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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文旨在分析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小说《喜福会》中许安梅的故事涉及到的琐碎而丰富的食物意象，进而揭示这种特殊的、非理性与反逻辑的女性语言如何唤起美籍华裔女性对往昔的回忆和今朝的思索，言说华裔女性欲望与身份寻求的心路历程，实现华裔母女之间的沟通与调和。
关键词：《喜福会》 火锅 血肉汤 元宵 心灵鸡汤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一 引言
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小说《喜福会》（1989）采用章回体形式，用16个章节，从四对美籍华裔母女、七位叙述者的角度讲述了1949年之前移居美国的中国母亲和她们美国出生的女儿们各自的成长经历和身份寻求的过程，全方位地描写刻画了挣扎于两种文化之间美籍华裔女性群体的形象。小说中的女性以食为媒，努力勇敢面对过去并寻求解决现实中的身份问题，实现母女的和解。由于“华裔”和“女性”对于当今美国主流社会而言都已被视为“他者”（other），因此谭恩美通过描写华裔女性这个“他者”群体的语言来传递了自己作为“他者”的独特声音，以真正的女性话语来言说自己的欲望和故事。
《喜福会》中的每个故事均涉及到各色饮食及食物意象。除了具有民族与文化的涵义，作为女性的一种特殊语言，饮食还与时间、地点、事件以及人们当时的情感密切相连。在小说的七位女性华裔叙述者中，第一代美国华裔许安梅的食物情结尤为突出。在她的故事里，食物就像一条潜在的纽带牢牢系在母亲与女儿之间，涵义丰富、意义深远。本文主要集中讨论分析其中涉及到的几个典型的食物意象如火锅、血肉汤、元宵等，进而揭示这种特殊的、非理性与反逻辑的女性语言如何唤起美籍华裔女性对往昔的回忆和今朝的思索，言说华裔女性欲望与身份寻求的心路历程，实现华裔母女之间的沟通与调和。
二 火锅
许安梅幼年丧父，母亲受人蒙骗沦为商人之妾。她四岁那年，当母亲来外婆家准备接她离开时，正碰上全家人吃火锅。幻梦般的往事随着人们一声声“请、请”以及火锅的“扑噜扑噜”声慢慢萦绕在安梅眼前：饭桌上家人纷纷起身，大声指责谩骂这个名誉尽失、不守妇道的女人。而母亲则不顾脸面地哭喊着自己的女儿。直到现在，安梅还能清楚回想起母亲当时的样子，以及在母女间横隔的那只插着烟囱、滚烫冒烟的火锅。顷刻间，汤水被泼翻到她的颈脖上，好似众人的愤怒倾盆而下一样。在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苦中，安梅奄奄一息，而母亲终被自己的家人逐出了家门。
隔在安梅与母亲之间的肉汤火锅如同当时对女性拥有生杀大权的父权体制，而家人却愉悦地分享着这一锅黝黑的汤水，冷酷无情地捍卫着这种体制，将受人陷害而意外失足的女儿推向痛苦与罪孽的深渊。对于这个封建家庭来说，以沸腾的汤水烫伤安梅无疑是对母亲最大的惩罚与伤害。无论母亲还是女儿，最后都摆脱不了沦为封建父权体制的牺牲品。在这场火锅闹剧中，安梅深受烫伤的煎熬，几乎死去。最终因为害怕母亲遗忘自己，安梅拼命逃离死亡。两年后她颈脖上的烫伤才慢慢痊愈，留下了一道苍白平亮的疤痕。这道疤痕以及那锅滚烫的汤水使安梅永生难忘曾声嘶力竭、痛苦绝望的母亲。因为母女间的骨肉相连与血脉亲情，无论遭受到怎样的痛苦、遭遇到怎样的阻碍，都不能阻止女儿热爱自己的母亲。
三 血肉汤
终于，当外婆年老垂危时，安梅的母亲回来了。尽管外婆不愿承认令家族蒙羞的女儿，但血浓于情，母爱是永远不能割断与割舍的。外婆弥留之际，母亲用自己的血肉熬成药汤企图挽回外婆垂危的灵魂：
“她（母亲）正在照顾一锅汤药……母亲把手臂上割下的那片肉放入药汤里来……为自己的母亲尽最后一次孝心。妈妈设法撬开外婆已经紧闭了的嘴唇，把汤药给喂了进去，但是她无法将外婆的生命再倾注回去。”
