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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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好好是个胆怯的人。
  让一个胆怯的人站在全校同学前面演讲,那就跟一只小老鼠跑到大太阳底下让众人围观差不多嘛。
  但尚好好没办法。班主任南老师一向是强人所难的高手。比如让很少参加体育运动的肥罗代表班级跑800米,比如让从不开口唱歌的乐和和唱一支儿歌,再比如这次让说话都脸红的尚好好代表全班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
  关键中的关键是南老师很强势,她公布的决定说一不二,板上钉钉。大家背后叫她南太后,太后的决定,你懂的。尚好好听到老师宣布结果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傻住了,南太后怎么盯住自己了呢?
  秋已深,平常热闹的篮球场只有喻飞一个人在往篮筐里扔篮球,球一个都不进,就算瞎碰总得碰上一个吧?可是,那些球像故意和喻飞作对,碰上网圈都能转下来。汗水顺着喻飞的脸往下淌。尚好好走过去,把一瓶矿泉水扔给他。喻飞拧开盖喝了一大口,问:“愁眉苦脸的,为参加演讲比赛的事?”
  “我想了,让我爸来跟南老师交涉,她明明就是难为人嘛!”尚好好说起来,脸气愤得通红,南太后这是要让自己当众出丑吗?
  “或者这是个改变的机会呢?”
  尚好好万万没想到喻飞会这么说, “难怪你个子这么矮还非要打篮球,你跟南老师是一伙的!”尚好好跟亲人朋友在一起时,还是挺伶牙俐齿的。
  “尚好好同学,你很深刻地得罪了我,你知道吗?”
  尚好好也生气了,气鼓鼓地转身就走。喻飞抱着球跟在后面,他说: “得,大人不计小人过,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是一家很小的茶室。尚好好不明白喻飞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走进那间叫“奥斯卡经典”的小包间里,原来这里是可以放投影电影的。
  喻飞选了一部影片《国王的演讲》。
  又是演讲,尚好好起身就走,喻飞一把拉住她,“看完,如果你还坚持你的选择,我去跟南老师求情!”
  尚好好抱着抵触的心情坐到了沙发上。剧情开始有些沉闷,但也给尚好好当头一激:竟然有国王害怕演讲吗?他们拥有那么大的权力,人人都敬仰他们,他们的内心也会有怯懦与自卑吗?
  剧中的语言治疗师莱昂纳尔说:没有先天性的口吃。口吃折射了内心的怯懦,而口舌不便,更加剧了自卑与木讷,恶性循环十数年,无药可救。
  尚好好想,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跟人交谈呢?她不口吃,她明明可以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只是,当着众人的面……
  那是小学时,尚好好的班级家长会,尚好好被老师委派发言。那天家长来得真多,一个教室都快挤爆了。尚好好在心里把发言稿背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往讲台前一站,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叔叔……阿姨,大……大家好!我……我……”
  底下的家长们议论纷纷:“什么情况啊,这是?”
  班主任老师是个刚做上班主任不久的年轻女孩,性子急,上前一步,一把把尚好好拉下来,然后噼里啪啦开始讲。
  那天回家的路上,老妈一直阴沉着脸。那是尚好好不敢当众讲话的开始。
  初中时,语文课前,班里同学轮流讲成语故事。尚好好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演讲稿,可是,轮到尚好好那堂课,她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不舒服得简直就要死掉了。于是,她第一次跟老师撒了谎。
  好在,后来,老师也没想起来让她继续补上那个成语故事。虽然如此,沮丧却像影子一样落到尚好好的心里。后来发展到班里来别的老师听课,她连手都不举的。
  再然后,尚好好甚至不会在公众场合说话,去快餐店吃饭,她连自己点餐都会胆怯,她是个会脸红的小姑娘。这让尚好好的父母无比担心,老爸就不止一次对她说: “你总不能一辈子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长,你总得独自一个人面对这纷杂的世界,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像那个可怜的国王,他必须面对他的臣民,告诉他们一个国家的信心和同仇敌忾的决心。那是他必须去完成的职责,无路可逃。
  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时间过得很快。
  电影放完时,尚好好和喻飞从茶室出来,天已经黑了。路上有匆匆赶路回家的人。尚好好沉默不语,喻飞指着其中一个人说: “我们去给茶室拉拉生意好不好?”
  尚好好还没反应过来,喻飞飞快地跑向一对青年男女,他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有没有错过的电影呢,想看,没来得及看,电影院就下线了的!”
  “当然有啊!”
  尚好好见喻飞指着荼室向青年男女介绍。那个男的不屑地笑了笑说:“我们回家在电脑上看就行了,还不花钱!”
  两个人走掉了。喻飞又奔向了另外的人。
  天冷得像凝住的果冻一样,呼出一口气,会有白色的雾。尚好好往手上哈了点气,突然下定决心:或者自己真的可以试试。
  站在第一个人面前时,尚好好的脑子仍然有那么一些些短路,她试图连比画带说,但路人没给她说下去的时间,那个匆匆赶路的女的扔下一句: “说的什么啊?想明白再说不行吗?”
