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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学者这样勾勒着大师的轮廓:
刘大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张大千先生是百年来在传统绘画上最后一个巨匠,也是一个集大成的艺术家。
周功鑫(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大千先生的艺术成就,在近现代水墨艺术家中是领衔的。
孙家勤(张大千弟子 台湾):张老师是靠卖画吃饭的,他是一个职业画家。
林木(美术评论家):他是极富才情的一个人,很洒脱,可能是艺术界最洒脱的一个人。 包利民(张大千研究学者):他会挣钱,会花钱。 张正雍(张大千弟子):他富可敌国,穷无立锥。 巴东(台湾历史博物馆专家):他的一个很大特色,就是不受命运控制。
李永翘(张大千研究学者):他的身世是中国画家里最传奇的。
大师自己说:我一生致力于艺术,就是画到死为止,不改动。我的生活习惯,我的志向,统统不改变。我就是当了和尚还是个画画的和尚。(图1)(图2)
这是大师未见到的两个画面:
2010北京嘉德春季拍卖会现场:拍卖师:1125号张大千《爱痕湖》,起拍价是九百万。《爱痕湖》两千万;两千一百万;两千一百五十万;五千万;六千万;八千六百万;九千万……
中央电视台《新闻30分》报道:昨天晚上,在北京举行的中国嘉德春拍专场当中,张大千的晚年巨幅绢画《爱痕湖》,经过近六十轮的激烈叫价,最终以一亿零八十万元的天价成交。(图3——1)( 图3——2)
对此,艺术家、专家给予了高度评价:
魏学峰(四川博物院副院长)说:在国际拍卖会上,张大千的作品都是居于前位的。所有国内外的大拍,如果没有张大千,很难说是第一流的拍卖。
林百里(台湾著名收藏家)说:这样的画才具有最高境界,最有价值的。这个价值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刘大为说:他的很多作品我看过原作,有传统的精粹在里边。画得非常精彩,也非常严谨,很有新意。
巴东说:他的青绿泼彩,像宝石一样的华丽,有一种深邃的空间跟厚度。就这个色彩所达到的境界,我认为近代中国画家是无人能够企及的。
林木说:在中国美术史上,张大千是集整个中国美术传统于一身的第一人。(图4)(图5——1)(图5——2)
正如胡红雨(四川内江张大千纪念馆馆长)所说:对张大千的了解,首先是从他的作品开始的,了解了他的作品,然后才开始关注他的成长环境,关注他这个人。
张大千1899年出生在四川内江县城郊安良里。祖籍广东番禺。到张大千已是在内江定居的第十代人。张家居一三合院,家里人口较多。共有十个孩子,九个儿子一个女儿。家里生活来源,主要靠其母曾友贞绣花卖给大户人家,其父张怀中收破烂、卖水补贴家用。因医疗条件差,加之家境困难,最后成活的只有四子一女。(图6)(图7)(图8)
张大千一生有很多传奇故事,黑猿转世,就是其一。传说他的母亲快临盆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手上托着一个圆盘,盘中卧了一只小黒猿。那个小黒猿看见曾友贞之后,突然一下跳到曾的脖子上把她抱住,口中喊着妈妈。曾惊醒后,张大千就出生了。所以附会他是黒猿转世。
汪毅(张大千研究学者):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传奇。但从张大千的形象看,他有一种异人的异相。我看过一张他的照片,上半身是裸露的,身上全是胸毛,而且很多很长。
李永翘:他年轻时,胡子就非常 长,而且长得很密。奇怪的是,他一生中,特别是中、晚年,非常喜欢画猿,自己也养了很多猿,这些猿和他都非常亲近。他的真名叫张正权。后来他用猿的谐音改名张爰,作为终身的名字。
李永翘:张大千的主要职业是绘画,但他并没有受过系统的科班教育,他九岁开始学绘画,启蒙老师就是他母亲。
张心庆(张大千之女):奶奶又会画画、又会写诗、又会刺绣。我们内江方圆六七十里,都知道有个张绣花。