母亲将自己的血肉熬成汤喂给外婆，试图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挽救外婆的性命，回报她的爱。也正是这份爱，让安梅理解了母亲、懂得了孝道，也发现了“那裹在一副皮囊下的真正的自我”。这个具有浓郁东方色彩的故事源于中国古代神话与传说中的“割股疗亲”。最早《史记》中曾记载“割股奉君”的故事：晋文公重耳流亡时，因钱财被部下盗走，无钱购食，饿不能行，介子推就割股肉给重耳充饥。到了唐代，这个故事演变成了民间偏方——割股疗亲。《新唐书》卷195《孝友传》序说：“唐时陈藏器著《本草拾遗》谓人肉治袱疾，自是民间以父母疾，多 股肉而进。”此种风俗亦与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等佛教舍身之说密切相关。隋唐时期佛教盛行，割肉舍身的佛教风俗与中国旧礼教渐渐结合，成为割股疗亲的儒教风俗。唐宋之后的《二十四孝》一书将割股疗亲誉为孝义的体现，自此成为旧中国的遗风陋俗。直到新中国成立，这种可能带来致命伤害的陋俗才得以禁止。谭恩美挖出这段旧中国的历史，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想用异国情调、东方特色博取西方人的眼球，再现旧中国的历史；另外一个原因，或许是谭恩美更看重其中的女性象征意义：女儿将自己的血肉献给母亲作为食物，通过这种特殊仪式，以寻求与母亲永恒的结合。
英国学者莎拉·斯科茨在《当代女性小说中的食物，进食与身体》一书中，从心理分析和女性主义理论角度对进食与女性身体提出了启发性的见解。以弗洛伊德的人格发展理论五个阶段中的第一个重要时期口腔期（或口欲期，Oral Stage）为基础，斯科茨认为女性文学中“食人”的象征意义有三：其一是因为爱对方，想永远在一起，长相拥有；其二是因为仇恨，所以想摧毁对方；其三是吃掉勇猛的敌人，以示尊敬并获得其勇气和力量。在这样的情形中，主体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应吞食或吸收那些已经与其分离的“他者”，无论是自己钟爱的还是对自己构成威胁的。
然而此处，谭恩美完全逆转了斯科茨的进食理论。女儿为了拯救垂死的母亲，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当作食物喂给她。主体为了与心爱的人最终团聚而不惜让对方吞食自己。她希望母亲喝下那碗血肉汤的同时，也能吸收自己的生命力重返阳间。如此，他者与主体、母亲与女儿之间，实现了真正意义的团聚。从这个意义上讲，曾经被母亲抛弃的女儿心甘情愿地期望着被母亲消化与吸收，从而实现重回母亲“子宫”的真正回归与团聚。尽管老人最终还是去世了，但这碗血肉汤却化解了外婆对母亲的怨恨，也把安梅与母亲的心牢牢系在一起。
四 元宵
无论火锅还是血肉汤，都牵动着安梅内心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外婆过世后，安梅跟随母亲去天津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时，新生活与新希望伴随着品种繁多的食物出现在安梅的生活中：元宵、煮花生、鸡蛋煎饼，以及各色各样的海鲜等。当母亲的现任丈夫吴青带着五姨太回天津的时候，母女俩幸福的日子戛然而止。安梅开始品尝到母亲作为这个家第四任姨太的痛楚与悲哀。
旧历的小年夜，母亲吞食了拌有毒药的元宵。安梅到现在还记得母亲临死前感慨：“唉，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一长串吃不尽的痛苦……”母亲的生命终结于苦涩的鸦片，而这种苦涩却被包裹在具有象征意义的元宵——中国饮食中代表圆满甜蜜与新生的食物里。如此看来，母亲选择小年夜吃元宵自杀是为了将死亡变成一种武器保护女儿，唤醒安梅的坚强与勇气，换来女儿的新生：母亲吞食毒元宵将自己转换为女儿的“元宵”，希望爱女能从中吸取力量和勇气，勇敢地向命运和社会抗争，获得属于自己的“圆满”。不负所望，从那天起，安梅学会了大声反抗，最终获得了自由。在安梅的故事里，火锅、血肉汤、元宵三种食物唤醒了她对辛酸往事的回忆。通过这种无声的语言，女性还能表达内在的自我、透露目前的心理状态，并使之获取力量摆脱目前的困境。
五 心灵鸡汤
安梅的女儿许露丝与白人小伙特德的爱情始于一次共饮咖啡，而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华裔和白人家庭看好。最终，“吃泰国菜还是意大利菜”这类琐碎的饮食问题引发了家庭危机。特德提出离婚后，露丝终日萎靡不振，不思饮食。许安梅看着日益消瘦的女儿，内心无比焦急，她每次都劝说女儿应该多吃点；而这一句句朴实无华的“多吃点”，饱含着母亲深深的爱。露丝来到母亲家，晚饭后，母亲一再劝说女儿应振作起来，为自己“再努力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中，许安梅忆起往事，直视自己过去的软弱、痛苦与磨难。她希望女儿能从中获得力量和勇气，摆脱困境。
