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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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王诗隽

楔子


  从晨曦里离去,在暮色中归来。可无论离去还是归来,你都是困顿在都市汪洋中的一只小鱼儿。游弋之所,呼与吸之间,都离不开高楼大厦构建成的海洋。

1


  每至周五,特别是下午临近下班的那会子功夫,郝蕾都有一种快虚脱的感觉,恨不得分分钟从单位所处的第十八层的高楼中解放出来。杂志社美编唐晓雅就曾经说过,单位领导太有才了,偏把杂志社设定在第十八楼,这分明就是赤裸裸地告诫大家,工作就得下十八层地狱,一旦加入进来,不脱层皮你是去不得西天取不了好经的。经唐晓雅这么一说,郝蕾果然觉得确实有点这感觉,进而她认定最有才的是唐晓雅,而不是坐在里间、头已秃成一盏二百瓦大灯泡、总爱一边跷着二郎腿一边对着面镜子修鼻毛的朱佩才朱总。
  说起总编朱佩才,他虽然名为佩才,可事实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才”在他眼里几乎等同于或接近于分文不值,“财”才是他办刊的核心取向。有一次唐晓雅喝下午茶的时候,跷着兰花指托着一杯保持在八十度以上的热咖啡,坐在透过绿色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的太阳光圈里,曾以开玩笑的口气对朱佩才说,老总,您大名为佩才,我怎么看来看去都像是佩财啊?
  当时正弯腰接热水的郝蕾都替朱佩才难堪着,本来接到八分满就够的茶水被她刻意拖延抬头的时间而不小心溢了出来,烫红了她一截小手指。可没想到的是,老总心态特好,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自己既佩才又佩财,不然在如今自媒体强烈冲击纸媒的快餐时代,杂志社这一大摊子何以为继,诸多员工又何以为生?这句话也算得上灵活机变、掷地有声了。故而郝蕾与唐晓雅、雷蒙这几位80后90后的娱记采编们,悄悄地把私下给朱佩才取的称呼“猪总”又改回了“朱总”。
  谐音虽然一样,可在这些年轻人的心里,还是有严格的区分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今天称呼的是“朱总”还是“猪总”。在听者听来都是一样的称谓,可对他们自己来说,这其中的差异可大了去了。简单的一句称谓,外人听不明白有任何歧义的称谓,唯有他们自己知道代表的是当日当时当下的心境。受到老总简单粗暴的训斥或者冷言冷语的揶揄时,愤怒、愤懑、悲伤、忧郁、难堪等等复杂情绪郁积于心时,百分百是在嘴里应着“猪总,我知道了!”心里再大大地在猪总两个音节上打个鲜红的叉叉,恨不得一叉把他叉到爪哇国去。哦不,爪哇国据说在印度尼西亚,风光还不错,让他去爪哇国那是便宜了他,干脆叉到非洲去。让毒太阳烤死他,让他一只手擦屁股又抓饭吃,恶心死他,让艾滋病爱死他(这是杂志社里几位刚受了一肚子气、辛辛苦苦蹲点跟踪采访来的稿子被主编一句话毙了又得从头再来的小年轻坐在一起喝下午茶时私下交流的体己话,有各自鲜明标志的冷幽默与小恶毒)。可若朱佩才当日时间充裕、心情好,动用三寸不爛之舌、语重心长地指出这篇稿子被毙的理由,并安抚性地指出用词华丽、语感不错等小优点并甚至承诺写好了给一笔额外的补贴时,猪总由衷地变成了朱总,在小年轻们抹了蜜一般的红唇白牙中绽放成夏日的玫瑰。
  可是,这样的日子毕竟少而又少。眼下的郝蕾,涂了蔻丹的纤纤十指就如飞入了花丛中的蝴蝶,在键盘上苦苦寻找生活的花蜜。采访某明星的稿子这星期已被朱佩才毙了第二次了,今天下班前必须顺利过稿,否则她就死定了。压力山大啊!她早已在心里恶狠狠地开骂,觉得今日若送猪总去非洲都是自己小布尔乔亚式的心慈手软,必须一脚踹到阿兹卡班,让心如磐石般的猪总尝到摄魂怪冷彻骨髓之吻才算过瘾呢。
  唐晓雅坐在郝蕾的对面,手里夹着一支彩绘笔,还有闲心转着皮椅玩,看起来极其悠闲自得。疲于奔命的郝蕾,在心里发出一句“同人不同命”的慨叹,愈发加快了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
  唐晓雅有个好身家。娘家显贵,夫家大富。偏本人又长着一张千娇百媚的妖精脸,一副人见人感叹的白骨精级的好身材。披肩的长直发,除了一绺垂到她锥子脸上的长卷发被精心挑染成彩虹的七种颜色外,其余的全染成了时尚的奶奶灰。精致的五官,在奶奶灰的发色里,愈发衬托出她的雪肤与红唇,酷似一瓣瓣浸润在暖阳与月色底下怒放的蔷薇,在青春的帘幔下越过了盛夏的篱藩。
  这样的一个妙人儿,来到这杂志社做美编,分明是为了打发她那百无聊赖的少奶时光而已。更何况,据杂志社知情人士透露的内部消息,原来不仅这杂志社、甚至杂志社隶属的出版社,都是她公公的产业。郝蕾与雷蒙他们才恍然大悟,彼此交换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
  郝蕾呢,不过是一个三线城市普通公务员家里出来的孩子。从小也算衣食无忧,可自打大学毕业她选择北漂的那一刻起,手头就从未感觉到宽松过。
  在偌大的北京城,打开门过日子,哪一样不要钱?吃喝拉撒睡行,都不是一件小事儿。何况她是女孩儿,长相不能与唐晓雅那妖精级的比,却也是大眼高鼻的美人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誓将美丽进行到底是她不悔的初心。因此,每月花在护肤美颜衣着上的花费,就占去了她总收入的一半。剩下的开支,通通被她压缩在最小的空间。不说入不敷出吧,也是捉襟见肘,就像小时候长个儿太快而没来得及换新的衣裳,总是露出一大截的手腕来,让人倍感难堪。
  其中,租房是最让她苦恼而戳心的硬伤。虽然每月公司有一笔租房津贴,可不过区区二千大洋。在如今高速发展的帝都北京城,这点钱除了合租外别无他法。并且根据时下的房价,五环以内的都基本免谈。
  她现在住的,就在朝阳区四环至五环之间的一个小区。离位于京广中心大厦的单位也不远,转一趟车,但加起来不过九站路。路线、地段及生活的安适度,几乎都达到了郝蕾这个普通小白领的心理期望值。若不是她住的是客厅,没有独立的空间,若不是住在她客厅后、由厨房及封闭式阳台改成的小居室内的油腻中年男租客,从她身边过上过下的时候,经常毫不掩饰地用色眯眯的目光性侵她,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了。   近来,她越来越感觉到这位油腻大叔的目光里夹上了把带钩的刀,似乎分分钟勾开了她严丝合缝的睡衣纽扣,直捣核心地带。可是,这人分寸掌握得极好,他从不主动找郝蕾说一句话,也能非常坚决地管制住自己的手脚与肢体,实际行动上没有半点把柄。以至于郝蕾私下向房东投诉,希望房东撵他出去或者严重警告一番之时,胖胖的房东阿姨追问过她对方有没有用语言调戏,有没有动过手脚之类的话题。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房东阿姨摊开她藕节般圆滚滚的双手,表示爱莫能助。她走的时候甚至还笑得全身筛糠,认为眼睛性侵无法举证,疑罪从无。
  今天早上,她一觉醒来,特别尿急,趿着双卡通拖鞋就往卫生间里钻。没想到她一推开卫生间,看到极为恶心的一幕:男子正拿着她的牙具,上上下下地刷牙!郝蕾当下就崩溃了。合着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居然与这位猥琐男共用一副牙具,想着都恶心死了!