李永翘:她画鞋样,画刺绣纹路,都非常漂亮。她有一张《耄耋图》,也是唯一存世作品,画得非常好,超过一般民间艺人水平。所以,张大千跟他母亲学画,起点非常高。张大千的几位哥哥也是他的启蒙老师。二哥张善子专攻画虎;三哥张丽诚经商;四哥张文修从医,而且都闯出了一片天地。所以家庭对他的成长,有很深的影响。尤其受他四哥影响比较大。
张心廉(张文修之子):我父亲十七岁就出来教书了,我父亲比张大千大十四岁,张大千七岁时,我父亲就教他读书。后来我父亲到重庆求精中学执教,任国语教师,张大千又跟着到重庆读书。他当学生时还有个插曲,当土匪一百天。
李永翘:这也是张大千很传奇的一个故事,对他的性格影响非常大。1916年,云南蔡锷将军的护国军要讨伐袁世凯称帝,一直打到重庆。张大千当时正在重庆求精中学读书,因为大战在即,学校提前放假。内江离重庆有200多公里,他没有钱,就约了几个同学,徒步回内江。走在半路上,被土匪抓住了。当时四川土匪很多、剿不胜剿。
张心廉:土匪头子要这四个学生各自写信回家,拿赎金来领人。一看张大千字写得非常漂亮,速度又快,就改变了主意,他说我缺个师爷,你不要走了,留下来给我当师爷。张大千就这样落入匪巢。土匪有个规矩,就是你上山当了土匪,那就必须要跟我下山去抢东西。
李永翘:张大千第一次被土匪押着去抢东西时,他觉得我只要一伸出手去,就真正变成土匪了,怎么办呢?所以就只抢了一本《诗学涵英》。后来土匪又抢一个举人老爷家,把举人关了起来。张大千在那个院子里念《诗学涵英》,引起了举人的注意,询问他的情况,知道是学生娃,被土匪绑架的,就尽心尽意地教他。这位举人老爷国文功底非常好,成了引导张大千走上诗词创作的启蒙老师。
张心廉:他当土匪后,我父亲托地方上的帮会头子,去跟土匪说情。从土匪绑票到我父亲把他接回来,刚好一百天。
魏学峰:张大千的确是传奇人物。这是一般人难有的经历。跟土匪在一起,养成了江湖性格。他说只有他自己一生都懂得江湖有多大。
李永翘:张大千被营救出来之后,二哥张善子就带着他去了日本。他三哥张丽诚经商,家里经济有了较大好转,有能力让他到国外去念书,希望他学有一种生存的本领。张家准备开一个染坊,于是就叫他出去学染织。在日期间绘画上他一直没有放松,张善子看见他对绘画那么热爱,给他提供了非常好的条件。为他买了很多学习资料,笔墨纸砚,带他参观博物馆、美术展等,让他打开眼界。
张大千的爱国思想非常强烈,这从他在日本留学时就可以看得出来。有一次,他和一个朝鲜同学聊天,无意中谈起日本人学英语,日语的口音带得太重。恰巧这时有一个日本同学走过来说,亡国奴的舌头是最软的,所以他们学别人的话学得最像。因为当时朝鲜被日本占领了,朝鲜人成了“亡国奴”。这让张大千受了很大刺激,回到住处,一夜没有睡着,一直在想,难道我也像日本人所说舌头是软的吗?不行,老子从明天开始就不学你日语,我就说我的中国话。但是不说日语,上课又怎么办呢?他又想,那我就叫你日本人来为我服务。第二天,张大千拿了一笔钱,请了一个日本人给他当翻译。这件事马上在日本留学界传开了。留学居然请翻译,真是破天荒的事。
1919年,张大千从日本学成回国,先到了上海。那时张勋闹复辟,整个形势很乱。他本想回家悼念他去世的未婚妻。但当时四川匪盗如毛、交通断绝,回不去。因政局动荡他家染坊也开不成了,他所学没有了使用之地,只能待在上海。因他从小就有绘画的基础,而且一直没间断学习,他想做画家,萌生了在上海向书画界前辈学习的想法。
陈滞冬(画家 张大千研究学者):他刚开始不是学画,是学书法。当时上海书法最有名的是曾农髯和李瑞清,张大千就拜这两人为师。因为当时在上海,你要不拜码头,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曾老师有个习惯,他写字时,不让人看,包括他的夫人。他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面写,写完后才把他的作品拿出来给学生看。
李永翘:张大千当时思想波动,一是刚回来,对上海生活不熟悉;二是思念已经去世的未婚妻;三是又碰上老师这种习惯,不能够手把手地教,不能够及时地问。觉得这一段时间,艺术上也没多大长进,前途迷茫,矛盾、苦闷、彷徨,想逃避现实。
