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早期的绘画中，有些题材是有明确的地域或阶层信息的。如藏于台北故宫的《山花墨兔图》，从黑兔凝视的生动神态，足以断定这是具备高超写生能力的宫廷画作。背景中不完整的粟米，具有清晰的地域符号，这是仅适宜北方土壤和气候而生长的农作物。这两个重要条件，便足以推断此作为北宋院画。
本文讨论的宠物犬，从形态特征分析，应是凸鼻一类的京巴犬（图1）。有关京巴犬的古称和来历，北京市地方志编委会曾发布过相关资料：
陈寅恪曾说：“《太真外传》有康国猧子之记载，即今外人所谓‘北京狗’，吾国人则呼之为‘哈吧狗’。”陈寅恪先生此论依据未详，但清人称哈巴狗为“猧子”、“拂菻狗”，并不罕见（注1）。
关于拂菻狗的叫法，其实并非出自清代，据《旧唐书·高昌传》载：“又献雌雄狗各一，高六寸，长尺余，性甚慧，能曳马衔烛，云本出拂菻国。中国有拂菻狗，自此始也。”这里提供两个信息：一、早在唐代便有拂菻狗之称谓；二、这是此犬入唐的最早记载，其来源为拂菻国。
拂菻国，古代又称大秦、海西国，即东罗马帝国。日本白鸟库吉认为，“康国猧子”即是拂菻狗的一种，更有人表示，其源头来自中亚高寒地带的雪山狮子犬。从形象看也确实酷似狮子，故拂菻狗也称宫廷狮子狗。因为具备优雅、精致的特点和玩赏价值，一直视为皇宫宠物，皇宫内廷及皇亲国戚争相饲养，繁殖不断，以至后来忘记它的外来身份，如《清稗类钞》言：“拂菻狗，较常狗倍小，今为京师土产。”相反的，自东罗马之后，地中海战乱不休，民不聊生，拂菻狗在欧洲竟然失传。据传，英法联军在1860年攻入皇宫，反而视之为稀罕物种，将幸存的五只带回英国，从此拂菻狗传遍世界。
因此，无论文献记载，专家学说，还是民间的养犬嫡传，均认为拂菻狗与猧子犬、京巴犬即是同一种狗，因年代和地域的不同，叫法不同而已。当然，经过历代的驯养，其形象也逐步变化。
拂菻狗的名气，最早并非来自名画，而是与“搅局”相关。某日，唐明皇与亲王下棋，已成输局，杨贵妃见状，放出怀中“康国猧子”，以搅乱棋局，终于避免尴尬，这一举动令唐明皇龙颜大悦，这便是著名的“康猧乱局”典故，其情节载于晚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之后，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等文献也多有转载。可见在唐明皇时期，拂菻狗便已是宫廷宠物。
《卢顼表姨》曾记载“洺州刺史卢顼表姨常畜一猧子，名花子”（注2）。卢顼，生卒年不详，唐德宗贞元五年（789）状元及第后入仕，官至泽州刺史。
《龙云集》有诗云：“叶底蜂儿抛蜜桶，花边猧子乱棋围，一绷周昉新番画，拟就勾芒乞取归。” 此诗描述猧子蜜蜂的生动画面，画家是深居宫廷的周昉，传递中唐时期拂菻狗（猧子犬）的宫廷信息。
《两宋明贤小集》也录有一诗：“春宵宫女著春绡，铃索无风自动摇，书下珠帘猧子睡，红蕉窼下对芭蕉。”此诗的画面感很强，宫女扎绡，猧子春困，此番情景，拂菻狗（猧子犬）必在皇宫。
《宣和画谱》载有多个画家擅长画犬，但从御府所藏的画目看，仅有宗室赵令松《瑞蕉狮犬图》和《花竹狮犬图》，说明宋代时期，拂菻狗也仅与皇族画家有关联。
上面的文献记载和诗词表述，均显示拂菻狗与皇宫和王公贵族有关，除此，其尊贵信息，莫过于绘画作品的直观展现。
初唐绢画《双童图》，1972年出土于新疆吐鲁番市阿斯塔那187号墓，其左边童子也怀抱一拂菻狗（图2）。从墓志铭分析，墓主张礼臣（655—702）是高昌望族、著名的高昌左卫大将军张雄之孙。这是目前所知道的最早与拂菻狗有关的图像。
现存的唐代名画，也不乏拂菻狗作为画面道具，如辽博的《簪花仕女图》，虽然背景简单，却配备黑白相间的两条猧子，正伴随宫女欢跑，为休闲的环境注入了一线生机，这是唐代九世纪周昉传人的宫廷画，清晰显示拂菻狗身处皇宫的场景。