2


  郝蕾嗒嗒地码着字,一心只想快点结束手头的工作,好早点下班去找个合适的窝。可坐在对面的唐晓雅,神态悠闲地把这件事当作有趣的事来说,丝毫没把郝蕾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放心里,只管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郝蕾,油腻大叔被你撞破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他有没有告诉你说这是因为他极度爱慕你,想借着这种法子与你间接接吻?唐晓雅说这话的时候连手里正在转动的彩绘笔也停了下来,一双睫毛刷得老长的眼睛简直要撑破了眉眶。
  郝蕾头也没抬,手里继续忙活。唐晓雅你恶心不恶心?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我怎么恶心了?恶心的是与你同居的大叔。唐晓雅说这话的时候唇边并无笑意,因此郝蕾认定她是居高临下看自己的笑话来着,再说出来的话可就有些不好听了。我说唐晓雅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你话给我说清楚,我究竟哪样了啊?唐晓雅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听出了郝蕾语气中的不耐烦与不友善,当下也翻了脸。
  郝蕾气得把手里的鼠标一扔,索性丢下手里的活,认真与唐晓雅理论起来。你哪样你自己不知道啊?难不成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居高临下嘲笑别人不成?什么叫作我与那人间接接吻?什么叫作我与那人同居?你虽说是美编,好歹每日也与文字打交道,难道你不知道用词应有的准确性?偏要用这些恶心的字眼来杀我是不是?
  唐晓雅被郝蕾这一通噼里啪啦的责问,也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额头垂下的那一绺七彩长发就被她一梭子子弹般的言辞吹得拂来拂去。好你个莫名其妙的郝蕾!我招你惹你了,不就是和你开玩笑说了几句不着边的话吗?你说你至于就这样死乞白赖地与我干上了?你说我怎么着你了,连我家的钱也变成臭钱了!
  郝蕾怒冲冲地打断她,对,你就招我惹我了。我把你当好朋友才说的,你偏要在我最忙最焦虑的时候来嘲笑我。你是没怎么着我,可你的话伤我自尊了。如果你不是有几个臭钱,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凭你那张狐媚子的妖精脸,想非礼你强奸你的肯定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
  唐晓雅气得目瞪口呆。手指着郝蕾,“你你”了半天。刚从老总处拿材料回来的雷蒙,终于看不过眼,插进编辑部两位美女的中间和稀泥。他先对唐晓雅说,我的姐啊,你別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吗?你明知郝蕾姐活得好累,一篇稿子都被猪总毙两回了,还长期被同居一室的中年猥琐男占便宜,你说她告诉你是信任你,想从你那儿得一些安慰与温暖。你怎能那样和郝蕾姐开玩笑呢?那不分明是找抽吗?
  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批评起郝蕾:我说郝蕾姐这事你也不对!你看你明知道唐晓雅是大嘴巴,你还要把自己的糗事告诉她,她不给你广而告之你就偷着乐了,还在这儿与她叽叽歪歪辩个不休。你说她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阔少奶奶,哪懂民间疾苦?她知道五个来自五湖四海,性格、年龄、素养都有着严重差异的人挤在一个屋檐下是怎样的生活状态?没准她还觉得特好玩!
  唐晓雅不等雷蒙说完,先就跳了起来,追着雷蒙打。我钱多怎么了,碍你俩啥事了?合着你二人站在劳苦大众的统一战线上,要给我这资本家出身的千金小姐进行大清算不成?雷蒙你个臭小子,看看你说的话还有点人味吗?我怎么是大嘴巴了?你们说过的话我哪一回拿着大喇叭满世界广播去了?还有,什么叫作我找抽了?对,我是想和她开玩笑来着,但那也是绝无恶意的。她好累?那能赖我啊,要赖赖她爸妈去!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取个好累!
  本欲唇枪舌剑回去的郝蕾,听到唐晓雅这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唐晓雅你他妈的太有才,谁名字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雷蒙躲闪着唐晓雅的粉拳,抢在郝蕾前头把她该说的台词说完了,郝蕾也就消气了,只管抱着肚子笑得死去活来。
  雷蒙看见郝蕾笑得开心,索性乘胜追击。唐晓雅其实你名字也好丑,别光成天取笑别人。
  唐晓雅对着天花板翻白眼,刷得长长的睫毛也跟着直眨巴。雷蒙,你别觉着自己取了个洋名就可以嘲笑人。告你,姐的名字取自《诗经》,形如高山流水,处处透着清幽淡雅呢!
  雷蒙扑哧一笑,用唇形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唐晓雅听不清,又猜不到他说的是什么,就一直保持警惕的神情望着他,显得特别“卡哇伊”。
  朱佩才猛然打开办公室的门,探出头来的脸比驴脸还长,光秃秃的脑门也比他身后的玻璃门还亮。笑,有什么好笑的?回头让你们加班到十二点,看你们笑得出来吗?
  郝蕾与雷蒙立刻把脸拉成一条苦瓜,假装在各自的电脑上忙碌起来。唐晓雅却不在乎朱佩才的威胁,兀自指着雷蒙喋喋不休。雷蒙,你给我说清楚,我的名字怎么丑了?丑在哪里了?
  朱佩才表情淡定,直截了当地说,唐晓雅没想到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雷蒙?唐晓雅可不就是唐老鸭的近亲唐小鸭吗?
  说完,朱佩才就一本正经地缩回了办公室。一堵闪亮厚重的玻璃门,堵住了唐晓雅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郝蕾与雷蒙,只管忍住笑,各自把键盘敲打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如果仔细看,两人的胸口都在键盘有节奏的嗒嗒声中发出经过竭力扼制之后的颤动。