1919年冬,张大千到松江禅定寺落发为僧,拜逸琳法师为师,赐法号大千。大千是佛教三千大千世界之意。从此,张爰就有了一个名号,大千。而这个大千,对他的艺术和对其一生,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延续到他去世都一直叫大千
1920年,张大千出家一百多天后还俗了,被迫还俗。被他二哥张善子押上火车返回四川。返川后,当即给他成亲,结发妻子叫曾正蓉。
张心庆:我的母亲个子不高,胖胖的,是贤妻良母。但因为是包办,爸爸不喜欢她。
陈滞冬:迫于父母之命结了婚,心 里不情愿,不到一个月,张大千就以要到上海学习艺术为由,离开内江,回到上海。开始了长期的上海生活。当时画坛流派分海派和京派,他老师曾农髯和李瑞清在海派声望很高,这两人都喜欢石涛、八大山人的画。受老师影响,他也喜欢上了石涛、八大山人,他从此进入了绘画。
李永翘:石涛是中国画坛的一位革新大家,是一员闯将。特别是石涛的那句“笔墨当随时代”,对张大千的影响非常大。他不断地学习石涛、临摹石涛。他临摹一张画,要通过几个步骤。首先是熟读,把这幅画的线条、笔墨,全部吃透。然后先摹,其次再临,反复临,一直临到觉得可以把这幅画背下来。尔后是背临,把画拿开,重新在白纸上把这幅画画出来。
林木:他那时很年轻,20岁左右,才气横溢,临谁像谁。他非常聪明,天赋极好,他对石涛的研究到什么程度呢?石涛的每一笔的起笔是怎么,收笔是怎么,方向是怎么,他都了如指掌。后来画坛对他评价是石涛再世。
李永翘:他已经达到可以假乱真的程度。曾发生他的假石涛,换了黄宾虹先生真石涛的故事。有一次,他画了一幅石涛,拿去请曾农髯看。正在这时,黄宾虹来了。黄进来就和曾一起看那幅画,觉得神气、气韵、笔墨,都是石涛的,就问曾你从哪搞到这么一张精彩的石涛?这幅画我要了。我那儿也有张石涛画,咱们就做个交换。然后不由分说,还没等曾开腔,黄宾虹就高兴地拿着那幅画走了。
包利民:张大千真正崭露头角,是在1924年的上海秋英会上。秋英会是上海文人的一个雅集。他的两个老师给他搭好人脉,张善子把他带去的。在那个笔会上,他山水、花鸟都画,当场引起了像吴昌硕等老一辈书画名流的重视。(图9)
李永翘:第二天,报纸把张大千誉为上海艺坛的后起之秀。这样张大千在上海就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这时,他处在一个最关键的阶段,但还是内江、上海两头跑。他和曾正蓉结婚两年没小孩,家里就急了。为了续香火,又给他找了一位夫人,就是黄凝素。
张枭(张大千之子):我妈妈很直,高兴的不高兴的,过了就忘,嘻嘻哈哈的一个人。我们家里弟兄姐妹都是我妈生的。
张心庆:第二个母亲生的孩子太多,他们两年生个孩子,生了孩子就走了。我们的哥姐弟妹,好多都是我妈带大的。我爸也很难,他就靠一支笔养活一大家人,长大了我才理解他。
陈滞冬:现在张大千的画价格很高。但当时卖画收入不是很好。他是靠卖画为生的,他的画卖不出去不行,那就要结交一批有钱的人来买画。其中有个李家,李家是宁波的望族,有一个女儿,叫李秋君,看上了张大千的才气。李秋君也是才女,女画家。在绘画过程中,他们自然建立了感情。秋君的父亲看在眼里,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有一次,秋君的父亲就跟张大千谈,我们秋君还没有嫁人,是不是把秋君托付给你呀,张大千一听马上跪下来,他说李老伯这个万万使不得,我已经有妻有妾了。于是,张大千与李秋君始终以兄妹相称。他住在李家,得了病,李秋君就伺候他。没有李秋君也就没有张大千,他早期的画展,都是李秋君帮他张罗的。
李永翘:1925年,在上海宁波同乡会,张大千举办了平生第一个个人画展。一共展出山水、人物、花鸟一百张。这个画展还搞了个噱头,每幅画不管题材大小,标价都20块。参观的要买画,凭抽签决定是哪幅。在好友大力支持下,画展获得圆满成功,一百幅画全部卖光,一下就是两千大洋,生活问题解决了,也有了差旅费。从1927年开始,他就四处游走,交朋会友,到处写生。
游三辉(张大千再传弟子 台湾):太老师共四次上黄山,第一次上黄山时没有路,山上只有为和尚修的路。太老师请当地的百姓,拿着镰刀锄头劈路上去的。
我把他到黄山画的画稿带到黄山,与实地比对,感觉太老师太厉害了。画得真美,这种墨韵,这种彩韵,非常极致。以境界来讲,造型的气势、山体的生态非常有震撼力。在他画里每一个地方都能找到那种石头冒出来的感觉,那种森林苍翠的感觉。(图10)(图11)