台北故宫所藏《宫乐图》，描绘后宫嫔妃品茗、行酒以及吹乐助兴的场景，与此等热闹氛围相反的是蜷卧桌底的拂菻狗。此作嫔妃身着唐代服饰，却显现宋代的技法特征，说明此作系唐代底本的宋摹品。
因此，从文献、诗词，以及绘画图像，证明在中唐之前，拂菻狗虽然也被边远的望族拥有，但其重要的身份却多在唐宫展现；中唐之后，画作中的拂菻狗，均属皇宫宠物（图3）。
从相貌分析，《拂菻狗》与《双童图》、《簪花仕女图》、《宫乐图》的拂菻狗全是黑白相间的品种，并且，在展现拂菻狗好动活泼的性格特点也完全一致。
本作的拂菻狗重心往后，四脚前蹬，俯身高抬头部，嘴巴微张轻吠，其双眼专注，紧盯上前方，仿佛看到什么让其警惕的生物，从放大图像可以看出，眼睛四周晕染细腻，充满着透明的立体感。这种生动、自然、逼真的瞬间神态，显示作者捕捉瞬间的细腻观察能力和表现能力，这不禁让人想起两宋画院的写生技法。根据《宣和画谱》记载的御府庋藏画目，约有二十多位画家绘制写生作品，如徐熙、黄荃、崔白、吴元瑜，几乎一流的画家都注重写生表现，《宣和画谱》对于崔白甚至特地标明“尤长于写生”，其《双喜图》的确展示了喜鹊惊飞、灰兔回望的瞬间定局。查阅现存的早期作品，表现生动瞬间的作品涵盖走兽、花鸟和草虫诸类，如前述的《山花墨兔图》以及李迪的《枫鹰雉鸡图》以及新发现的丘庆余的《蜂蝶秋芳图》；早期的犬猫类作品，具备类似的专注神态也有数件，这些作品，将有助于我们判断《拂菻狗》的时代特征（图4）。
从技法形态等综合分析，猫犬同科，诸多表现可作参考类比。台北故宫所藏的《富贵狸猫图》，其狸猫安静伏地，仰头专注地盯住上前方目标（图5）；八集堂的《蜂蝶戏猫图》，其狸猫也是倦身仰头盯住上方的蜜蜂（图6）；见刊于民国珂罗版的《猫图》，龇牙瞪眼，将猫的野性暴露无遗（图7）。与拂菻狗一样，这三件作品小猫毛发全是黑白相间，都具备北宋院画的典型风貌和扎实的写生能力。
《簪花仕女图》等唐代作品，以粗线简略勾画外形，忽视毛发质感，而《拂菻狗》与之差异是巨大的，其形象并无轮廓外线勾画，直接采用毛发表现质感，惜因清洗及重新装裱的缘故，墨色毛发多已模糊，基本剩下染墨效果，所幸白色毛丝用色较厚，基本留存完好，为我们了解和判断时代特征提供了清晰的信息。通过反复比较，发现作者在拂菻狗的黑白交界处，采用白压黑的手法，即先完成墨染和墨色丝毛的铺垫，在此基础上，以清晰的白色毛丝叠压覆盖，这个表现方法，与前述的几件猫类作品完全一致。其白色毛丝略有交叉，自然舒顺，尾巴的毛丝结构，竟然采用不交叉的顺势走向，具备很强的规律性和装饰性（图1）。这些特征，与前述的几件院画作品有清晰的脉络关系。 相对而言，《蜂蝶戏猫图》的黑色毛发，反复勾画和晕染，毛丝较为柔和，但覆盖其上的白色丝毛也同样采用不同层次的叠加，其笔触清晰，交错自然，毛发蓬松而层次丰富，显示北宋初期的绘画特征（图8）。《富贵狸猫图》的狸猫身体也历经晕染和丝毛的交错重叠，但尾部毛丝顺沿结构，平行无交叉，较之前者，时间当靠后，而《猫图》的丝毛也呈现顺势的装饰性组合，《拂菻狗》毛发特征和处理方法与后两件作品颇为接近（图9）。
与此相近的表现技法，还有藏于台北故宫的李迪《狸奴小影图》、《猎犬》等作品。李迪曾经受过宣和画院严格的写生训练，后来跟随新主南迁，成为南宋绍兴画院的第一批画家，其扎实的写实理念无疑影响了南宋花鸟画的技法表现。而南宋典型的风格，便是毛发具备规律性和装饰性，这个问题，笔者在《中国美术》连载的五代至宋代的多篇花鸟画研究文章中已多次提及（注2）。
《拂菻狗》的足部没有勾线痕迹，作者直接施以白粉提亮，以突显起伏的结构，这个处理方法，非常接近台北故宫所藏的李迪《狸奴小影图》和大阪美术馆所藏的宋人《狸奴倾听图》等作品，依据笔者采集的数据归类，采用线条勾画足部的作品，全是传统的墨色，而足部不勾线的却是厚敷白色，另有一种虽然也采用白粉丝毛，但因毛发稀少，仍可见到淡色墨线，如台北故宫的宋人《狸奴图》。因此，能使画家放弃墨色勾线的基本方法，或是厚敷的白色具备突出结构的缘故（图10）。