3


  郝蕾拿着还“散发着油墨香”的稿件站在了朱佩才的面前。朱总,请您过目,这是按您意思修改过的第三稿。她的嘴巴像涂了蜜一般,吐出的音节有刻意伪装出来的嗲与黏。   朱佩才拿起文件夹,戴上老花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半天没出声。郝蕾眼睛盯着大班台上刻有朱佩才大名的大理石名牌,心里却在假设着把他送伊拉克去,体验炮弹贴着屁股飞的场面。
  她极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朱佩才透过耷拉到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直发毛,眼睛不知不觉垂了下来。手心里早捏满了一把汗。良久,朱佩才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这篇稿子就这样了,相信再让你改也好不到哪儿去。下周的稿子,再好好用心吧!
  郝蕾脸上当下笑出一朵花来,如获大赦,嘴里一迭连声地说着谢谢朱总,春风满面地走了出去。
  这时候的朱佩才,怎么看都应该是真正的朱总。
  收拾好下班的东西,郝蕾却为该回到哪儿去犯愁。她真心不想再看见那令人作呕的家伙。她百分百肯定他就是一个变态,早上被她撞破偷用她牙具之后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是他怕打扰到在客厅里睡觉的她,因此没敢开灯,不小心认错了牙具。他说这就去买一套全新的来赔。
  当时郝蕾的心里好像吞了一万只苍蝇,刚要开声骂,没想到那人咧着一嘴的黄板牙笑了,笑得很暧昧很猥琐很无耻很怪异。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补充了一句,我在精神病医院工作。然后他的眼睛就在幽暗的卫生间发出幽幽的光,让人轻而易举地联想到狼,还是一只色狼。
  郝蕾难以区分他是否真的是精神病医院的医生,或者只是在精神病医院干着别的工作。她只是觉得,无法再在那个单元里合住下去。坐在地铁上,她开始忙着找出租屋。附近的几个片区都被她搜了个遍,但凡有丁点可能的,她都立马打了个电话去问。
  她的运气并不好,一直到站她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房源。站在楼下仰望自己住的十一楼,视线所及之处恰好就是那人住的经由厨房与封闭式阳台合并改建而成的半玻璃房。暮晚的阳光打在那面玻璃墙上,她确信自己看见了那张令人倒胃的脸,居高临下地朝她笑着。
  郝蕾拔脚就逃,出了小区门想也不想,随手就拦住了一辆的士,然后莫名其妙地去了后海。
  后海有许多酒吧,郝蕾以前经常去的是一家叫作银狐的酒吧。朱古力色的窄楼梯,楼梯上贴满驻唱歌手的海报。一张张洋溢着各自特质的青春或者不太青春的脸,就沿着楼梯的梯阶如同列队般,如同哆来咪发唆拉西的音节,从低音一路昂扬了上去。
  有许久没来这家酒吧了,大概是与那个叫左岸的歌手分手以后。浓密的发须,黑亮的眼睛,额头上喜欢束着一条红发带的歌手左岸,她的前任,如今去了何方?
  时辰还早,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郝蕾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将自己藏在阴影处,等着waiter过来下单。这时她才发现,酒吧早已换过了装修,风格与之前的银狐大不相同。只是,头上的射灯没换,还是以前那种悬挂式的手雷,每两个绑成一对,每四个结成一组。只要有风,或台上的乐曲声大了些,这些悬挂式的灯就摇晃起来。像一对恋人的眼睛,泛起的波光涟漪,悉数打在灯下坐着的人身上。
  这家酒吧在后海曾经颇有盛名,不仅是因为它独特的装修风格,也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后海,而是因为这里有一支在京津一带非常有名的“银狐”乐队,主唱就是吉他手左岸。而她爱上左岸,是因为许巍。在传媒大学读书时,郝蕾就是许巍的铁粉,《蓝莲花》更是她百听不厌的歌曲。偏偏《蓝莲花》是左岸的保留歌单,加入了他自己的元素,每一次开唱,都能引发银狐酒吧的一场疾风骤雨。
  郝蕾不知自己今日因何而来,但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突然撤离的理由。三年了,分手已经有三年。她与左岸,从各自的生命中消失已有三年的时光。这三年里,她已跨过了三十而立的坎,从当年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下变成了白菜帮。
  她拨通了一个号码,放在耳边听了几声响。心跳随着铃声加剧跳动,在第五声铃响过之后她就戛然摁下终止键。
  “江山如此多娇”端了上来。郝蕾啜饮着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用唇齿间浮动的冰块将内心的躁动按捺在水平线下。她突然觉得自己按捺住了心跳,却按捺不住寂寞。
  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大的酒吧立刻就坐了十之七八的客人。台上有人开始献唱“我只在乎你”,有人开始手牵着手走上舞池,相拥着跳起了慢四。
  郝蕾又添了一杯“锦绣年华”,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啜饮。她表面看起来很安静,内心却因旧事与酒精的作用变得很狂野。台上已换了爵士乐,所有坐在酒吧里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开始晃动身子。她默默地对自己说,喝完这一杯就撤。
  这时来了位人高马大的帅哥,看起来很阳光,堪堪及脖子根的头发染成了烟色,从耳根以上的头发集中到脑门心束成了一个小小的髻,南丰橘子那么大的髻。耳根以下的头发则散披在肩头,风一吹,有些飘飘然。
  他是来请郝蕾跳舞的。郝蕾本来不想跳的,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两人身高、气质、颜值都挺搭,跳起舞来倒有瞬间的心灵相通之意。一曲终了两人又接着来上一曲,不知不觉就跳了一整晚。
  他说他叫哈利,不过不是哈利·波特。也许是他的这种轻幽默打动了她,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孤单,或者是因为无处可去的飘零感,促使郝蕾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去开了房。
  身体的愉悦,有被填补之后的充实感,又有被抽空之后的虚无。
  天亮后,哈利已消失不见。但他的痕迹仍然无处不在。凹陷的枕头、睡皱了的床单、留在郝蕾身体内余温未尽的激情……还有镜子里郝蕾脖颈上留下的吻痕。