当露丝企图沉醉于昏睡逃避责任时，许安梅用固执的电话铃将女儿唤醒，告诉女儿她会带些食物来，然后继续激励软弱的女儿：“我并不是要你挽回你的婚姻，但至少，你自己，也应该大声说点什么。”母亲虽然没有真正来到女儿身边给她带来食物，但这番话正如一碗暖暖的心灵鸡汤滋润着已经麻木的女儿，让她获得了足够的力量清楚地认识自我，坚强地站起来。最后，面对一直以来处于强势地位的特德，露丝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心声：“我说，我就住在这里……你反正不能这样把我从你生活中拎出去这么顺手一丢。”在母亲的帮助下，第一次面对强权的西方文化与自身的身份危机，孱弱失声的华裔女儿找寻到自己的声音与地位，并深刻理解了母亲的爱。
通观整部小说，四对母女都经历过彼此误解、相互冲突到最终和解的过程。中国母亲的往事如同心灵鸡汤一般滋养着美国女儿。从母亲过去的经历与教训中，美国女儿不再彷徨，勇敢面对现实，找寻到了自我，摆脱了身份、家庭及生活等方面的困境。最终，母女之间的隔阂得以消除，彼此相互理解与包容，结成了属于华裔女性自己的特殊同盟。正如金·契琳所归纳的：“为了成为女儿的共谋者，她（母亲）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也曾徘徊过，矛盾过……（她）必须要重新回顾自己人生中曾经为之挣扎奋斗的那些彷徨时刻……”从这个意义而言，母亲为了与女儿达成和解，就必须重新挖掘并承认自己的历史与过去，将其灌输给自己的女儿们。母亲们的历史对于女儿们来说，成为了最好的“心灵鸡汤”，帮助其成长与应对各种危机。
综上所述，《喜福会》整个文本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种种食物意象，且传达的意义各有不同。这些意象对于女性来说是熟悉而亲切的，并与女性生活息息相关，更恰如其分地言说了女性的欲望与心路历程。也正因如此，饮食的涵义得到升华，变得愈加复杂并贯穿于小说的始终，赋予了谭恩美小说特有的女性声音与魅力。
注：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面上项目“美国少数族裔女性文学中的食物情结”（课题编号：11SB050）之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 Raspa,Richard.Exotic Foods Among Italian-Americans in Mormon Utah: Food as Nostalgic Enactment of Identity [M].In Ethnic and Regional Foodways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Performance of Group Identity, Linda Keller Brown and Kay Mussell.eds. The University of Tennessee Press.1984.
[2] [美]谭恩美，程乃珊、贺培华、严映薇译：《喜福会》，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
[3] http://baike.baidu.com/view/837937.htm.
[4] 李华瑞：《唐末五代宋初的食人现象》，《西北师大学报》，2001年1月第38卷第1期。
[5] 金宝祥：《和印度佛教寓言有关的两件唐代风俗》，《唐诗论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6] Sceats,Sarah.Food,Consumption and the Body in Contemporary Women’s Fiction [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
[7] Yue,Gang.The Mouth That Begs [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9.
[8] Parker,Emma.You are What You Eat: the Politics of Eating in the Novels of Margaret Atwood.[J]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1995.