林木:他真正能够在艺术里边体会到一种愉快。他对美的欣赏,对美的享受,是发自心灵的。这一点是我们一般画家很难企及的。
他是一个什么都画的画家,从山水到人物、花鸟、草虫。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兴趣,都把它收到自己的画里来。他的纯粹性,表现在他的兴趣的极度广博上,和对所有中国绘画门类由衷的喜欢上。他把中国美术传统的方方面面做了相当精道的研究,从清到明到元,乃至更早。
巴东:他对于唐宋元明清以来各家各派的重要大家,几乎都掌握在手。他经常取法乎上。年轻时一上手就是第一流宗师,像石涛、八大。所以他掌握的资源很丰富,是无与伦比的。他的画风是在对中国古代画风的熟悉、模仿、组合、剔除的过程中慢慢形成的,然后再加上自己的写生。一般人做不了,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做到。
李永翘:张大千说一个画家必须要出名。出名之后,你的作品才会受人重视。他说不能只在一个小地方出名,必须在一个大地方出名;在一个大地方出名还不行,必须要到处出名,这才叫作真出名。所以他在上海出了名之后,就要到北平去出名。因为当时上海属于海派,是舶来西方文化的一个中心,真正中国文化中心,还是在北平。1934年,带着一个社团的200多幅作品到了北平,举办一个盛大画展。张大千有40多幅作品参展。
包利民:张大千之所以取得成功,有人说他是天才。他自己讲是三分天才七分人事。他是一个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很会做人的一个大艺术家。他在北京期间,为了使自己的艺术一直冲在最顶尖,就不断地交朋会友、汇合同道。在30年代初认识了溥心畬。溥的画是文人画的一个代表。他生于皇室,属于帝王贵胄。他的画格调很高,气势很雅。他也是自学的,靠他一遍遍地学习、临摹、钻研王府里历代古画。张大千和溥心畬见面后,很是投机,相互欣赏,尔后经常在一起共同创作。
汪毅:张大千住在北平的颐和园,刚好溥也住在那里,所以他有较多的机会跟溥一块交流绘画艺术。那时美术编辑于非闇,在北平晨报上推介他们的绘画艺术说,当今画坛南张北溥,代表了中国山水画的最高成就。1936年,当他出版画集时,徐悲鸿为他写了一个序。说他在绘画上的成就很高。说他是五百年来第一人。
林木:徐悲鸿心高气傲,他用五百年来第一人这样的话评说人,张大千是唯一的一个。以徐悲鸿这种大师级领袖级的人物对张大千的那种佩服备至,张大千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可以想象了。(图12)
汪毅:张大千在北平时,跟一帮朋友,特别是于非闇,经常参加一些活动。当时中山公园,是常办展览的地方,他们常去。那时在那儿有京韵大鼓演唱。有一次,他跟于非闇一块儿看演唱。刚好他后来的太太杨宛君,正在登台表演。杨的声音好,手好,特别是手做出来的动作,他感到是一个天然的模特。符合他的审美标准,符合他入画的一些想法。他通过朋友,跟杨宛君见面,几经交流,就俘虏了这位少女的芳心,很快做了张大千的第三任太太。以后就跟随他辗转,照料他的起居,协助他的绘画工作。
李永翘:1937年抗战爆发,北平陷落,张大千被困在颐和园。当时他已有很大名望,日本人对他封官许愿,让他当北平艺专的校长、中日美术维持会的会长。并对他软硬兼施,但他未答应。
晏秉常(张大千好友晏济元之子):张大千决定和我父亲在颐和园作一个月的画,卖画筹钱。筹到钱后,我父亲就带着他的两个孩子,从上海绕香港回到四川。然后他自己隐姓埋名,托朋友拿到路条后,单身去了上海。从上 海坐船到香港,从香港经过广西、贵州,最后到达了重庆。1938年底,张大千终于回到家乡。
魏学峰:青城山是四川的一座名山,也是道教的一座圣山。张大千几次上青城,认为家乡最有代表性的山水还是青城。这是他一生魂牵梦绕的地方。他从北平沦陷区冒着生命危险回川后就上了青城山,全家人也都聚集在了一起。共住了三年,主要是创作书画。
龙国平(张大千弟子):他靠画画为生,刚回川,还没多少收入,吃饭的人多,还得请裱画师,家累很重。四川画家慕名常来看他,客人走后,才能点烛作画。每天要一张画到两张画。这是他较艰苦的时候。
