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去往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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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一次觉得自己彻底乡下了是在电影学院毕业以后,我在地图上第一次认真查找了一个叫福州的地方,它在离北京最远、或者说中国版图上最边缘的东南角,甚至已经超越了西南贵州的位置。贵州下面还有广西,而福建的外面,就是海了,海的对面,是台湾。我被告知正式分配到那里,福建电影制片厂,户口和档案已经离开电影学院,如果我不去,我将无处安身。记得那是1989年8月左右,时任福建电影制片厂厂长的著名编剧陈剑雨先生亲自到学校要人,陈厂长的女儿是如今著名雕塑家向京,我在附中的同学。陈剑雨找到了我们,承诺我只要同意去福影厂,那里将是我施展才华的天地。我答应了。
  我永远记得一年后的那次报到旅行,从北京去往福建。
  小时候坐过时间最长的一次火车是从贵阳到北京,两天两夜。但是因为年龄太小,过程已经记不清了。另一次是15岁时只身从常州的大伯家坐火车赴北京,那次是去美院附中报到,从上车就被堵在车厢边的厕所门边再也挪不动半步,就这样两天一夜站到北京。然后就是9年之后的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漫长的火车之旅,整整三天三夜。头两天,窗外基本还是曾经熟悉的景色,对时间还有概念。进入第三夜的时候,突然感到不对劲:怎么火车还在开啊,我这是要去哪儿啊。望着窗外墨一般的黑暗,看着铺位上睡得很香的同学凌云和整个车厢沉入梦乡的旅客,恐怖和孤独感如凉水般慢慢地浸透了全身。他们睡得多香啊,他们有的是回家,有的可能只是短暂地出差、游玩。凌云虽然也和我一样被分配到福影厂,但他的爱人已经早早地安定在了福州,他这也是回家啊。而我是算什么呢?奔赴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是暂时,而是永远要生活在那里了,自己23岁以后的人生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北京,离开了朋友、同学,未知的一切要在那里展开了。崩溃出现在次日早晨,当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车轮枯燥的声音粗暴地持续着。还在开吗?窗外的景色已经全然变了,眼前一条宽阔的河流跟随着前进的火车,河面上蒸腾着一片蒙蒙的雾气,使河岸两边的树木、山丘掩映在一片朦胧之中,初升的太阳血红而无力地悬挂在那里,就像一个刚刚睡醒的人打着慵懒的哈欠,它的光芒还没有完全显现,但这光芒已经逐渐代替了值更的黑夜,时间无情。这是哪里啊,这还是中国吗?这是我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视觉经验。“闽江,”凌云说,“我们已经进入福建了。”“遥远”这一概念第一次那么真切地呈现在我脑海中,它已经不单单指物理上的距离,还含有心理层面对未知的无望和恐惧。
  这已经是第三个白天了,虽然这一天我们也将抵达这一次旅途的终点,但不行,这一切都错了。我强烈地意识到如果等到了终点,等这趟列车到了终点,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没法改变了,我就要站在那个陌生的土地上,成为那里的一个居民,不是过客,不是游客,而是一个当地人了,一切就都是真的了。我跟凌云说我要在下一站下车,我不要到那个地方去了,我以为只要我中途停下来,对某个东西说我错了,我就能改变一切、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新来过。我急切地重复着,表露这不加掩饰的恐慌。我要下车,我要坐火车回去,不能等到一切都变成事实。
  我在那列载着我奔向那个不可逆转的结局的火车上做着徒劳的挣扎,我跟凌云描述着我想象中的情景,那里没有人会来接我们,我们到了那里,会有一个门房老头问我们是干什么的,然后会有人把我们领到一个招待所的房间,然后我们就被扔在那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对,不是我们,是我。因为你会直接回家,吃你老婆已经给你准备好的饭菜,睡上你和你老婆的床,然后第二天早上你会穿着拖鞋、睡衣,在自己家门前的小院子里散步、喝茶,你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你心满意足。凌云看着我,无言以对。
  太阳终于显现了光芒,白天冷酷地驱走了黑夜,时间继续着冰冷的脚步,无论你如何挣扎,都已经无法改变在前方等待的事实了。
  那一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被这个毫无感情的庞然大物驮到了终点站福州车站。
  没有人来接我们,甚至凌云的老婆都没有来,完全陌生。我乞求地看着四周,巴望着哪怕有一个可以抓住的同情的眼神,这个眼神会走过来说,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来,我送你回去。
  凌云陪着我先到厂里,谢谢他没有直接回家。一切与我预想的一样,空空的厂门口,门里一个不大的小院,院子中间一个小小的水池,池边用铁栏杆围着,水池后面是一座三层的小楼,灰白色。这个楼除了办公还兼着一些职工的宿舍,厂长室在二层左手靠近走廊的第二间。厂门口左右各有一栋宿舍楼。绕过办公楼有一个小广场。比篮球场大一点,再绕到办公楼后面是一個四层楼的招待所,厂里不拍戏的时候这里空无一人。自从我进厂,它一直空无一人,我曾经是它唯一的住户。在招待所的边上、小广场的身后,有一个摄影棚,不算大,但已经是一个正式的摄影棚。就是这些了。门房的老头问过了我们的来意,叫来了一个中年妇女,是管后面的招待所的,她把我们领到招待所,我们爬到了三楼,随便停在一个房间前,妇女打开了门。屋子里没有窗帘,四张生锈的铁皮床架子,上下铺,可以睡八个人,没了。妇女说食堂在楼下的平房里。可以先找她换饭票,一会儿她会抱一床褥子和被子过来。记得那时已经过了中午,阳光灿烂,除了我们仨和门房老头,整个过程中未见到一个人影。宁静中可以看到阳光下飞舞的小虫和偶尔被我们唤醒的粉尘。妇女给我抱被褥去了。凌云和我抽了一根烟,“我走了,弄好了哪天到我家吃饭去。”
  随着他的脚步最后消失,一切尘埃落定。在死寂一般的空气中,我,只有我和我在一起了。
  我确信这是一个幻象,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是我的确信不起作用。我坐实了这里,这间屋子,这些铁床,这里的空气,有一点发霉的灰墙,是我,是真的我在感受这一切,一切都是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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