4


  郝蕾打車回到自己住的利泽西园,不顾一切地开始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住主卧的小米揉着眼睛走出来,问她为何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搬家?郝蕾故作可怜状,说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一个个可以带男票回来,关起门来想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可怜我这单身狗,被这三间房的淫声浪语包围着,你说不走谁受得了?
  小米闻言眯眼一笑。得了吧你,肯定是有男票了要搬走过二人世界了,那我们也不拦着你去过幸福生活。欢迎有时间回来玩。说完小米还挺正式地伸出漂亮的爪子与郝蕾握了握手,然后大声喊男朋友大金出来帮忙送郝蕾下楼,嘴里还责怪着为嘛你男票不来帮你搬家。   郝蕾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真没有男票,只是受不了刺激想出去找个地方住。末了她还补充一句,房子到现在还不知在东南西北呢!
  小米恍然惊觉,朝那间阳台改的屋子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说,是不是那人骚扰你?郝蕾绯红了脸,矢口否认,小米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伙着大金帮郝蕾把行李送到了楼下。
  等滴滴来的空当,大金说,郝蕾如果你真的没找到落脚的地儿,我可以介绍你到我朋友那儿凑合一段时间。小米不以为然,说,郝蕾你别去,住那儿还不如住咱这儿呢。那屋住的全是疯子,指不定能发生些啥更闹心的事呢。郝蕾听出了小米的不乐意,也就笑着说,先投奔堂姐去。不行再麻烦你们家大金吧。
  大金说,行,只要你自己觉得合适咋整都行。有需要随时电话联系。
  这时预约的滴滴开到了眼前,大金挺绅士地帮郝蕾把大件行李全部搬后备厢里安置妥当,还帮她拉开了车门,直到郝蕾坐稳了,又细心地给她关好车门。
  郝蕾透过玻璃窗与小米大金挥手告别,滴滴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就行驶开来。大金搂着娇小的小米站在树阴旁挥手的样子,莫名地就刺痛了她的心。车子驶出小区大门向左拐时,一对正在甜蜜拥吻的男女又映入了郝蕾的眼帘。这些司空见惯的场景,在今天特别刺痛她的心扉。对一个带着两只大皮箱还有许多小零碎的无家可归的郝蕾来说,这些画面确实显得有些闹心。
  车子越往前,她心里越后悔。刚出来的那套房子还有四个半月的租期,自己这一负气搬出,要损失很大一笔押金。对一个标准的月光族来说,确实非明智之举。至少,連下一个落脚点都没找到的情况下,是没资格如此率性妄为的。
  在滴滴软件上,她输入的是堂姐郝芸的住址。当初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她曾在堂姐处蹭过几个月的吃住,可后来被郝芸毫不客气地扫地出门。原因是郝芸的男朋友对郝蕾百般照拂,让郝芸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姐儿俩因此失和,虽然二人都在北京工作,可再也不曾联系过。
  郝蕾知道堂姐现在单着,原来的男友后来的丈夫还是离开了她。当然并不是因为郝蕾,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分手费就是堂姐现在住的那套只有58平米的小居室。不过房子在三环内,虽然面积不大,却已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对无房族兼月光族郝蕾来说,那可是一笔足够奋斗一辈子的财富。
  车子到了堂姐住的清芷园,滴滴司机帮忙卸下了后备厢所有的行李,然后一溜烟地赶下一单生意去了。郝蕾站在众多行李间,被北京二月的冷风一吹,突然间就失去了勇气。来之前没敢和堂姐打电话,为的就是怕她一口回绝。可真的要做这不速之客,郝蕾的心里还是没有半点底气。
  就在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去打扰堂姐时,郝芸恰好手里拖着个简易行李袋迎面走来。郝芸猛然看见陷在一大堆行李中显得分外孤单的郝蕾,委实吃了一惊。
  郝蕾喊姐的时候有些迟疑。郝芸皱着眉头站在堂妹面前,问她电话也不打一个就这样倾巢而出究竟是几个意思。郝蕾无言以对,转身推起行李欲走。郝芸站在身后冷冷地说,还是大小姐的脾气,甩脸子给谁看呢?郝蕾心下有气,头也不回,只管推着行李往外走。没想到两只大行李箱上搭着的化妆箱掉了出来,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滚了一地。上个月才买的范思哲香氛摔破了瓶盖,海洋一般色泽的香水汩汩而出,怎么看,都像郝蕾此刻脸上突如其来的泪水。

5


  小区门口的“旧时光”咖啡馆内,郝蕾与堂姐相向而坐。半圆形的皮沙发区域内,塞满了郝蕾的全副家当。郝蕾低着头搅拌手里的卡布奇诺,将黏稠的泡沫状咖啡搅拌得像融化了的冰激凌。一滴眼泪啪嗒落进咖啡里,紧跟着又一滴眼泪砸了进去。
  郝芸心里也有些痛,毕竟是从小跟在她屁股后面长大的妹妹。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难处,房子不大,最近新男友又搬了进来。总共号称58平米的房子,刨去公摊并没多大的实用面积。鉴于以前的经验,她实在不敢让郝蕾挤进自己的二人空间。郝蕾比自己年轻,长相气质均略胜于己。以前那个是初恋,两人好了七八年,还经不住郝蕾的出现。虽然最后两人分手不是因为郝蕾,但第一次的裂痕却是因郝蕾而起。如今她好不容易从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找到现在这个长相气质都能让她合心意的男友,她怎能不提高警惕,又怎能让这段恋情重蹈覆辙呢?
  这样吧,喝完咖啡我带你去小区物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郝芸权衡了半天之后终于开了口。好歹是自己的妹妹,总不能让她露宿街头吧。
  郝蕾胡乱摇着头,说这个区的房价可不是自己能承担得起的。郝芸就抢白说,你少买点昂贵的化妆品就租得起了。郝蕾回嘴说,那哪成?别的什么都可以省,唯有化妆品不能省,化妆品是青春的投资你懂不懂?
  郝芸就笑了,揶揄着说,那你出来好歹也有六七年了吧,怎么投资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找个好人家嫁了?郝蕾反唇相讥,那你不是嫁了也离了?婚姻总得讲究个缘分不是?一句话戳到了堂姐的痛处,郝蕾立刻警醒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的。
  郝芸阴沉着脸生了好一会子的闷气。这时新男友的电话打来,她的脸上才变得和颜悦色起来。郝蕾惊奇地发现,堂姐接男友的电话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声音温柔,笑容甜美,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柔美了许多。
  打完电话,郝芸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说,昨天还看见小区布告栏里有一套一居室要出租,租金大概五千左右。郝蕾吓一跳,说这差不多是她总收入的一半了,她可租不起。郝芸说,你慌什么?第一个月的我给你出了,好歹你我姐妹一场,你又大老远地投奔了我来。郝蕾就轻声地嘀咕,说,这也算不了大老远吧,打车也不过几十块钱的事。
  郝芸说,你怎么这么事儿妈啊?我说一句你听一句不就得了,非得和我嘴犟。好吧现在甭管那么多,你就安心在这里点餐吃,我先去菜场买条鱼,回去给他炖好了就过来找你,最多不超过俩钟头的事。
  说完郝芸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丢下郝蕾一个人坐在“旧时光”里瞎愣怔。她在心里算了笔账,一个月五千块钱的房租,加上上班的交通费及生活必须开支,再买常规的化妆品,基本工资加住房补贴都不够,还非得靠采访补助才成。不行,这样的预算太紧巴,她宁愿住差点也不能在零食及奢侈品上苛刻自己。再说,郝芸防自己和防贼差不多,连顿午饭都不肯带回去吃,要她出一个月的租金也没意思,平白地让她落下个救世主的姿态。   郝蕾想清楚了后,拿起电话打给了小米。通过小米要到了大金朋友的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生,听不出年龄,但能听得出是地道的北方人,说话简洁利索。她说她正好在家,而且刚好有一间不错的房空了出来,欢迎加入。
  郝蕾放下电话就加了对方的微信,按照这个叫作“梁爽”的女子发来的定位,打车去了丰台南路科技园。梁爽果然是个痛快人,已经站在楼下恭候郝蕾的大驾了。
  分配给郝蕾的是靠门的一间,不过与之前睡客厅当厅长比已是好了太多。房间刚装修过,墙壁涂成海洋蓝,窗帘是粉底嵌酒红色横条纹的花色。郝蕾心里嘀咕着梁爽的品位不够高,嘴里却一个劲地夸这房间看着舒服。不过除了这点外,房间也没啥毛病了。一米八的大床加床头柜、一架四开门的挂衣柜、一张写字台,外加一把椅子。总而言之,作为一位单身狗应有的基本都有了。夫复何求?

