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爷爷连一只野兔都没打着。他老了，老得连走起路来腿都打颤。
　　眼看着要过年了，爷爷的脾气越发大起来。他整日整日地不出门，尽喝闷酒，还动不动就骂燕儿。
　　天黑了，外边的风雪叫得像野狼嚎。燕儿怕爷爷冷，又去抱了捆干柴火，塞进炕里。爷爷啐了一口，醉醺醺地嚷道：“你想烫死我呀？没心肝的！”燕儿哆哆嗦嗦地蜷在角落里，用手背抹着眼圈儿。
　　过去，爷爷不是这样的。爷爷的腿劲儿足，眼里从不搁沙子，“砰”的一枪，狼子已经伏倒在雪地上。爷爷对燕儿也好，从早到晚“燕儿燕儿”地挂在嘴上。兽皮子换了钱，爷爷总给燕儿买吃的，买穿的，还供她上学念书。年三十的晚上，爷爷会把炕烧得暖暖的，小桌子往上一搁，野兔、野鸡，一碗碗地端上来，喷香。爷爷爱喝酒，喝得畅快，笑得也畅快。
　　其实，燕儿是爷爷领来的。燕儿的爹娘死得早，撇下两个孩子，男娃让山外的人抱走了，剩下一个黄毛丫头，连她在镇上的大姨都不肯要她。那天，爷爷刚打猎下山回村，见这情景，二话没说就牵起燕儿的手回自己的屋去了。就这样，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汉，有了个六岁的小孙女。
　　那时的爷爷多好哇！燕儿想着想着，打起盹儿来。忽听“哗啦”一声，爷爷把小桌子给掀翻了。燕儿吓得跳了起来。爷爷歪躺着，鼻涕挂在嘴角边，样子丑极了。见燕儿看着他，爷爷又凶凶地骂起来：“你想看我死吗？现在我连兔子都逮不着了，我不中用了，你还赖在这里干啥？还不快滚，滚到你大姨家过年去！”
　　燕儿嘤嘤地哭出声来。爷爷抓起一只碗扔了过去：“哭你个死！这地方不让你待了，你给我滚出去！”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呼呼地睡去了。
　　碗正好砸在燕儿的额上。
　　爷爷醉了，醉得发了疯。
　　燕儿走出屋子，风雪正猛，冻得她赶紧钻进羊圈，开了灯。蜜蜜醒了，朝她靠过来。蜜蜜是小山羊的名字，燕儿和爷爷起的。燕儿摸摸额头，有些肿。她又哭了，颤着声问蜜蜜：“为什么会这样？”燕儿唯一的好朋友就是蜜蜜了，不管是高兴的事，还是委屈的事，她都同蜜蜜说。“你看，差点儿就砸到眼睛了。砸瞎了可怎么办啊？我一点儿也没惹他生气，我做了饭，还炸了土豆条。他让我滚，不再要我了。他真这么说的。我不滚。可他老这么喝酒，摔东西，日子还能过吗？”蜜蜜也摇了摇头。
　　风雪声小下去的时候，燕儿拿定了主意，她要离开成了酒糊涂的爷爷。他不是让她去大姨家吗？对，就去大姨家过年。可是，总不能空手去大姨家呀。大姨喜欢爷爷打的野鸡，可现在爷爷什么也打不着了。燕儿想来想去，忽地想到了身边的蜜蜜。对，就把我的好朋友送给大姨吧，以后让蜜蜜给她产奶喝。这可是顶顶贵重的礼物了！当然，燕儿也想把蜜蜜带了去，这样，她和蜜蜜就不会分开了。
　　燕儿牵着蜜蜜上路了。
　　从村里到镇上有八十里地，先要翻过两个山包包。天黑黑的，山上的雪又厚又滑，她吭哧吭哧地抬脚落脚，走得很慢。好几次，她回过头去。她一会儿想最好这时爷爷能醒过来，发现她不在了，就来追她；不一会儿她又想最好这时爷爷别醒来，让他重新去过一个人的日子吧，谁叫他这么狠心呢。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也露出了脸。一点儿风声也没有了，雪住了。燕儿吸了一口凛冽而又清新的空气，松了松裹紧的头巾。
　　蜜蜜咩咩地叫着跑开去，蜜蜜抱回来的时候还是只小羊羔。爷爷刮着燕儿的鼻子说：“我带你回家那阵子，你也是个小不点。”可现在，燕儿长大了，燕儿已经十二岁了。而爷爷却老了，人一老，腿肚子就打颤，就会眼睁睁地看着野兔子逃掉。爷爷过去多结实呀，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燕儿想，一定是她把爷爷给累坏了！不是吗？大冷的天，爷爷总是天不亮就背了枪出去，回来时就成了个雪人儿。燕儿估摸着爷爷要回来了，就把炕烧暖，把酒热上。爷爷一边敲打着硬邦邦的靴子，一边嚷着：“冻坏了，冻坏了！明天不去了！燕儿赶紧把菜端来，把酒斟上，再给爷爷捶捶肩膀。”爷爷说自己好福气，没白疼她。燕儿说你明天别上山了，爷爷说那哪成，过年了用什么去给你买新衣服，拿什么去交学费。燕儿想了想说，她过年不穿新衣服，也不上学了。爷爷把酒盅子往桌上一扔，说：“那不让人笑话！”爷爷身子暖和了，就给燕儿讲他和熊瞎子干仗的故事。现在，爷爷不讲故事了，闷闷地喝着酒，什么话也不说。对了，爷爷一定是想到自己老了，才心里难受，才发脾气的。爷爷一定是为了不让燕儿受累，才赶她走的！以后，爷爷一个人怎么生活呢？谁帮她烧炕、帮他捶背呢？
　　想着想着，燕儿就走到了大姨家，燕儿说：“大姨，我给你带了一只羊来……”
　　姨皱了皱眉头说：“带羊干什么，这是镇上，脏脏的，放哪儿养？”
　　燕儿忙说：“蜜蜜可爱干净了……”
　　大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就先住上两天再说。羊嘛，先牵到屋后，等我们中午回来，把它宰了，明天一早上集市卖去。”
　　大姨一家出去了。燕儿坐在屋里有些魂不守舍。大姨的话让她忐忑不安。怎么能把蜜蜜宰了当肉卖呢？怎么可以这样呢？蜜蜜是她的好朋友呀！泪水禁不住从燕儿的脸上刷刷地流了下来。
　　突然，听得一声尖叫，燕儿吓得赶紧跑到屋后。蜜蜜被大姨栓在一棵树上，大姨把它的腿缚得很紧，它痛得竖起了尾巴。燕儿忙给它松绑，还拿来干草喂它。蜜蜜抖了抖身上的白毛，显得很生气。燕儿想，它一定也听到姨的话了，它会很恨她的，骂她是个出卖朋友的骗子。
　　燕儿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埋怨自己。她一边解着绳扣，一边对它说：“蜜蜜，你原谅我吧。相信我，不会让你受苦的。走，咱们回家去。”蜜蜜立刻高兴地扬起了脸上的银须。
　　燕儿牵着蜜蜜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冰冻的土地硬硬的，可燕儿走着觉得心里踏实。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正朝燕儿这边走来，他走得不利索，脚一扭一拐的，背着的枪尖尖上，挑着黑乎乎的东西。
　　哦，是爷爷！他看见燕儿，大声地叫喊起来：“燕儿，爷爷接你回家去过年！我又逮着野狼子了！昨晚，我真蠢啊！”
　　“爷爷！”燕儿带着蜜蜜奔跑起来，她叫着叫着，泪珠儿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