[9] Chernin,Kim.The Hungry Self:Women,Eating,and identity [M].New York:Times Books. 1985.
作者简介：刘芹利，女，1979—，四川宜宾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关键词：《喜福会》 火锅 血肉汤 元宵 心灵鸡汤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一 引言
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小说《喜福会》（1989）采用章回体形式，用16个章节，从四对美籍华裔母女、七位叙述者的角度讲述了1949年之前移居美国的中国母亲和她们美国出生的女儿们各自的成长经历和身份寻求的过程，全方位地描写刻画了挣扎于两种文化之间美籍华裔女性群体的形象。小说中的女性以食为媒，努力勇敢面对过去并寻求解决现实中的身份问题，实现母女的和解。由于“华裔”和“女性”对于当今美国主流社会而言都已被视为“他者”（other），因此谭恩美通过描写华裔女性这个“他者”群体的语言来传递了自己作为“他者”的独特声音，以真正的女性话语来言说自己的欲望和故事。
《喜福会》中的每个故事均涉及到各色饮食及食物意象。除了具有民族与文化的涵义，作为女性的一种特殊语言，饮食还与时间、地点、事件以及人们当时的情感密切相连。在小说的七位女性华裔叙述者中，第一代美国华裔许安梅的食物情结尤为突出。在她的故事里，食物就像一条潜在的纽带牢牢系在母亲与女儿之间，涵义丰富、意义深远。本文主要集中讨论分析其中涉及到的几个典型的食物意象如火锅、血肉汤、元宵等，进而揭示这种特殊的、非理性与反逻辑的女性语言如何唤起美籍华裔女性对往昔的回忆和今朝的思索，言说华裔女性欲望与身份寻求的心路历程，实现华裔母女之间的沟通与调和。
二 火锅
许安梅幼年丧父，母亲受人蒙骗沦为商人之妾。她四岁那年，当母亲来外婆家准备接她离开时，正碰上全家人吃火锅。幻梦般的往事随着人们一声声“请、请”以及火锅的“扑噜扑噜”声慢慢萦绕在安梅眼前：饭桌上家人纷纷起身，大声指责谩骂这个名誉尽失、不守妇道的女人。而母亲则不顾脸面地哭喊着自己的女儿。直到现在，安梅还能清楚回想起母亲当时的样子，以及在母女间横隔的那只插着烟囱、滚烫冒烟的火锅。顷刻间，汤水被泼翻到她的颈脖上，好似众人的愤怒倾盆而下一样。在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苦中，安梅奄奄一息，而母亲终被自己的家人逐出了家门。
隔在安梅与母亲之间的肉汤火锅如同当时对女性拥有生杀大权的父权体制，而家人却愉悦地分享着这一锅黝黑的汤水，冷酷无情地捍卫着这种体制，将受人陷害而意外失足的女儿推向痛苦与罪孽的深渊。对于这个封建家庭来说，以沸腾的汤水烫伤安梅无疑是对母亲最大的惩罚与伤害。无论母亲还是女儿，最后都摆脱不了沦为封建父权体制的牺牲品。在这场火锅闹剧中，安梅深受烫伤的煎熬，几乎死去。最终因为害怕母亲遗忘自己，安梅拼命逃离死亡。两年后她颈脖上的烫伤才慢慢痊愈，留下了一道苍白平亮的疤痕。这道疤痕以及那锅滚烫的汤水使安梅永生难忘曾声嘶力竭、痛苦绝望的母亲。因为母女间的骨肉相连与血脉亲情，无论遭受到怎样的痛苦、遭遇到怎样的阻碍，都不能阻止女儿热爱自己的母亲。
三 血肉汤
终于，当外婆年老垂危时，安梅的母亲回来了。尽管外婆不愿承认令家族蒙羞的女儿，但血浓于情，母爱是永远不能割断与割舍的。外婆弥留之际，母亲用自己的血肉熬成药汤企图挽回外婆垂危的灵魂：
“她（母亲）正在照顾一锅汤药……母亲把手臂上割下的那片肉放入药汤里来……为自己的母亲尽最后一次孝心。妈妈设法撬开外婆已经紧闭了的嘴唇，把汤药给喂了进去，但是她无法将外婆的生命再倾注回去。”
母亲将自己的血肉熬成汤喂给外婆，试图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挽救外婆的性命，回报她的爱。也正是这份爱，让安梅理解了母亲、懂得了孝道，也发现了“那裹在一副皮囊下的真正的自我”。这个具有浓郁东方色彩的故事源于中国古代神话与传说中的“割股疗亲”。最早《史记》中曾记载“割股奉君”的故事：晋文公重耳流亡时，因钱财被部下盗走，无钱购食，饿不能行，介子推就割股肉给重耳充饥。到了唐代，这个故事演变成了民间偏方——割股疗亲。《新唐书》卷195《孝友传》序说：“唐时陈藏器著《本草拾遗》谓人肉治袱疾，自是民间以父母疾，多 股肉而进。”此种风俗亦与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等佛教舍身之说密切相关。隋唐时期佛教盛行，割肉舍身的佛教风俗与中国旧礼教渐渐结合，成为割股疗亲的儒教风俗。唐宋之后的《二十四孝》一书将割股疗亲誉为孝义的体现，自此成为旧中国的遗风陋俗。直到新中国成立，这种可能带来致命伤害的陋俗才得以禁止。谭恩美挖出这段旧中国的历史，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想用异国情调、东方特色博取西方人的眼球，再现旧中国的历史；另外一个原因，或许是谭恩美更看重其中的女性象征意义：女儿将自己的血肉献给母亲作为食物，通过这种特殊仪式，以寻求与母亲永恒的结合。