6


  其实,这套房子与郝蕾之前在利泽西园住的格局大同小异,也是三室两厅的屋。但这屋是小高层中的顶楼,因此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比普通的楼层高了三分之二。这是开发商给顶楼的福利,装修的时候直接按复式楼的风格装的。因此楼下格局没有丝毫改变,公用的客厅、饭厅、厨卫与阳台都完好无损。楼上的面积,被隔成了三个单间,中间还有一个日式风格的茶室,有榻榻米和软垫,甚至还有一只老式留声机,搁在斜面玻璃窗前的地板上,颇有韵味。
  安顿好以后,梁爽就把郝蕾拉进了租客群,群名就叫“南来北往”,住主卧的梁爽是群主,也是二房东。真正的房东是她发小,一年前移民澳大利亚了。
  郝蕾进群后,发现群友兼室友们千奇百怪的备注名真正令人大跌眼镜。群主梁爽的备注名是“乳沟挤挤还是有的”,个签非常另类:姐卖的是全世界最有爱心的保险(避孕套),你收获的将是爱与健康。如有需要,欢迎骚扰。住次卧的丁香,备注名是“时间挤挤还是行的”,她的职业是专业编剧,不坐班。她的个签是:你有故事我有笔,欢迎倾诉你人生的一波三折,(越跌宕越好、越骚情越妙);楼上三间房只租了两间向阳的出去。一个做平面设计的,叫大雄,备注名很实诚——“眼皮挤挤还是双的”;剩下的是位超级型男叫作Gavyn,不清楚他做什么职业,见人就抿嘴笑,一双狭长的眼睛亮闪闪的迷死人。他的备注名是“眼睛挤挤就是万人迷”。万人迷还有一名女伴,也在群里。是四环内一家丰田汽车4S店的女导购,芳名叫簌簌,长相一般,最有特色的是一双翘入云鬓的眉毛,备注名是“眉毛挤挤就是风情万种”。
  全身上下能挤的全被这些牛人挤完了,郝蕾这位全国知名娱乐周刊的娱记兼采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的备注名怎样才能与大家保持一致而决不雷同。梁爽干脆在群里公开号召大家献计献策,创意被采纳者赏一块金枕榴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下那位号称风情万种的簌簌就大胆地献上一个堪称史上最风骚最淫贱的名。此计一出,整个南来北往群被闹得是人仰马翻。五间房六个人,统统在群里竖起了一枚超大超红的大拇指。郝蕾拇指是竖了,但死活不肯用这个名字备注。梁爽不胜惋惜,说,最牛的备注名你都不肯用,实在是太辜负风情的一片苦心了,更辜负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汽车见了都爆胎的本群主的金枕榴莲啊!
  郝蕾坚决不干。她说要和丁香换个备注名。丁香说自己被大家简称为“时间”早已习惯了,突然换是要乱套的。建议郝蕾可以和群主换乳沟,或是和簌簌换风情。末了她还超谦虚地补了一句,自己只是中人之姿,是不堪匹配如此有创意又独领风骚的名字的。
  编剧就是编剧,说出来的话如同一剂大剂量的鸡血,把全群人的兴奋点撩了起来。新来乍到的郝蕾被这群雷人绕晕了脑壳,整个人好像短了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还是梁爽解了围,说署名权还是得尊重个人,允许郝蕾想一晚。至于风情想出来的名字,堪称史上第一霸气的美名,建议保留给下一位新来的美眉,许诺过的金枕榴莲也决不食言。
  当晚的群务会就算保留遺憾地结束。折腾了一天的郝蕾抓紧时间洗漱,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全身还有什么可挤的地方?这个看似简单而无聊的话题,硬是难住了自诩文采斐然、脑筋活络的郝蕾女采编。
  郝蕾翻了第七个身的时候,灵光乍现,顿时拿起手机给自己改了个备注名“肚脐挤挤还是风景线”,从此,在丰台科技园西区D栋楼的1208室,她这个大活人被室友们压缩成了“肚脐”。翻第八个身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堂姐郝芸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留在她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是“好狠的心啊!”

7


  郝蕾上班后,把新居的事当笑话说了。唐晓雅当时就笑得直喊救命,从乳沟、时间、肚脐、眼皮、万人迷与风情万种一个个地念下去,念着念着就念出幺蛾子来了。她把六个人的名字编成了一首诗:乳沟是时间的皱褶,眼皮是肚脐的过客,风情万种是万人迷的勾魂术。
  郝蕾当下把唐晓雅的语录编发到南来北往群。她知道这是一颗笑弹,能把这一窝神经质炸成马蜂窝。
  果然,当下就收到群里在线的三位强烈反应,血红的大拇指刷爆了屏。然后,梁爽代表整个南来北往群邀请编诗的高人进群观摩支招。唐晓雅居然一本正经说可以考虑。但郝蕾不愿自己的生活里处处有唐晓雅这么个大嘴巴掣肘,断然拒绝了。
  财务小顾走来替总编朱佩才传话,要郝蕾过去一下。郝蕾赶紧拿起记事本与一支圆珠笔,趁机摆脱了唐晓雅的纠缠。
  推开朱佩才办公室门的时候,发现他又戴着老花镜对着镜子修鼻毛。朱佩才示意郝蕾先坐下,自己仍然用左手揪着一两根桀骜不驯的鼻毛,左顾右盼着怎样下手。
  郝蕾对这幅画面早已司空见惯,可仍忍不住在心底暗忖,总编姓猪是不是姓错了,应该姓猴。谁想这时主编像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自我解嘲,说自己前世一定是只猴子变的。郝蕾嫣然一笑,顺势拍下马屁,说朱总那怎么可能,要变也该是金毛犼变的。
  主编不以为然地呵呵了两声,放下了手里的小剪刀,言归正传起来。郝蕾,你看哈,当初挖汪峰与章子怡的恋情,你写得角度多么新颖独特,催人泪下;后来写王宝强捉奸马蓉的稿子,言辞老辣犀利,段与段之间都留下巧妙的悬念,连我这个老媒体人都被你诱惑得恨不得一把撕开你设置的层层面纱。可为什么最近李小璐与皮几万的稿子你写得这么温情?语言毫无张力!严谨得像一个新闻发言人!你有没有搞错,你是一名娱乐周刊的娱记,你的任务就是挖出明星的各种绯闻娱乐大众!而不是让你假模假式地维护世界和平。   郝蕾低垂着双眼、记事本随意地丢在膝盖上,一个字也没记,任由朱佩才发作。隔着大班台,她双手大拇指与食指、中指对叠成一把枪的形状,在意念中向滔滔不绝的朱佩才射了过去。她想象着自己弹无虚发,堪堪好命中猪总刚剪过却没剪干净,仍然从鼻孔中往外翘出来的鼻毛上。
  猪总的工作问责戛然而止。郝蕾抬头惊见猪总硕大而光秃的脑壳已然在自己头顶上大放光彩。从鼻孔射出的鼻毛也因说话的气流突然中断而静止在离自己脑门几毫米的地方。
  紧接着,大班台上的一只茶杯被朱佩才拍得跳了起来,发出的巨响震得郝蕾耳孔发麻,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就在她觉得自己该回应点什么的时候,朱佩才那颗硕大的光头又迅速地跌回到他的大班椅上,失望而颓废地挥挥手。郝蕾知趣地起身告辞,在门即将严丝合缝的瞬间,主编冷冷地补了一句,喊莉娜进来。
  莉娜姓钱,也是郝蕾的同事,是公司娱记、采编人员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已婚。她其貌不扬,肤白、干瘦,一口绵软的江浙口音的官话。但她干起工作来却很拼,是业内有名的拼命三郎。
  郝蕾知道一个赚钱的任务旁落到莉娜手里去了,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到手的肥肉落入别人嘴里,说什么也还是会有一点点不爽的。
  莉娜并没在办公室待着。郝蕾扫了办公室一圈,接连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也不知道莉娜究竟去了哪里。郝蕾只得返回朱佩才办公室,站在玻璃门边上公事公办地回复朱佩才一声,说莉娜姐没在。
  朱佩才一拍脑壳,说自己忘了,莉娜挖嘻哈歌手Gai突然宣布退出《我是歌手》的幕后新闻去了。好吧,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坐下,拿出纸笔来记下我说的要点吧。
  峰回路转,飞出去的鸭子又回到自己的锅里,郝蕾顿然有了份珍惜感。她火速拿出记事本,将朱佩才说的每句话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临走还不忘向朱佩才展示一下漂亮而整洁无误的记录笔记,让朱佩才终于发出一声满意的“唔”。
  郝蕾起身的时候,朱佩才又找补了一句:年轻人,好好干!凭你的才华只要稍微用点心,我保你前程一片光明。朱总,光明能买得起北京的房子吗?郝蕾回头扑哧一笑,很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朱总摸着自己的秃脑壳,咧嘴一笑:小丫头,这就得看你的造化了。若以现在的房价,我这在业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北京都买不起。不过我想,只要你努力,通州那一带的房子还是可以买得起的。