  人走过去,尚好好站在了路中间。如同一片被遗忘的落叶。
  喻飞走过来,拍了拍尚好好的肩膀说:“哥们儿,做得不错!”他们回到茶室时,柜台前漂亮的老板娘冲喻飞和尚好好伸出了一只手: “五个包间都满了!”
  这么厉害?
  原来,这家茶室是喻飞的老妈开的。那个漂亮的老板娘就是喻飞的老妈。那天,喻飞妈妈在店里叫了外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给尚好好讲了她的故事。她从前是皮划艇运动员,极有可能参加奥运会的种子选手。可是命运是太顽皮的孩子。全国大赛上,她犯了个最低级的错误,结果不但失去了比赛,自己还受伤再也不能从事这项运动了。
  喻飞妈妈说: “你知道一直往山上爬,突然有块巨石将你推到谷底时的感觉吗?我觉得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可后来,我遇到了喻飞的父亲,我们相爱、结婚,我也做过很多事业,失败过很多次,但感谢那段做运动员的经历,让我越挫越勇。我听喻飞说过你的事,今天我看到你,我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刚才你不迈开了第一步吗?相信阿姨的眼光,你肯定会战胜你自己的!”   接下来每天放学,尚好好都去喻飞妈的茶室外面的步行街上招揽客人。第一次失败,第二次,有人愿意站下来听尚好好说些什么了,第三次,尚好好的表达顺畅些了……
  一周后,尚好好在步行街上很自如地介绍那家可以看投影经典电影的茶室时,她几乎忘记了她的陌生人交往恐惧症。《国王的演讲》里说得没错,忘掉一切私心杂念,便赢了自己。
  只是,尚好好还是不确定,自己真的能站在学校礼堂的讲台上面向全校同学做演讲吗?
  演讲稿尚好好写好了,在报社当记者的老爸帮润色过了,南太后也看过了,她很满意,她说:“好好,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次很大的挑战。但你记住,人生的有些沟沟坎坎,逃是逃不掉的,跨过去,你才能继续前行!”
  马上就演讲了,她心里的两个小人在说话,一个说:就是锻炼自己也得一步一步来啊,你这不都敢跟陌生人说话了吗,干吗非得演讲啊?另一个小人说:对啊,对啊,赶紧让南太后找别人吧?
  过了一会,两个小人又变卦了。一个说:全班同学都知道你要参加演讲比赛,临阵脱逃,尚好好,你出去别说我认识你哦。另一个小人马上附和说:不就是场演讲比赛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尚好好心乱如麻。她开了电脑,找出《国王的演讲》又看了一遍。国王在最重要的演讲中,也曾险些结巴,但他静下心来,渐入佳境,他从未那么勇敢与坚定,抵抗强权,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演讲,为了臣民,亦为了他自己。
  尚好好被感动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在慢慢消退,一些东西在慢慢增长。她知道,这次演讲,她一定要去做。
  要做就从身边做起吧。有限的那几天里,尚好好几乎变成了演讲机器。她先在家里的饭桌上说:“嘘,听我说。”
  父母是第一个观众。他们给了她最无私的鼓励,当然,也给了意见。接着是喻飞。喻飞听了说: “你要去中央台,董卿姐姐就得重新找工作了!”
  “嘁!”尚好好知道喻飞是在给自己打气。但是,在自己的亲人好友面前讲终究是不算数的,她想给班级的同学讲,他们……会笑话她吗?
  那天自习课,喻飞站起来拍手让大家停下手里的笔,他说:“嘘,听尚好好给咱们演讲一段好不好?”
  尚好好没想到喻飞会来这一手,她有点懵,她站起来,脸涨得像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的烤地瓜。这是后来喻飞调侃尚好好时说的。
  尚好好站在了讲台上,下面是她熟悉的同学。她深呼吸,然后足足站了二十秒,她开口背自己的演讲稿。没错,是背,那演讲稿太熟了,一开口,它们就争先恐后自己跑出来。饶是这样,也有两次,尚好好差点忘记,好在喻飞在下面给她点头,要跑的那些句子又跑回来。
  同学们给尚好好很热烈的掌声。尚好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跟做梦一样。她想:自己一定要站在学校礼堂上给全校师生讲。无论有多么难。
  事实上,站上学校礼堂的讲台前,尚好好的手都被自己攥疼了。她一步步走上去,看了一眼台下黑鸦鸦的人,她想起了国王,想起了他说出最后一个词“胜利”时的感动。
  尚好好开始了她的演讲。
  窗外没有容貌的清风,不会奔跑的大树跟喻飞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样,被一个姑娘的勇气惊杲了。
  他们能做的只是说:嘘,听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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