魏学峰:他这段日子是比较清苦的,但也是他人生中很安静平稳的一段。他在这儿潜心整理自己的画作,创作了一大批优秀作品。他以前画青绿山水主要是仿宋人,但到青城山后,感觉到自然的这种青色,远比他看到的那种画卷上的东西更美。所以他在青城山这段时间,青绿山水画得特别多。在他的心目中,青城是一个给艺术家提供创作的丰富营养和想象空间的地方。一直到他晚年,还作了巨幅的青城通景屏。他把自己看到的,跟自己想象的青城山,理想中的青城山的大美境界融会在这个通景屏里面。(图13 )(图14)
李永翘:1941年春,张大千、杨宛君、张心智,他们从成都出发去了敦煌。那时很多人不知道敦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那里是沙漠、戈壁。当时对张大千去敦煌各种猜测都有。作为一个大画家,不在成都好好地生活,非要跑到不毛之地去过艰苦的生活,是什么动机?什么目的呢?
王登渤(甘肃省文联秘书长):从1900年藏经洞被发现,敦煌在黯淡了几百年之后,孤悬于沙海之中的艺术宝库又重新走进了中国乃至世界的视野。大量的外国探险家来到敦煌,斯坦因、伯希和,把从藏经洞带出的一批经卷,在北京作展出,惊动了北京的学人。(图15)(图16)
李永翘:早在20年代,曾农髯、李瑞清就跟张大千说过,藏经洞里流走了很多文书卷子,但都不知道敦煌还有壁画。张大千直到1939年和1940年初时才听说。
陈滞冬:他绘画主要取法的是明清时代的一些画家。但他很关注宋代以前的绘画。这部分绘画传世太少,他没有机会看到。叶恭绰是一位很有名的文化人,他告诉张大千,你要画人物画,就一定要去敦煌,我们看到的唐宋以前人物画的真迹很少,但是敦煌那边全是。
李永翘:张大千去敦煌,一路很艰苦,一是有野兽,二是有土匪,很不太平,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到了敦煌,进入莫高窟洞窟一看,非常兴奋。金碧辉煌,满墙彩画,各种各样的雕塑,真是中国的一个艺术宝库。
魏学峰:敦煌的壁画真正地震撼了他,他感受到了中国古代艺术的最高境界。他认为自己传统的笔墨功夫很深,但面对敦煌壁画他又自愧不如。对他冲击很大的是宏大的场面,重彩的色彩,强烈的线条。他忽然发现了能够洞开中国传统艺术,使自己的艺术攀上另外一座高峰的一个路径。这对他以前的传统绘画观念是一个彻底的颠覆。
李永翘:张大千跟他儿子讲,没想到敦煌有这么好的东西。原来以为最多三个月就归,计划看来得改变。后来延长到半年,又延长到一年,最后一直待了将近三年。他在那儿很艰苦,那时兵荒马乱,另外那是个蛮荒之地,吃的没有、水没有、照明没有,住的不知何时的房子,里面蝎子、蜘蛛、毒蛇经常出没。睡到半夜,外面野狼叫声非常恐怖。但张大千为了艺术,真是奋不顾身,不计一切代价。他去敦煌带的人、带的物资,是七八十辆马车拉过去的。壁画都是画幅巨大,没有那么大的画布,他就从青海塔尔寺请了五个画僧帮他缝画布。
张大千从筹备去敦煌到回来,总计花销数十万银元。作为一个个人画家,几十万银元是太大的数字,他主要靠借贷,几乎拖垮了成都一家银行。从敦煌回来时,还剩五千两黄金的欠债,坚持自己还。
魏学峰: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是美术史上规模最大、最有计划,花费时间、精力、财力最多的一次。他把敦煌的所有洞窟都走遍了,有一些很小的洞窟是卧着进去的,仰着画。每日早晨进去,晚上出来,天天都是蓬头垢面。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他临摹有自己的方法,临摹一些大的场景,比如说经变故事,有画全景的,也有画局部的。在临摹画中,可以看出他尽量摆脱以前文人画法,全身心地投入,去感悟唐代那种博大的艺术气象。(图17)
林木:敦煌的考察对他来讲,是一个重大的转变。之前他的笔墨,是柔和,宁静。但他天性里有一种豪放,有一种洒脱,有一种无拘无束和自由。所以当他看到敦煌时,他的兴奋无以复加。他后来的画风发生重大变化,色彩增加了,凝重了;尺寸变大了,造型壮硕了,画得很雄壮。那么丰富的色彩,那么遒劲的线条,那么辉煌的尺寸,充满着一种健康向上的生气,这都是在任何画史上闻所未闻的。