8


  郝蕾交代好办公室的工作,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围巾,背上双肩包直奔海淀北京电影厂蹲守新闻去了。这次的任务是有人向周刊爆料,宣称某过气明星有外遇。对娱乐周刊来说,对爆料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冬天的北京,料峭的风无孔不钻。郝蕾盡管戴了帽子围巾口罩和手套,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可站在北影厂蹲守时仍然冻得全身直哆嗦。她成了一个追着太阳跑的人,因为有太阳照在身上至少不会有被人扒光了的感觉。
  蹲守到大中午,也没看见蹲守对象露头。郝蕾决定到对面一家小店去吃碗重庆酸辣粉,享受一下暖气。不大的店面,却排着长长的队。轮到郝蕾付款取号时,她拿出手机扫老板的二维码。滴的一声,示意钱已到对方账户里。可就在她接筹码时发现蹲守对象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肩披一件大衣,双手插在裤袋里,吹着口哨朝这边走来。
  她抑制不住心跳,筹码都忘了拿。老板娘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瞄了一眼,轻描淡写地问了句,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心目中的男神吧?郝蕾顺势点点头,老板娘面有得色说,喜欢看啊,多光顾几次我家小店。只要来我这儿,保证你每天都能近距离地看见大明星的风采。喏,西北角那群戴帽子墨镜的你认出是哪些人没有?还有你正在瞅的这位,经常在有通告的日子到我这小店吃一碗正宗的担担面或酸辣粉。
  郝蕾意识到多嘴的老板娘对自己的重要性,讨好性地再点上一碗荤菜一碟竹笋。然后她就找了个一眼可以扫遍店内外的位置,等着店员送餐过来。
  这会子工夫,她蹲守了一上午的演员果然掀开暖帘走了进来。她看见他熟稔地和老板娘打招呼,叫了黄鱼面配小竹笋,眼睛往四下扫视了一圈,与西北角那伙戴墨镜鸭舌帽的同行打了个招呼,却没有走到那群人的中间去,而是径直朝正在刷微信的郝蕾走来。
  郝蕾吓了一跳,疑心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尴尬地把脸埋进忘了摘下的大围巾中。
  那人甩掉肩上披着的大衣,坐在了郝蕾的对面。郝蕾紧张得不敢呼吸,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戴一副墨镜出来,因为与被跟踪、蹲守对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很容易被认出来。一旦被认出来了,会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还是小事,完成了任务更是得罪人。毕竟,娱记干的工作尽是挖人隐私的事。
  两人的午餐被服务员同时送了过来。因服务员的疏忽,两人的餐正好被送反了。那人好看的眼睛透过墨镜的上方向她微笑,嘴里道着歉,亲自动手调了回来。
  之后两人全程再无半点交集,各自埋头吃自己的餐。郝蕾因为紧张,一碗酸辣粉吃得小心翼翼,简直是数着根数吃的,生怕发出不雅的声音。可对方浑不在意,一心一意地投入到黄鱼面的鲜香里,把面吃得稀里哗啦,极为酣畅。小竹笋夹进嘴里,也嚼得嘎巴脆。只是,喝面汤的过程中,雾气太大,明星终于摘下了墨镜。
  郝蕾听见耳后一片手机拍照的声音,担心自己的后脑勺成了这位过气明星的背景。也许在外人看来,自己与他有可能就是一对情侣了吧?她突然强烈怀疑线人的爆料,或许就是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说不定。
  手机就摆在自己的眼前,郝蕾完全有条件趁他埋头喝汤的时候给他来几张特写。可郝蕾就是做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先于自己吃完,和普通人一样,伸手到餐巾纸盒里,揪出几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又擤了擤鼻涕,把精致的鼻翼擦得通红。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重新披上大衣,戴上墨镜之前还对郝蕾友好地笑了笑。郝蕾突然就觉得原本很陌生的两个人,瞬间变成了失散多年的知交。
  郝蕾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走了出去,被他掀过的厚塑料暖帘还在轻微地摇晃着。重庆担担面馆里,氤氲着的热气仿佛被他带走了一半。一拨拨的人走了进来,又一拨拨的人走了出去。

