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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快速闪烁的电脑屏幕前,惊慌失措。
失控的电脑程序像狂奔的野马一样,不断生成大量预期外的委托订单。在用颤抖的手迅速发出一系列撤单的指令后,他一咬牙,拔掉了电脑的电源线,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但5分钟已经过去,26082手不应生成的订单,被送至交易所,再也追不回来。
“光大乌龙指事件”中这一情景的描述者,光大证券董事会秘书梅键已经因“轻率言论”引咎辞职。在光大证券8月18日发布的公告中,这惊心动魄的一刻,被简化描述为因“独立套利策略系统”存在“额度控制缺陷”而带来的差错,交易员“迅速批量撤单,并终止套利策略订单生成系统的运行”。
4天后,这一幕改头换面,又在大洋彼岸的美股市场上演。因为“程序修订的失误”,高盛的交易系统误将客户的“兴趣”当作指令发往交易所,造成大量1美元的订单,造成损失预估达1亿美元。
戏份还远没有结束。22日,继去年Facebook上市电脑出现“不明故障”后,美国纳斯达克股市再次因“股票报价系统发生技术故障”暂停3小时,甚至惊动了奥巴马。
紧随其后,因为“每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的“输入错误”,以色列特拉维夫股市25日也发生“乌龙指”,受害股票价格5分钟内从28万元跌至350元/股(人民币),所幸交易所此后宣布交易作废。
不仅如此。在过去一年里,全球股市至少发生了10次以上以往闻所未闻的、猝不及防的愚蠢事件,所有事件的背后始作俑者都有同一个名字:计算机。
取代交易员的计算机
2010年5月6日,道琼斯指数发现股市中突然产生大量不合理交易,例如,埃森哲被卖到1便士每股,而苹果每股被卖到10万美元。尽管大量不合理交易被取消,道琼斯指数仍在短短5分钟内从10458点跌至9869.62点。
即便上溯到1930年代,这样的闪电暴跌也前所未有。调查结果显示,事件的起因,是一名花旗银行的交易员在执行自动交易策略时,没有设置交易价格与交易时间限额,电脑自动执行了一笔41亿美元的“高频交易”卖单,在20分钟内发出了7.5万份卖单,进而引致其他公司类似算法的连锁反应。
美國证交会和美国金融业监管局对此的处理结果是,针对这类“高频交易”推出“熔断”机制,即在证券交易过程中,当价格波动幅度达到某一限定目标时,暂停交易。规定自2013年2月4日实施,试行一年。
此外,监管部门还在次月宣布在交易系统中添加“巡逻破坏器”,阻止5分钟内波动10%的交易。不仅如此,还将考虑限制交易系统运算速度,以及部署交易税收系统等。
但这似乎收效甚微。《连线》杂志在当年底发表《掌控华尔街交易的计算机算法》发现,道琼斯用于发布金融信息的Lexicon系统,绝大多数的订阅者都是计算机。
文章还说,借助计算机实现的高频交易仍然大行其道,这些交易系统还像电影《猎杀红色十月号》里的潜水艇大战那样殊死竞争,“每个算法都在尝试比其他算法更聪明地运行。”
投资分析人艾琳·奥尔德里奇在畅销书《高频交易》里说,《纽约时报》报道,2008年70%的非高频交易投资者都赔了钱。而根据TRADE的调查,2009年使用算法的买方交易员从2008年的9%飙升到26%。这导致我们今天看到有60%的交易来自高频交易。
在这本充斥着数学名词、数学公式和流程图的,更像计算机书籍的金融学指南里,奥尔德里奇还提到高频交易的常用手法,例如推测价值投资大户的行为,新闻事件的走向,乃至信息不对称的瞬间价格差,甚至像天气预报一样的统计预测工具来获利。
有了这些稳赚不赔、无往不利的工具,他认为,在全球范围内,“计算机交易系统正在快速地取代传统的交易员。”
现实中的猎杀远比理论残酷。比如大户的交易往往会延续相当时间,为防止高频交易捣乱,会事先做算法优化,以求更快地交易和更好地隐藏自己。但针对此研发的“掠夺性交易”,则会故意寻找大户算法中的漏洞,通过密集交易,抢在大型交易完成前获利,甚至欺骗大户的计算机错误下单。
更厉害的还有闪单交易(Flash-order),它的原理是,无论你的算法多么厉害,我永远都比你快,500毫秒就够了。这种快可能来自把电脑放在更靠近交易所的数据中心,更快的光缆,也可能来自更先进的网络技术,还可能来自更优化的数据结构,甚至专门定做的CPU、内存和硬盘。
近期有两个事例最能说明这种疯狂已达到何种程度,一是Hibernia Atlantic投资2亿美元,铺设了一条从纽约到伦敦的海底光缆,以求达到“最快的网速”;另一件事则是纽交所决定在新泽西的某镇设立电子中心,到了那才发现,选址周围的地块,已经被高频交易公司占得没有立足之地。
“宽客”江湖
计算机并非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华尔街,一切要从26年前,33岁的美籍匈牙利移民、纳斯达克交易员托马斯·彼得菲(Thomas Peterffy)莫名其妙成为华尔街新宠说起。
