厉批评了委总统马杜罗,而且放言:“在我们的半球已经看到了整个社会主义的暮光……坦率地讲,在世界许多地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不只是在委内瑞拉,在尼加拉瓜和古巴也同样如此。”对特朗普而言,“反社会主义”话语看来是一种揉杂多重利益的越来越好用的工具,可以从国外说到国内,又从国内说到国外,攻击对象也越来越广泛。

“反社会主义”话语在美国一直难收明显成效


  为什么社会主义无法在美国发展,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一大课题。在经历了上世纪20年代的高峰之后,社会主义运动在美国从未成为一股有力的政治力量。虽然在美国统治精英的政治斗争中,“社会主义”和“社会主义者”经常被相对保守的一派拿来攻击相对开明的一派,但这种手法并没有起到过多么显著的效果。上世纪30年代,富兰克林·罗斯福在度过了“新政”的最初蜜月期后,被反复抨击为在美国搞“社会主义”,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连续当了四任总统。在1950年的大选中,艾森豪威尔也试图抹黑继承罗斯福事业、进一步在国内推行“公平施政”的杜鲁门,打出了“自由对决社会主义”的竞选口号。当时,美国处在在冷战揭幕、朝鲜战争正酣的“尖峰时刻”,但民意调查显示,64%的选民仍然认为艾森豪威尔提出的问题是个“假命题”。如果拉近历史的视角,奥巴马是最新一位被攻击为在美国搞“社会主义”的美国总统,因为他力促“让富人多掏钱”的医保改革。结果是,2012年奥巴马顶住了保守派的攻击,成功连选连任。在美国拿“社会主义”说事儿攻击民主党总统之所以效果不好,大概是因为这些具有进步主义色彩的领导人虽然确实在推动一些有利于社会公平和民众福祉的政策,但确实够不上真正的社会主义标准。
  不过,上述先例并没有打消特朗普政府、本届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和美国的保守派们操弄“反社会主义”话语、“抹红”民主党对手、为2020年总统大选奠定基调的计划。实际上,早在2018年10月,白宫的经济顾问委员会就发表了一份题为《社会主义的机会成本》的报告。该报告总共只有72页,但144次提到了“社会主义”,将苏联、中国、古巴、委内瑞拉等国的经济模式大肆批评了一番,就连一贯被人所羡慕的北欧国家高福利制度也没放过。报告结尾强调,更具“进步主义”色彩的北欧国家生活水平比美国低15%,而如果美国效仿20世纪70年代北欧国家的民主社会主义政策,那么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长期将下降19%。报告特别提到,单是民主党人推崇的全民医保方案一项,维持其庞大开支所需的新增税收就将使美国的GDP下降9%。尽管报告写得洋洋洒洒,案例和数据丰富,但由于过度“理论”和“遥远”,在美国国内并没有得到多少重视和报道。因此,要想炒热“反社会主义”议题,还得特朗普亲自出马。
  特朗普重新祭出“反社会主义”话语迄今掀起的最高潮是在今年3月初为期三天的年度“保守派政治行动大会”上。今年的右翼大集会在马里兰州的盖洛德国家度假会议中心举行,有9000人参加。特朗普和副总统彭斯等六名阁僚分别发表演讲,对华“贸易战”的重要推手纳瓦罗也到场发言。特朗普紧抱美国国旗,狠狠表达了一番自己的“爱国情怀”,对社会主义和民主党纲领的批评则更加变本加厉。他在会上留下颇多“金句”,例如“一个星期以前,国会中的100多名民主党人已经签署法案,对美国的医保体系进行了社会主义收购”;“如果让社会主义者的进步运动畅行无阻,那就等于将美国宪法扔进了碎纸机”;“我们相信的是美国梦,不是社会主义梦魇”,等等。彭斯则直斥民主党在全民医保和环保主义“伪装”下,推行的是一套毫无作用的经济理论,让许多国家陷入贫困,也窃取了数百万人的自由。白宫经济顾问库德洛声嘶力竭地说:“我不会无所作为地站在一邊,我不会任由事态恶化,我要让它遭到挑战,我要让它遭遇争论,我要让它遭到反驳,我还要为它盖棺定论。”如此一来,整个特朗普政府都跳进了“反社会主义”战壕。单看美国保守派们的表演,似乎美国的资本主义体系岌岌可危,“保卫资本主义”已经刻不容缓。