9


  郝蕾吃完午餐后,没急着出去。一来是北京的下午远比上午寒冷,她没有勇气刚吃饱就站在外面喝西北风。二来呢,她知道目标人物进了片场,要拍通告,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还不如躲里面暖和暖和,与老板娘套套近乎呢。
  这时已到了快两点,顾客稀少了起来。郝蕾得以从容与老板娘拉话。她说自己刚在这块找到事做,而老板娘家的东西特别合她口味,以后的午餐全在她这儿解决了。老板娘听后很高兴,说只要是老顾客她都会照顾些。当然不是价格上照顾,那会乱套。关键在材料的质与量上。
  听老板娘这么一说,郝蕾当下就想起坐自己对面的明星那一碗黄鱼面,好像比她在任何地方吃的都足,特别是那黄鱼,几乎铺满了碗面。老板娘毫不掩饰地告诉郝蕾,确实是这样。她这小店在片场对面,托片场与明星的福,根本不愁客源。经常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甚至是外地的人跑她这儿排队吃面,为的不仅仅是她这味道好,主要是还能蹭明星看。
  郝蕾说,这太好了,自己是个铁杆的追星族,能有幸在老板娘这儿吃面,还能顺带看见许多明星,该是多快乐的一件事情啊。更有意思的是,她今天居然与大明星坐在同一张桌上,简直不可思议!这话说得老板娘心花怒放,立刻将郝蕾引为知己。
  老板娘呵呵笑着说,今天与你同桌的那位算不得什么大明星,曾经红过一阵的片子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据说当年刚红就为片酬的事与公司叫板,被雪藏了这么多年。最近好像刚接到一部还不错的片子,能否东山再起就看这部片子能否卖座了。
  郝蕾瞪大一双眼睛,像个无知少女般把头点成了鸡啄米,时不时地送上两顶不显山不露水的高帽子给老板娘戴上。老板娘一开心,话匣子就打开了,片场内外、里面演职人员喜好等各种八卦传播了一遍。其中,对郝蕾最有价值的自然就是这位多年前红过短暂一阵就被雪藏了的过气明星L的八卦。据老板娘说,每周五下午挨近五点,就会有一长相一般但看起来挺清纯的姑娘坐郝蕾中午坐过的位置傻等。而他开车出来时总会按几下喇叭,像暗号似的喇叭。然后车子慢慢地往前开,姑娘每次在听见第一声喇叭响的空当立马起身,追了出去。
  老板娘呵呵笑,说,这么简单的把戏傻子也看得出来。何况姑娘每次点的餐几乎动都没动,分明就是为了等人而已。
  郝蕾恨不得抱住老板娘亲两口,因为她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剩下的只是守株待兔而已。

10


  郝蕾决定不再蹲守,因为知道今天蹲守对象还有大半夜的通告,再守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执行任务期间打车费是可以全报的,郝蕾决定不给编辑部省钱,早点回去泡个热水澡,把刚从老板娘嘴里听来的那些八卦写成几篇小文章,用笔名卖给别的杂志社,比卖给自己的杂志社划算些。
  到家时只有编剧丁香在家,她正煮着一锅瘦肉粥。郝蕾出于礼貌赞了句好香,谁想丁香立刻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郝蕾说自己不太饿,晚点饿了再叫个外卖就好了。然后她很好奇,问丁香难道你每天都自己煮饭吃?
  丁香笑着说,因为自己不坐班,平时也不爱出门,因此每星期一次去超市来一次大采购,备足一星期的吃的,几乎就不用出门了。郝蕾说,原来你是一个宅女,难道天天就这样宅在家里写剧?丁香说大多数编剧过的都是这样深居简出的日子啊。
  郝蕾没再出声,心想难怪现在的连续剧都是一些脱离现实的肥皂剧,哭哭啼啼、情情爱爱、坏人坏得要死、好人傻得要命,谁看谁生气。
  郝蕾趁屋里没人,抓紧时间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谁想丁香坐在餐桌上,笑盈盈地对她说,刚特意蒸了两个奶黄包,邀请她过去一起喝碗瘦肉粥。
  丁香其貌不扬,但她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看起来很舒服,说话也温柔婉转,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女孩。她还是个90后女孩,长发中分,身形细条,像一棵没有发育的小白杨。
  郝蕾感觉面对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她身不由己地坐在了丁香的面前,接过她递上来的一碗瘦肉粥,稀溜溜地吃喝了起来。
  喝完粥,郝蕾执意要洗锅碗,丁香执意不肯。二人好一通牵扯。这时梁爽从外头回来,说时间肚脐你俩在拉锯呢吧?时间笑了,肚脐也笑了。郝蕾突然觉得自己被称为“肚脐”是挺温暖的一件事儿。
  碗终于还是丁香洗了。郝蕾就回到自己屋里开始写稿。有了片场对面重庆面馆的老板娘的那一番爆料,郝蕾写得很顺,在午夜十二点之前,一口气写了四篇八卦故事出来。因这些爆料大都已超过新闻的时效性,她完全是当作奇闻轶事来写的,稿费自然不会有新闻稿多。
  郝蕾最后检查一遍,看有无错字病句。检查无误后,分了四个邮箱投出去,就心情饱满地睡下了。这里,最少两千大洋是有的,意味着她搬家的损失已基本回收。
  躺在被窝里,堂姐郝芸的脸莫名地就钻进她的脑海里。她决定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现在自己一切安好。电话打过去,起码响到十多下,堂姐睡意蒙眬的声音才响起。她说,郝蕾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前天不是说好了等我买菜回来就带你去租房的吗?招呼也不打一个人就跑了,你还当我是不是你姐?现在大半夜的又打電话过来,这是几个意思啊?
  郝蕾一句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郝芸反倒追着打电话回来。郝蕾嫌弃堂姐刚说的话难听,一遍遍地拒接。郝芸却执着地打,逼得郝蕾无可奈何接听了电话。郝芸这时的口气更像轰炸机了,发出连珠炮似的追问:我说郝蕾你没事吧?半夜打我电话一个字不说就挂了。你有神马事倒是说啊!别到时候出事了又全赖我!
  郝蕾忍了很久,突然就爆发了。她几乎是哽噎着说,郝芸你还好意思说我呢!我好歹是你妹妹,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当初住你家我可绝没有勾引过姐夫,姐夫其实也就是关照我,从没挑逗过我,是你小心眼!把我撵出去了,你俩还不是分了手,难道这也赖我?你们差不多十年的感情,若不是因为你天性嫉妒、心胸狭窄,姐夫又怎会选择离你而去?再说离婚了你不还赚了一套几百万的房子?这世界有谁亏欠你了?当年你在我家,我爸妈是怎样对你的?前天我走投无路才去投奔你,你连屋都不让我进,让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地风里来风里去。你还是我姐吗?刚我打电话给你,是我疏忽了时间,打扰到你休息。可你如果还有人心,首先应该想到的是我为什么半夜找你,有没有危险,是不是在向你求救?而你出口就伤人!请问你有把我当你亲人吗?   郝蕾一口氣说完这么多,才发现电话不知何时挂了。合着是她自己一个人疯子般在半夜絮叨呢。这一气,气得她手脚冰凉,再也了无睡意。翻来覆去的夜,她想起了许多过往。家乡的小城,中庸的父母,普通的家庭,大学时的初恋陨石,后海银狐酒吧的主唱左岸,前夜误入银狐酒吧追忆似水年华时遭遇的那有过一夜情却连真名都不知道就消失不见的帅男,慢慢变成一盆糨糊,把她裹成了厚厚的一团白雾,丢进了无边的梦里。奇怪的是,这梦里居然没有悲伤,更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没有尽头的路,像一个抖开的线团,在无垠中滚动,却难免时时被丛林里冒出的荆棘绊住了手脚。

