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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巧不巧?我刚才在飞机上正看《环球人物》呢,这会儿要下飞机,你们的电话就来了。”73岁的曾光是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电话里他声音洪亮,一听要讲讲公共卫生这70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采访。
两天后,《环球人物》记者抵达杭州。见面前,曾光正在报告会上发言,主题是“肺炎球菌疾病防治策略”。他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大门,让人感受到演讲者的热情和专注。采访中,曾光喜欢用“打仗”“应战”来形容他和流行病的每一次交集。的确,新中国成立70年,在这场抗击疾病的漫长战争中,曾光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公共卫生战士。
灭蝇1亿4千万,“种痘”5亿人次
“你先猜个数字。1959年,中国有多少麻疹病人?”曾光向记者提问。
“几十万人?”
曾光摇了摇头,停顿了几秒才给出答案:“是900万人。”他接着列举:“新中国成立前,全国人口平均寿命是多少呢?只有35岁。1967年患流脑(流行性脑膜炎)有多少人?300万人。”
对于这些数字和它背后的时代,出生在1946年的曾光有着切身的体会。出生后不久,他就患上了麻疹合并肺炎。“当时差点丢了性命。父母带我到北京看病,打一支青霉素都要卖首饰,你想那是多么珍贵啊!”
新中国成立初期,战乱刚结束,百业待兴,传染性和地方性疾病广泛流行。血吸虫病、疟疾、丝虫病、钩虫病、甲状腺肿、大骨节病、克山病等病的发病人数达几千万,烈性传染病如天花、鼠疫、霍乱在各地时有流行。卫生部刚成立就着手设立各级卫生防疫机构,当时全国卫生防疫工作的指导方针是:以预防为主,在预防领域又以防止疫病流行为主。
上世纪50年代,接种天花疫苗几乎是全民记忆。当时中国进行了3次强制性全民种痘和2次接种行动,给5亿多人口共发放了18亿剂牛痘疫苗,小孩也种,大人也种,消灭天花运动就这样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点上疫苗,用针在皮肤上划一道。过段时间,疱疹脱落,留下一道疤痕。”疤痕留下了,天花在中国也真的消灭了。“世卫组织直到1959年才开展全球天花消灭行动,我们消灭天花比全世界早了十几年,当时中国还不是世卫组织国,这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曾光说。
集中力量、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这是新中国建设公共卫生的优势,同样体现在除四害上面。《北京卫生志》对这场爱国卫生运动有所记录:“1952年,首都人民进行灭蝇活动……全年灭蝇1亿4千万头。”作为四害之首的老鼠当然在劫难逃。“在1956年2月,仅仅北京市在一个月之内就捕鼠1600万只。”
“实际数字肯定比这个还多。”曾光回忆说,“食堂、垃圾堆、公共旱厕所,苍蝇满天飞,大人小孩都在拍苍蝇”。人们把打死的苍蝇和老鼠尾巴装在小瓶子里上交,学生交给学校,工人交给工厂,退休及无职业者交给居委会,以证明“战绩”。在此后10多年的时间里,中国基本控制了鼠疫、霍乱、丝虫病、麻风病、血吸虫病、疟疾和结核病等传染病和地方病,这与政府重视和全民动员密切相关。
全国公共卫生体系初步建立健全,但部分偏远农村地区仍受困于缺医少药。1970年,从河北医学院毕业的曾光来到燕山北部的围场县,成为一名乡镇医生。围场县是贫困县,尚未开展儿童计划免疫接种,麻疹、百日咳、流脑仍然流行,碘缺乏病、白血病、胃癌、肝癌依旧高发。没有上级医生,曾光是那里的“全科大夫”:“中医西医、牙科拔牙、针灸按摩,我都得做。”曾经还有内蒙古的村民赶了100多里路专程找他看病。
1979年,国家恢复研究生考试。曾光把公共卫生作为报考方向,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凑齐教科书的专业。靠着9年的临床经验和两个月的临时复习,最终他考上了中国协和医科大学,成为公共卫生泰斗何观清的学生。曾光将此看作命运的转折,“好像我此前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走这条路”。
研究生毕业后,曾光开始负责全国疫情报告管理工作,此时公共卫生体系的一次大考即将来临。1988年,上海出现大规模甲肝疫情,当地部门负责人首先给曾光打电话汇报。“症状是全身乏力,面色连同眼睛都发黄,患病30万人。当时上海的东西已经卖不出去了,外地人连大白兔奶糖都不敢买了。”
为了平复对甲肝的恐慌,那一年,邓小平决定和上海人民共度春节。在联欢会结束后,他上台和演员一一握手,还亲吻了小演员的脸蛋。这个举动对全国人民起到了安抚和示范的作用。
很快,甲肝暴发的元凶被流行病学专家找到了,它是上海人餐桌上的常客——毛蚶。此后,禁止食用毛蚶切断了食源型甲肝的传播,疫情很快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