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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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一间土坯房


  这就叫岁月的侵袭:散架的门窗
  已松懈于昨日的风雨,土坯
  已露出里面的草节,顶上的灰瓦
  排列着往事,有些凌乱,有些不着边际
  倒扣着,这大队的舢板集团,它们从哪里来
  却在这儿弓着身
  一直在想着直起腰
  用自己的力量,将好日子,昂首背起
  曾经怀抱着一家人
  躲在雷电放过的乡间一角,在够不到温饱的
  土岗上,在兄弟分家得到的“穷”字上面
  我的母亲为点燃一缕炊烟,艰难喘息
  当一场大雨
  将地上的鞋子一一漂浮起来
  整整一年,阴郁,就会成为
  这个家的日常
  在这个被称为
  “下洼子”的地方,在底层之底
  在侄子盖起的二层楼房旁边,这间
  未拆除的老屋,文物一样
  铁证着,我们有过的生活
  为了一口饭
  为了一顿饱饭
  为了一桌好饭,我们奋斗了
  一辈辈都在苦苦挣扎
  拼命付出,流血流汗,前赴后继
  土坯房以自己的残损说破生活的真相之后
  如今,连有用的杂物都不在这里面存放了
  因而,就使我诞生于此处的哭声
  拥有了一个得以舒展荡漾的小小场地
  2020 年5 月6 日

一株桑叶牡丹


  一盆怒放的桑叶牡丹,是本村有史以来
  极其独特的景象,呈现着
  我侄媳妇奇异的偏好,成为一个,开创
  在新房的客厅
  聊天时,加进来一种花语
  在彼此的对视中挤过来一张张笑脸
  在嬉戏打闹的孩子之间,多了一个
  存在:也在嬉戏的蓓蕾
  也会打闹的蕊柱,花与人在此相互映照
  在庭院的
  黄瓜叶子,大白菜叶子,辣椒叶子
  一畦一畦的
  围拢中,桑叶牡丹的叶子,与它们不大一样
  在墙外的
  柳树枝干,杨树枝干,榆树枝干
  一排排的
  环抱中,桑叶牡丹的枝干,与它们不大一样
  在田野的
  小麦根,玉米根,棉花根
  一亩亩的
  簇拥中,桑叶牡丹的根,与它们不大一样
  今天,桑叶牡丹的开放十分强硬
  这是桑叶牡丹时代,谁也无法阻挡
  其实,土
  是相同的
  相同的土地养育不同的儿女,土攥着我们的命
  相同的土壤培植出不同人不一样的第五个季节
  不在大棚里,就在露天
  在村街镇口,在五颜六色的集市之上
  2020 年5 月7 日

父母的逻辑


  父母在世的时候
  经常提醒我们:“对你大哥要好些”
  直到这句话变成了遗嘱
  撂给他们其余五个孩子,隔着坟墓的黄土
  原因是,一家人进城时父母偏偏将大哥大嫂
  留在了老家,土里刨食,没能挤进吃商品粮的
  队伍。父母的想法是
  要有人守住这个“根据地”
  为动荡的生活
  留一条退路
  把当年一个小伙子渐渐熬成一个牙齿掉光的
  老人,我大哥究竟才享过几天福?
  时日有限
  年月可数。我们的
  那个叫做“小康”的孩子,走丢了多少年啊
  如今,凭着对一块糖的记忆
  找回了家,見到了
  已经当上太爷爷的我大哥,他
  竟像许多老年人一样,脑子开始犯起糊涂
  他是一个见不得别人对他好的人
  活在一块掰开的高粱面饼子之间
  从来不认识甜
  只习惯于憨笑着,默默受苦,吃苦
  大嫂埋怨了父母几十年
  几十年,父母总是陪着笑从不多说良苦的用心
  父母的逻辑是:人的根据是命
  命的根据是粮食,粮食的根据是泥土
  手里的泥土再贫瘠也能生长禾苗
  年头再不好地里也会冒出一两株迎风摇曳的五谷
  “小康”是一个古老的新词
  我多想让老家的日子尽快好起来呀
  以便解开大嫂脸上
  拧得让我的心时常发紧的
  眉头,彻底换上笑
  并让笑的面积不断扩大
  直到能将她的四个孩子全部用笑裹住
  能将她嫁到徐家的种种遗憾全部用笑裹住
  我们这些人
  往上捯到三辈
  谁的头上不是顶着高粱花子
  谁的鞋上没有沾着施有农家肥的泥土
  对于我们来说,“全面小康”
  就是在回复无言的原野,告慰辛勤的先祖
  就是在安置我们的梦魂和情思,解决
  亲人的忧患和家里人的疾苦
  这里的风吹草动牵连着我们的神经和情感
  农民的悲喜就是我们的哭笑
  我们多么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呀
  这是我们由衷的心愿,是手心对手背的惦念
  天经地义
  铭心刻骨。让我的心跳加快些
  全面迎接,这一切,全面到来
  “咚咚咚,咚咚咚”,打起激烈的欢庆的锣鼓
  大前年,我八十三岁的大哥过世
  他倒下,平原上腾起一场少见的大雾
  不识字的他,背影写着碑文
  他转身离去,隐没于一片潮湿的模糊
  我的泪水喷涌而出,像洗去
  镜子上那层水汽一样,刷出雾散天晴
  又见大哥的满堂儿孙,在我的
  记忆中如常进出
  我满眼所见的,均系一幅幅
  我所熟悉又痛失我爱的往日的乡村画图
  2020 年5 月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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