交易所通过调查发现,彼得菲并没有雇佣任何业务员,而只是把交易所的电缆,接到一台IBM电脑上。借助于自己用Fortran、C、Lisp语言写成的数千行程序代码,以及电脑的运算速度,彼得菲可以轻松从每1000美元的交易中,毫无风险地赚走250美元。
交易所叫停了这种做法,因为“所有订单都需要通过键盘,一个一个输入完成”。但彼得菲的生意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他发明了一个打字机器人,此后又创办自己的证券公司盈透证券,成为纽约长岛对面格林尼治镇的一名居民,和狂热的马术爱好者。按照福布斯2013年的最新全球富豪榜,他排在第248名。 彼得菲并非最早想到“用计算机炒股”——或者叫“金融工程学”的人。纽约市立大学教授哈里·马科维茨,和哈佛商学院教授罗伯特·默顿都曾为此作出贡献,他们为此分别获得1990年和1997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直到1988年,人們才开始注意到詹姆斯·西蒙斯和他的“文艺复兴科技”。在此之前,西蒙斯以他和陈省身共同发现的几何学“陈-西”理论而闻名,但从雇佣了大量数学家、物理学家和统计学家创办“大奖章基金”开始,人们开始只记得他的“壁虎式投资法”——从1989年到2010年,“大奖章基金”年回报率平均达35%,远超股神巴菲特的20%。
这一阶段的华尔街,简直成了“火箭专家”们的天下。比如发明“统计套利”的格里·班格纳直接造就了肖氏基金;在地铁站拉提琴的那个彼得·穆勒,领导团队创造的利润达整个摩根士丹利的1/4;16岁成为国际象棋大师的魏因斯坦,为德意志银行创造的利润超过150亿美元。
但直到1991年国际金融工程师学会创立,理论物理学博士、哥大教授伊曼纽尔·德曼写出那本著名的《宽客人生》,宽客(Quant)这个词才开始流行,它的意思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数量金融师”。
作为首批转战华尔街的高能实验物理学家之一,高盛公司数量策略小组负责人,李政道的崇拜者,德曼最被人们称道的,不是他开发的至今影响深远的众多金融衍生品交易模型,而是《宽客人生》中的一句话,直接点破了“宽客”稳赚不赔、无所不能的神话:“在物理学中,你是在和上帝玩游戏;在金融界,你是在和上帝的造物玩游戏。”
“无所不能”的悖论
因为高频交易对交易频率要求极高,所以人为的风险控制几乎无法实现,这意味着“乌龙指”理论上无可避免。另一方面,速度军备竞赛无论对散户投资者,还是对价值投资者来说,都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不公,2009年8月,全球各大证券交易所陆续叫停高频交易中某些出格的交易,比如“闪单”。
加拿大投资业监管组织2012年6月发布的一项有关高频交易的研究报告,首次明确规定加拿大市场上与“高频交易”相关的五种违规操作行为。德交所则采取了7重措施,如开启“可行性检查”等,阻断错误的交易单。而从本周开始,意大利也开始针对高频交易和股票衍生品交易征税。
芝加哥联邦储备银行2010年发表的《克拉克报告》,提供了几条有可能会减轻高频交易风险的建议:一是限制指令中的买卖数量及价格,二是提高交易系统本身的透明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交易机构在收到结算所交易信息后,应尽快将此信息反馈给自己的风险管理系统,及时发现并阻止错误。
这似乎有些效果。根据世界交易所联盟的统计,联手行动后美国高频交易占总成交额的比例从2009年的61%逐步回落至2012年的51%;欧洲则从2010年的41%下滑到2012年的39%。
抛开这些不利因素不谈,高频交易本身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最典型的是西蒙斯的文艺复兴科技,该公司去年新推出的期货基金和股票基金都并没怎么赚钱,而核心的大奖章基金,利润也远不如往年。
有分析认为,这可能是由于监管变严,也可能是因为规模太大,以至于市场无法提供足够的“鱼”来吃,但更多分析认为,大奖章可能根本没有那么神奇,其盈利的根本更可能因为存在一个不透明的“内部投资俱乐部”。
这并非空穴来风。《华尔街日报》曾说,监管部门往往在处理危机时,更倾向于偏袒强势的一方,比如高盛。而有些情况也的确看起来很蹊跷——例如,遇上Facebook上市这样的大事,计算机怎么会偏偏在这一刻出毛病?
不过,即便监管跟进再及时,当交易所对高频交易行为设限时,交易操纵者们仍总是会转移至其他监管相对更为宽松的领域。这就是税务领域所谓的“麦伦定律”——给定足够长的时间,任何特定税法的最终结果都是零税收,这是因为该税法总会有漏洞被人发现并加以利用。因此,税法必须不断调整。
但这并不意味着光大“乌龙指”事件就这么完了。此次事件后,散户必须重新考虑自己是否该结束追涨杀跌,回归价值投资。但说到事件本身,仍然存在诸多疑问,比如,到底是拔了电源、电源线还是网线?受损失的股民如何赔偿?更尖锐一点的问题来自新华网——相比纽交所,上交所监管的“无为”为何如此让人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