英国学者莎拉·斯科茨在《当代女性小说中的食物，进食与身体》一书中，从心理分析和女性主义理论角度对进食与女性身体提出了启发性的见解。以弗洛伊德的人格发展理论五个阶段中的第一个重要时期口腔期（或口欲期，Oral Stage）为基础，斯科茨认为女性文学中“食人”的象征意义有三：其一是因为爱对方，想永远在一起，长相拥有；其二是因为仇恨，所以想摧毁对方；其三是吃掉勇猛的敌人，以示尊敬并获得其勇气和力量。在这样的情形中，主体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应吞食或吸收那些已经与其分离的“他者”，无论是自己钟爱的还是对自己构成威胁的。
然而此处，谭恩美完全逆转了斯科茨的进食理论。女儿为了拯救垂死的母亲，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当作食物喂给她。主体为了与心爱的人最终团聚而不惜让对方吞食自己。她希望母亲喝下那碗血肉汤的同时，也能吸收自己的生命力重返阳间。如此，他者与主体、母亲与女儿之间，实现了真正意义的团聚。从这个意义上讲，曾经被母亲抛弃的女儿心甘情愿地期望着被母亲消化与吸收，从而实现重回母亲“子宫”的真正回归与团聚。尽管老人最终还是去世了，但这碗血肉汤却化解了外婆对母亲的怨恨，也把安梅与母亲的心牢牢系在一起。
四 元宵
无论火锅还是血肉汤，都牵动着安梅内心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外婆过世后，安梅跟随母亲去天津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时，新生活与新希望伴随着品种繁多的食物出现在安梅的生活中：元宵、煮花生、鸡蛋煎饼，以及各色各样的海鲜等。当母亲的现任丈夫吴青带着五姨太回天津的时候，母女俩幸福的日子戛然而止。安梅开始品尝到母亲作为这个家第四任姨太的痛楚与悲哀。
旧历的小年夜，母亲吞食了拌有毒药的元宵。安梅到现在还记得母亲临死前感慨：“唉，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一长串吃不尽的痛苦……”母亲的生命终结于苦涩的鸦片，而这种苦涩却被包裹在具有象征意义的元宵——中国饮食中代表圆满甜蜜与新生的食物里。如此看来，母亲选择小年夜吃元宵自杀是为了将死亡变成一种武器保护女儿，唤醒安梅的坚强与勇气，换来女儿的新生：母亲吞食毒元宵将自己转换为女儿的“元宵”，希望爱女能从中吸取力量和勇气，勇敢地向命运和社会抗争，获得属于自己的“圆满”。不负所望，从那天起，安梅学会了大声反抗，最终获得了自由。在安梅的故事里，火锅、血肉汤、元宵三种食物唤醒了她对辛酸往事的回忆。通过这种无声的语言，女性还能表达内在的自我、透露目前的心理状态，并使之获取力量摆脱目前的困境。
五 心灵鸡汤
安梅的女儿许露丝与白人小伙特德的爱情始于一次共饮咖啡，而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华裔和白人家庭看好。最终，“吃泰国菜还是意大利菜”这类琐碎的饮食问题引发了家庭危机。特德提出离婚后，露丝终日萎靡不振，不思饮食。许安梅看着日益消瘦的女儿，内心无比焦急，她每次都劝说女儿应该多吃点；而这一句句朴实无华的“多吃点”，饱含着母亲深深的爱。露丝来到母亲家，晚饭后，母亲一再劝说女儿应振作起来，为自己“再努力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中，许安梅忆起往事，直视自己过去的软弱、痛苦与磨难。她希望女儿能从中获得力量和勇气，摆脱困境。