急速“激进化”的民主党


  “反社会主义”话语在特朗普政府和美国右翼圈子里重新走红不是偶然的,背后是美国民主党的整体“激进化”。这一趋势在伯尼·桑德斯和希拉里·克林顿最近的表现中就可以看出。两人都是民主党在2016年大选中的有力竞争者,当时相对主流、温和的希拉里在党内建制派支持下险胜桑德斯,成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如今,大部分民主党高层对当时的选择颇为后悔,很多人甚至将希拉里参选称为“一场灾难”,认为她不够坚持民主党的价值观、不能激发民众的热情,把美国输给了“万恶的特朗普”。一直公开宣称自己是“民主社会党人”的桑德斯已于今年2月19日通过佛蒙特州公共电台宣布将参加2020年大选,同时公开了他的“三大核心社会公正议题”(推动全民医保、减免学生债务、将联邦最低工资水平提高到每小时15美元)。而在桑德斯之外,已有五名民主党参议员宣布了参选意向,他们当中只有明尼苏达州的埃米·克洛布彻不愿意立即推行全民医保,但她也对这一概念表示了原则上的支持。就在不久前,全民医保还是一个禁忌般的过于激进的议题。希拉里则已表示不会参加2020年大选。   民主党中比桑德斯更火的新秀是他曾经的竞选助手、现年29岁的纽约州众议员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特兹。这位女性在2018年的中期选举中出人意料地击败了稳坐议员席位多年、未来有望接班佩洛西成为国会众议院领袖的约瑟夫·克劳利,这对民主党来说这无异于一场“人事革命”。当选后,奥卡西奥-科特兹公开言论中的“进步主义”色彩有增无减,不仅与网络和科技巨头亚马逊就后者在纽约州的总部建设问题鏖战了一番,而且伙同其他民主党同僚提出了如今被共和党猛烈抨击的“绿色新政”理念和口号。“绿色新政”雄心勃勃、目标恢弘,主要内容包括:最少花费4.6万亿美元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在美国所有建筑中推行先进节能技术升级;每个美国公民都拥有工作保障,工资能维持家庭开支;彻底用铁路交通替代客机航班,大规模建造高速铁路网,让客运航空不再那么必要。显然,“绿色新政”在财政支出规模上会大大超过全民医保,其中每一条都将是天文数字,意味着空前高昂的税收和史无前例的大政府,这在美国保守势力看来就是“推行社会主义”。然而,在政治极化日益严重的美国,“社会主义”这样的“重词”不足以吓退试图获取更高政治地位的民主党人,尽管他们大多还不愿像桑德斯那样公开给自己贴上“民主社会主义者”标签,但其中的大多数人都相继举起或接受了全民医保和“绿色新政”旗帜。从目前状况看,这两大倡议必然是民主党在2020年总统大选中的主推议题。

“反社会主义”话语会外溢吗

2019年2月19日,佛蒙特州联邦参议员伯尼·桑德斯宣布参加2020年美国总统竞选。图为桑德斯2016年3月1日作为民主党竞选人在佛州伯灵顿参加党内初选投票。

  民主党的“激进化”和共和党的“右翼化”是相辅相成的。特朗普政府堪稱二战结束以来最右的政府,同其相比里根政府都可以称得上是“自由派”。在“特朗普旋风”冲击下,共和党内的极右派和民粹主义者开始占据保守舆论主流,老派的保守主义者逐渐边缘化。目睹特朗普在2016年的异军突起,民主党也认识到,要想问鼎总统宝座,就不能再推出希拉里·克林顿这样“中立温和”的候选人,而是要效仿对手,剑走偏锋充分动员和争取基本盘,更激进的理念和运动才是获胜关键。通过桑德斯的表现,民主党人也意识到“社会主义者”的标签其实不可怕。事实上,美国年轻人对社会主义的看法正在悄然改变。民调显示,2010年后,在18~29岁的年轻人中对“社会主义”持积极看法的比重一直稳定在50%左右,然后年龄每增长10岁,持积极看法的比重就降低约10%,而65岁以上的人群里只有不到1/3持积极看法。其中原因在于,对新一代美国人而言,社会主义这个概念并不与冷战直接挂钩,也不特指苏联式的共产主义,更多代表的是北欧的社会民主主义。随着美国社会贫富分化的加剧,强调公正平等、照顾穷人利益的北欧模式自然会赢得更多好感,民主党的进一步左转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既然民主党对“社会主义”欲拒还迎,那就无怪乎共和党会用“反社会主义”话语来猛烈抨击。
  虽然特朗普政府和共和党重新祭出“反社会主义”话语意在2020年大选,是提前为此次选举注入意识形态和公共政策对抗基调,但也应注意到,“反社会主义”话语在美国的重新泛滥不排除其外溢可能。也就是说,作为国内党争的工具,“反社会主义”话语同样可能进一步外溢到对外政策中。现在,特朗普政府已经多次攻击马杜罗政府,试图用“委内瑞拉的失败”印证社会主义政策不利于经济发展的判断。不过,其对当前社会主义的攻击主要还是集中在西半球,即美国的“后院”。但是在未来,也不能排除美国右翼会将这套话语应用到其它地区特别是对华政策中。在此次“保守派政治行动大会”上,专门举办了“应对全球共产主义复兴”的研讨会,一批反华分子大肆攻击中国正与美国展开“你死我活”的竞争,称中国的复兴将“严重影响”美国的生活方式,中国不仅自身的举动“更具威胁性”,而且还是包括委内瑞拉、古巴在内的全球左翼政权的“幕后支持者”。
  截至目前,美国已经通过各种官方和非官方渠道攻击过中国的国家制度特别是经济体制,所用词汇从“掠夺式经济”“重商主义国家”到“国家资本主义”,不一而足。未来,特朗普政府有可能从“反社会主义”的角度对中国发起更进一步的意识形态挑战,其目的可能既是为了国内的政治利益,也是要在国际上向中国施加更大压力。如何应对美国“反社会主义”话语的外溢,应当引起我们的重视。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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