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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保安只是一个跳板
甘相伟坐在教室第二排,努力忍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这是北京大学基础采访写作的最后一堂课,教授徐泓正给这些大二的学生布置一份“接地气”的期末作业——写写校园里熟悉的陌生人,比如宿舍楼长、卖水果的小贩或者修车师傅。
突然后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想写周其凤校长给他作序的那个保安。”
甘相伟一愣,但并没有回头,等同学发言结束,才举起手:“徐老师,我就是那个保安。”
教室里发出一片“啊”的惊叹声,掌声随即响起。
由于教室里有好几个学院的学生同时上课,谁也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个穿着条纹T恤衫、总是坐在前三排的大男孩。
“甘相伟给了本课最大的惊喜与总结。”徐泓说。
实际上,这个清瘦的同学已经30岁了,他已经在校园里“潜伏”了近5年。他用站岗的间隙,旁听了法学院、中文系、社会学系以及心理学系的课程,而且总有办法坐在教室前三排中间的那个位置。3年前,他通过成人高考,成为北大中文系学生,并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10万余字的书,连北大校长周其凤都应邀为他作序。
2007年9月,甘相伟和3000多名新生一同走进北大校园。他的身份是个在西门站岗的保安。 用他自己的话说,保安只是一个跳板,他要“借”个身份上北大。
很多次,看到擦身而过的学生,他都忍不住埋怨自己“当时怎么没有一步考进来” 。当年高考失利后,他上了大专,后来当过教材推销员、小公司的法律顾问、农民工子弟小学的语文老师。他还会有些不服气地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走进课堂?”
换下保安服,背上单肩书包,甘相伟忐忑地走进教室。他第一次旁听只敢坐靠后的位置,生怕老师点名时会注意到这个一直没有举手的人,更害怕同学知道后会盯着他看个不停。当然,那堂课到最后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保安队里最牛的人
后来,他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去教室里抢占前三排的位置。有时为了听课,还要和同事换班。他随身带着小纸条,记下别人提到的书籍;为了买书,他可以一连吃好几天的方便面;可以不顾别人投来的怪异目光,在岗亭里读康德。
连给学生指路时,他都不忘打听:“你是哪个系的?你们系哪些老师讲的课好?”
他知道哪些课有口碑,也知道从哪些秘密渠道获得课程表。对于老师的名字,他如数家珍。
他很少提及工作的心酸,更愿意回忆在校门口私放曾子墨、在校园里遇到国家领导人的经历。他甚至觉得,在校园里给胡锦涛主席站岗的那次,主席还曾向他点头致意。这让他感到很有成就感。
可一旦走进教室,他就不愿意暴露保安这个身份。
一次,在社会学系旁听时,老师让大家分组讨论农民工群体的教育问题。甘相伟第二个发言。他说,北大校园里的后勤人员是中国千千万万农民工的缩影,应该让他们好好接受教育,融入燕园。可他并没有说自己就是一名后勤人员。
2008年,甘相伟考上北京大学为后勤人员开设的平民学校,保安队有近500人,每年只有20个名额。年底,他又通过成人高考,成为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他也有了学生证,不用再去求学生帮他领免费的演出票,甚至还有同事问他借学生证,去买半价的电影票。
他觉得自己终于融入北大,这让他感到自豪。
这个励志的故事经《人民日报》报道后,甘相伟成了校园里小有名气的人。他随身带着自己印的名片。正面是北京大学的校徽,“甘相伟”的旁边印着“教育顾问”几个小字,背面写着他的服务项目:成人英语、书目推荐、心理咨询、人生设计……
保安队里有一个安徽的高考落榜生打来电话:“甘哥,我是看到你的故事来北大做保安的。”
他成了保安队里“最牛的人”,连假条和报告,都有人求他来写。
“我不想引起别人注意”
有人也劝过他:“相伟,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应该找个工资高点的工作。”可他听了只是笑了笑,“算了吧,我还得在这儿待几年。”
甘相伟继续潜伏在北大的校园里。他喜欢随身带着自己的新书,却并不喜欢媒体总是安排他拿着他出的书,招摇地站在校门口照相。
“眼球都吸过来了,我觉得这样不好。我不太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说。
这本名为《站着上北大》的书,是他5年来利用业余时间所写的随笔集。他觉得出书很简单,只要字数够、内容吸引人就可以。不曾想找到的第一家出版社就委婉地拒绝了他,理由很简单:有一个人也从农村来,后来还去了哈佛大学,他的经历都还没出版呢。
他又给其他出版社打了十多个电话,对方的拒绝更加直接:“现在哪有不花钱出书的。”
2011年11月底,甘相伟给北大校长周其凤写了封电子邮件:“我是一个从湖北农村来的孩子,一个小人物,看到和蔼可亲的周校长,我感到非常亲切……这本书要出版了,我诚恳地邀请周校长帮我写一篇推荐序或者一句话,可以吗?”
几天后,甘相伟拿到那篇打印在A4纸上的序言。他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都快把这1000字背下来了。没过多久,接受他投稿的一家出版公司有了回音。
拿到样书的那一天,甘相伟给身在湖北的母亲和上海的姐姐分别打电话。他还记得,那时候家里穷,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姐姐中专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小学时,家里连11元的学费都交不起,妈妈只能给他5元,他又急又气,大哭大闹。
不过说起童年的困苦,他也不忘引用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样的话来解释。就像他总结自己的成功时,也会“掉书袋”似的说:“阿基米德也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
就在他的书出版前几天,甘相伟辞去了保安队的工作,他觉得是该做新打算的时候了。不过,他还是习惯到北大校园里自习、读书,习惯把媒体采访约在湖光潋滟的未名湖畔。
为啥北大保安队出人才?
北京大学保安大队18年来走出了300多名大学生,这些保安员中有的取得了大专或本科学历,有的还考上了重点高校的研究生。
一个平时不到500人的保安员队伍,怎么保证每年有近20人考取学位呢?
“我们给保安员创造了良好的学习环境。”北京大学保安大队大队长王桂明颇为自豪地介绍,一方面,保安队为这些刻苦求学的保安员大开绿灯,帮他们调整适合学习的岗位和班次;另一方面,北大的一些课程也允许保安员们旁听,一些教授也非常喜欢好学的保安員,不仅向他们赠送书籍,有的老师还把自家的旧电脑送给了保安员,方便他们学习;另外,北大工会组织开办的平民学校每年也都会给保安员们留出20个听课名额。
王桂明说,“文保保安公司成立于1994年,进驻大学承担安保任务后,我来了北大,当时,我们很多保安员和在校的大学生们同龄,都被北大里的文化氛围所感染。但同时,我也能明显地感觉到,我们大部分只有初中学历的保安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王桂明说,当时学校里有很多外国留学生,有时用英文问路,虽然都是很简单的英文词汇,但保安员们像听天书,面面相觑非常尴尬。渐渐地,王桂明发现,有些保安员在业余时间开始捧着“英文100句”自学。
18年过去了,北大保安队里鼓励学习的传统已经形成,很多外地高考落榜生慕名而来当保安。除了学习气氛浓,北大保安员们的精神面貌也不一样了,小伙子们在查证件时,都会来一个标准的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