当露丝企图沉醉于昏睡逃避责任时，许安梅用固执的电话铃将女儿唤醒，告诉女儿她会带些食物来，然后继续激励软弱的女儿：“我并不是要你挽回你的婚姻，但至少，你自己，也应该大声说点什么。”母亲虽然没有真正来到女儿身边给她带来食物，但这番话正如一碗暖暖的心灵鸡汤滋润着已经麻木的女儿，让她获得了足够的力量清楚地认识自我，坚强地站起来。最后，面对一直以来处于强势地位的特德，露丝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心声：“我说，我就住在这里……你反正不能这样把我从你生活中拎出去这么顺手一丢。”在母亲的帮助下，第一次面对强权的西方文化与自身的身份危机，孱弱失声的华裔女儿找寻到自己的声音与地位，并深刻理解了母亲的爱。
通观整部小说，四对母女都经历过彼此误解、相互冲突到最终和解的过程。中国母亲的往事如同心灵鸡汤一般滋养着美国女儿。从母亲过去的经历与教训中，美国女儿不再彷徨，勇敢面对现实，找寻到了自我，摆脱了身份、家庭及生活等方面的困境。最终，母女之间的隔阂得以消除，彼此相互理解与包容，结成了属于华裔女性自己的特殊同盟。正如金·契琳所归纳的：“为了成为女儿的共谋者，她（母亲）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也曾徘徊过，矛盾过……（她）必须要重新回顾自己人生中曾经为之挣扎奋斗的那些彷徨时刻……”从这个意义而言，母亲为了与女儿达成和解，就必须重新挖掘并承认自己的历史与过去，将其灌输给自己的女儿们。母亲们的历史对于女儿们来说，成为了最好的“心灵鸡汤”，帮助其成长与应对各种危机。
综上所述，《喜福会》整个文本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种种食物意象，且传达的意义各有不同。这些意象对于女性来说是熟悉而亲切的，并与女性生活息息相关，更恰如其分地言说了女性的欲望与心路历程。也正因如此，饮食的涵义得到升华，变得愈加复杂并贯穿于小说的始终，赋予了谭恩美小说特有的女性声音与魅力。
注：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面上项目“美国少数族裔女性文学中的食物情结”（课题编号：11SB050）之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 Raspa,Richard.Exotic Foods Among Italian-Americans in Mormon Utah: Food as Nostalgic Enactment of Identity [M].In Ethnic and Regional Foodways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Performance of Group Identity, Linda Keller Brown and Kay Mussell.eds. The University of Tennessee Press.1984.
[2] [美]谭恩美，程乃珊、贺培华、严映薇译：《喜福会》，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
[3] http://baike.baidu.com/view/837937.htm.
[4] 李华瑞：《唐末五代宋初的食人现象》，《西北师大学报》，2001年1月第38卷第1期。
[5] 金宝祥：《和印度佛教寓言有关的两件唐代风俗》，《唐诗论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6] Sceats,Sarah.Food,Consumption and the Body in Contemporary Women’s Fiction [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
[7] Yue,Gang.The Mouth That Begs [M].Duke University Press.1999.
[8] Parker,Emma.You are What You Eat: the Politics of Eating in the Novels of Margaret Atwood.[J]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1995.
[9] Chernin,Kim.The Hungry Self:Women,Eating,and identity [M].New York:Times Books. 1985.
作者简介：刘芹利，女，1979—，四川宜宾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