陈滞冬:他是一个对中国画有特殊抱负的画家,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但还是一个生不逢时的画家。他主要的活动是在20世纪前半叶,那是中国多么混乱的一个时代。1949年12月6日,张大千去印度办画展、考察。他跟家人说,我最多半年就回来。没想到从此未回。他从印度去巴西,却一住住了十六年。他喜欢传统山水的山石、树木,在巴西就做了个园子,叫八德园。
孙家勤:八德园是张老师一生所做的花园里,最让他施展的一个花园。他在里头造池堆山,他根本不是在布置花园,他是在画画,在画立体画。(图18)
陈滞冬:1957年,八德园还没有最后完工,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看见工人安石头,不合他的心意,他就用力去抬,造成眼底血管破裂,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眼睛视力微弱。这样就不能作画了,练了一辈子的功夫废了。1957年以后他一直在治,时好时坏。一大家人要生活,怎么弄?他想办法突出困境。
从1961年开始,他就试着开始泼墨。试验到1964年他觉得成功了。1965年前后,创作出了很好的泼彩绘画,把我们带到一个中国山水画的全新境界里,画的气质是中国的,精神是中国的,这是他很了不起的地方。
巴东:张大千的泼墨泼彩画风,是具有中国传统绘画深厚底蕴才能开发出来的。这种风格开拓了中国水墨画的新纪元,把传统中国绘画带到一个现代的窗口。在艺术上在文化上的启发和意义是非常重大的。
向子平(张大千的故友 台湾):1974年,我到八德园去看他,那时大千先生心是很寂寞的。到国外后,他对家乡、对故国、对亲人思念之情刻骨铭心。我说你回去吧,那边还有一些老朋友,劝他回来定居。
巴东:晚年他回到台湾定居,代表他要叶落归根,回归到中国的土地上。
周功鑫:台北故宫博物院有大千先生的捐赠品94件,75件书画,19件文玩以及纸笔。敦煌的摹本62件,1967年捐给了故宫,这是大千先生创作的最重要的作品。他认为这是他一生里很好的东西,希望留给故宫。我1972年进故宫工作,他1976年回台湾。1978年时,故宫邀请他来参观我们的展览,那时我正好是院长的秘书,就随侍在侧,所以跟大千先生和夫人,有了第一次接触。他是很有修养的艺术家,很儒雅,很有气质。
游三辉:我在二十四五岁时见过他一次,当时吓了一跳,我们在台湾长大的,他的那种行头,还以为是唱戏的戏服。他的胡须,整理得非常飘逸。
黄天才(张大千的故友 台湾):他就要那个胡子来衬托他,它能助长他的艺术家气势。我们几乎想像不出,大千先生没有胡子是什么样子。
林木:张大千是一个中国文人,他到什么地方都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戴着东坡帽,蓄着长胡子,穿着长袍子,见面就作揖,全是中国式的。我觉得像他的那身打扮,是一种文化的坚持。造园也是属于文人理想的一种坚持,一个高士的理想。
杜璐荣(台湾张大千纪念馆 馆长):台北摩耶精舍是大千先生生前最后一个居所。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四合院式建筑。其实整个园子是他的一个造园。地理位置刚好坐落在外双溪分水岭上,临着双溪,遥眺远山。中国人造园讲究借景,他要借助这个自然大环境。他最喜欢长廊,靠近溪畔,先生拄着拐杖,坐在溪畔围墙上听着流水声,感觉就像是他的家乡。所以这个地方是他到最后决定选留的地方。一、二楼是画室,里面所有的陈列文物,都是他生前使用的。他过世以后,家人遵照他的遗嘱,捐赠给故宫,在这里成立了一个纪念馆。他1983年4月2日上午8时15分病逝。(图19)
唐利民(四川省内江市委书记):张大千先生一生中,出了几万件作品,得到了国内外广泛的认同。他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也是我们内江的骄傲。(图20-1)(图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