11


  第二天郝蕾睡了个大懒觉。醒来后她对朱佩才说,昨天在片场外蹲守到半夜,冻得差点感冒,现在都鼻塞。朱佩才说,我怎么没听出你鼻塞,只觉得你还在睡懒觉。郝蕾承认自己是在睡懒觉,那是因为昨夜蹲守到半夜,回来熬了姜汤睡了一觉才略好些。不过请朱总放心,现已基本弄清情况。这个周末一定会交一篇漂亮的稿子出来。
  朱佩才半信半疑,只得交代说,那你好好养病,但周末的稿子拜托你千万上心,周刊这几期销量都在下滑,再滑咱们集体得回家了。我回家还有孙子抱,你回家只能找个平庸的男人去生娃了。
  郝蕾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她一定能写好稿子。挂断电话,心里又在怒怼“猪总”,你才回家随便找个人嫁了呢!让猪八戒他妹娶你好了,凭啥说我要回家找个平庸的男人嫁了?姐要嫁也是白马王子,最少也得是个钻石王老五。区区一个杂志社,一本周刊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难道死了张屠夫我郝蕾还不用吃饭了?
  说归说,工作还是要做的。郝蕾这点事情还是拎得清的。临近午饭时,她准时赶到片场对面的重庆面馆。排队的人都排到暖帘之外了,郝蕾隔着外面布满水汽的玻璃窗,隐约能看见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
  郝蕾索性不排队,大剌剌地往里走。排队的都发出一片嘘声,提醒排队。她回头一笑,声称自己是老板娘的亲戚,来是为大家服务的,排队的才没有了言语。
  郝蕾走进去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忙得脚后跟砸后脑勺的老板娘似乎忘了她是谁,只管收钱、找钱、拿筹码。郝蕾见状就走到墙根边,拿起一个塑料筐,帮忙收拾吃好了的碗筷和台面,让更多的人有位置坐下来。
  这时老板娘才想起她是谁,热情地打着招呼,嘴里说怎能让客人受累。郝蕾说,你只管忙你的吧,反正也还没轮到我有位置,顺带帮你搭把手,轮着也快些。
  长龙般的队伍慢慢往前蠕动。将近一点的时候,面馆才空了些,恰与昨日郝蕾进来的时辰差不离。郝蕾这才在昨天的原位坐下,也点了一份黄鱼面吃。老板娘站在吧台内扯着嗓子喊这碗要加料。果然,端出来的黄鱼面非常壮观,埋头吃面时黄鱼都碰到了鼻梁。
  不过,今天L没有来吃面。老板娘许是读懂了郝蕾失望的表情,忙完后走来告诉她,明星们不可能天天来吃面的,谁都有个调剂口味的时候不是?再说,就连通告也不是每天都有的,有也不一定都在片场拍,也可能出了外景。
  这点郝蕾其实是知道的,她作为周刊的生力军,怎么可能没跟踪过明星?她只是想早日结束这案子,早点回办公室交差。毕竟这是数九寒天,北京城最寒冷的日子,而且年关逼近,谁有心思成天晃悠在零下十度左右的室外?
  神通广大的老板娘居然弄到一份通告安排拿给了郝蕾看。郝蕾才发现这两天L都不会在北京,要到周五才回来。郝蕾顿时如获大赦,从这无聊而寒冷的蹲守中解放出来。为了消弭老板娘对她过于关注L的怀疑,她索性羞答答地告诉老板娘,L一直是她爱慕多年的偶像。
  老板娘长吁短叹,真诚奉劝妹纸死了这条心吧。演艺圈的男女,那是明星,不是我们普通人的消费品。
  郝蕾说,姐,我也没想消费他,只是单相思了这么多年,如今可以近距离地看见他,已经非常知足了。再说我也看不了几天了,过一阵就回家结婚了。
  老板娘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答应说,你放心回家吧,只要姐看见他来了片场就打电话给你,绝对会让你多看他几眼,这样总成了吧?
  郝蕾心下感动,由衷地喊了声姐。有了老板娘这近水楼台的内应,郝蕾就可以在家安心地享受带薪工资了。

12


  在家的这两天,郝蕾与丁香彻底成了好朋友。两人都是文字工作者,心灵有相近的地方。丁香不写稿的时间段,两人一起买菜、做饭、逛街和聊天,以至于南来北往群友都笑称,时间都贴在肚脐眼上了。郝蕾反正闲得慌,反击他们说,你们也可以自由组合啊。譬如乳沟贴在了万人迷上,眼皮恋上了风情万种。丁香看见群消息,立马私信郝蕾撤去。
  郝蕾不知为什么,不过还是听从了丁香的建议。但无论她怎么问,丁香都守口如瓶,说有些事你慢慢就会知道了。群居守则,缄默、自省是永恒的真理。
  周四,郝蕾被朱佩才电召回编辑部汇报了下工作进展。完事后被唐晓雅留住,要她下班后陪着去参加一个商务晚宴,保证说有一尺二的大龙虾与日本神户的牛排,还有美味多汁的扇贝。郝蕾反正这两天无所事事,无可无不可。只是唐晓雅说,这个宴会很正式,必须得穿晚礼服,最次也得穿条像样点的裙子。郝蕾当下就后悔了,为了一顿饭,得倒贴一条几千块钱的裙子,这不是疯了?
  唐晓雅是个有着水晶心的剔透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她说自己带了条宽松版的裙子来,正好不喜欢,不如借给郝蕾穿。至于她自己,可以去逛街再买一条穿。郝蕾只要陪着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郝蕾再也没有推辞的理由。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唐晓雅就挽着郝蕾的胳膊走了出去。她开着辆橘黄色的雷克萨斯LF-A,一辆车的身价都六七百万,很是拉风。丽人、豪车,滚滚向前,扫落一地的眼球。坐在副驾位的郝蕾,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两千块钱的行头,总觉得自己的存在是碍眼的补丁。
  唐晓雅的车停在建国门外的银泰中心地下停车场,像只花蝴蝶般,领着郝蕾穿梭在1-3楼裙楼之间的那些女装奢侈品牌的店门口。处处耀眼的玻璃与大理石装饰,简直令人头晕目眩。不过幸好今天的唐晓雅是有的放矢,径直走向最炫目的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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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教师和学生中,因为英文中短语动词数量之多,结构之复杂,所以如何学习和教授短语动词一直是的困惑之处。为了尝试缓解这一尴尬境地,本文将英语短语及物动词进行了分类并分别
冀蒙辽交界地区在中国北方民族关系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这里五千多年前的红山诸文化遗址,是草原文明与中原文明的共同起点,也是草原民族与中原民族同根同源的关键证据。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