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 球

　　它与月亮对称。当夜足够深
　　黑暗（所有颜色的缩影）
　　何尝不是一种光。
　　它经由月亮反对夜晚，
　　而诗人反对诗人
　　也是经由词语。若我们有幸
　　凝视汉字的深渊，我们就会被照亮
　　变得一无所知（再一次一无所知）
　　像月亮一样，反对并支持太阳。
　　这正是蚁球的训示：
　　在同类中察见自身，
　　在遗忘中认归自己的祖先。

倾听者

　　倾听者没有耳朵。他不想听到慰藉。
　　倾听者在隐形的屏障后面数松子。
　　一个婴儿在哭;在雪白的海浪声中，
　　一条船安于汪洋，警觉而被动。
　　有一种鸟鸣，他不知如何定名;
　　但那是一种确切的声音——
　　仿佛从所有嘈杂中浮出的朴素的笑意。
　　他繼续数松子，星星继续落在未来。

旅 行

　　这是第一次，我感激自己的灵魂——
　　不断亲吻我时间的角质。
　　我记得欢乐的时光，疼痛也没远去;
　　它们簇拥我前行，穿过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
　　我初识戈壁但并未抵达天山;
　　故乡绵亘在浩瀚的沙石上，祖国以蒙古为界。
　　我在父亲的日记里见到巴丹吉林，
　　它散落在一堆人名中间，比墨水还蓝。
　　这些年我只反复记得昨天，
　　永不消逝，也不再新鲜。
　　我从未到达海洋，也为残缺的四肢倍感羞愧;
　　我借站立得到了远方，却因没有尾鳍而失去了世界，
　　我爱并恨着同样的事物，它们有时是古老的词
　　有时是南方的梦。它们是从前和未来的我，
　　孤独，却与父亲的脚步一致。

漫长的告别

　　一个完整的人必须是一个羸弱的人;
　　你从未认识他：一种生动的狡黠在温柔中
　　练习粗鲁。一个完整的人必须是强悍的人。
　　当他闭上眼睛，人类生活有一刹那的休止：
　　醉汉在梯子上看见猫在丈量屋脊;
　　指挥家的手臂在乐谱架上悬而未决——
　　有一把低音提琴慢了八分之一拍。
　　当他睁开眼，他发觉她正盯着他;
　　无限的休止在屏息中发酵出一种只有
　　香烟在浸泡后的纸面上才能偶尔散发出的
　　清新的奶香——触手可及却无法归类。
　　疼痛是一件永不生锈的武器，
　　它在他的身体里。他在世上。

庄周梦蝶

　　庄周让蝴蝶飞;蝴蝶立刻领会了飞翔。
　　无论如何飞，它都是恰当的——
　　蝴蝶飞翔，它先后憩落在树木、石头和花朵上。
　　蝴蝶独立自在，它与树木、石头和花朵无关，
　　就像庄周独立自在，他与世界无关。
　　蝴蝶甚至与庄周无关。
　　蝴蝶不晓得自然律和经验。
　　蝴蝶绝不顺从或服膺任何一种信仰、理想、原则或观念。
　　蝴蝶不知春秋，却绝不允许战争发生;蝴蝶有强烈的责任感。
　　蝴蝶只有一颗平静的心，它浑然不觉地飞翔。
　　庄周始终醒着，他依次看见树木、石头和花朵。
　　蝴蝶始终在飞，热烈而勤勉。
　　这可能吗？庄周先是看见蝴蝶的落处，继而看见蝴蝶在飞翔，
　　最后，他看见蝴蝶的来处——这一切与蝴蝶无关。
　　简介
　　师飞，1989年生于甘肃陇西，首都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在读。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湖南文学》等。获第五届“人民文学·紫金之星”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