《拂菻狗》背景元素较为模糊，所幸留存下来的迹象足够分辨其相关走向。作者在右上背景直接以蓝颜色画出花瓣，虽然大多脱落，但从残留的花瓣，依然可见其表现手法与《蜂蝶戏猫图》的蓝色小花相类似（图6、图1）；通过放大观察，《拂菻狗》的地面，以精细的笔触，勾画成片的小草，也同样显示典型的宋代特征，最显眼的是，作者以淡墨刷出数笔阔边草叶，而后加勾主叶脉，这个画法，在《富贵狸猫图》等多件宋画中也同样体现（图1）。
综上所述，以拂菻狗的所处环境和血统渊源而言，本作《拂菻狗》必定与宫廷画家相关；《拂菻狗》显现的形象逼真、惟妙惟肖的生动瞬间，说明作者必是经过严格院画训练的宋代宫廷画家；从《拂菻狗》的带有装饰性的毛发技法，背景小草、杂叶、蓝色花卉等元素，《拂菻狗》绘制时间大约在十二世纪前期，至于具体作者，还需要更清晰的证据辅助。
《拂菻狗》的规格为28×36.5厘米，绢本，为民国册页的装裱形式，画面留有三方印鉴，右下为“清曾”白文，其主人原名秦淦（1894—1984），字清曾，江苏无锡人，是秦祖永之孙，家藏甚丰，并擅长山水。此印多钤盖于山水作品上。左边有“去疾”朱文，另有一方长形章模糊不清，待研。
注释：
注1、《北京晨报》，2014年9月17日。
《太平广记》（卷三百八十六）。
注2、康耀仁《徐熙<茶梅三禽图>和<萱葵双鹂图>初探》，《中国美术》2014/4；《黄荃富贵<鹁鸽图>》，《中国美术》2014年第5期；《墨彩俱媚的丘庆余<蜂蝶秋芳图>》，《中国美术》2014/6，《变革审美格局的吴元瑜和他的<野雁图>》，《中国美术》2015/1，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
本文讨论的宠物犬，从形态特征分析，应是凸鼻一类的京巴犬（图1）。有关京巴犬的古称和来历，北京市地方志编委会曾发布过相关资料：
陈寅恪曾说：“《太真外传》有康国猧子之记载，即今外人所谓‘北京狗’，吾国人则呼之为‘哈吧狗’。”陈寅恪先生此论依据未详，但清人称哈巴狗为“猧子”、“拂菻狗”，并不罕见（注1）。
关于拂菻狗的叫法，其实并非出自清代，据《旧唐书·高昌传》载：“又献雌雄狗各一，高六寸，长尺余，性甚慧，能曳马衔烛，云本出拂菻国。中国有拂菻狗，自此始也。”这里提供两个信息：一、早在唐代便有拂菻狗之称谓；二、这是此犬入唐的最早记载，其来源为拂菻国。
拂菻国，古代又称大秦、海西国，即东罗马帝国。日本白鸟库吉认为，“康国猧子”即是拂菻狗的一种，更有人表示，其源头来自中亚高寒地带的雪山狮子犬。从形象看也确实酷似狮子，故拂菻狗也称宫廷狮子狗。因为具备优雅、精致的特点和玩赏价值，一直视为皇宫宠物，皇宫内廷及皇亲国戚争相饲养，繁殖不断，以至后来忘记它的外来身份，如《清稗类钞》言：“拂菻狗，较常狗倍小，今为京师土产。”相反的，自东罗马之后，地中海战乱不休，民不聊生，拂菻狗在欧洲竟然失传。据传，英法联军在1860年攻入皇宫，反而视之为稀罕物种，将幸存的五只带回英国，从此拂菻狗传遍世界。
因此，无论文献记载，专家学说，还是民间的养犬嫡传，均认为拂菻狗与猧子犬、京巴犬即是同一种狗，因年代和地域的不同，叫法不同而已。当然，经过历代的驯养，其形象也逐步变化。
拂菻狗的名气，最早并非来自名画，而是与“搅局”相关。某日，唐明皇与亲王下棋，已成输局，杨贵妃见状，放出怀中“康国猧子”，以搅乱棋局，终于避免尴尬，这一举动令唐明皇龙颜大悦，这便是著名的“康猧乱局”典故，其情节载于晚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之后，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等文献也多有转载。可见在唐明皇时期，拂菻狗便已是宫廷宠物。
《卢顼表姨》曾记载“洺州刺史卢顼表姨常畜一猧子，名花子”（注2）。卢顼，生卒年不详，唐德宗贞元五年（789）状元及第后入仕，官至泽州刺史。
《龙云集》有诗云：“叶底蜂儿抛蜜桶，花边猧子乱棋围，一绷周昉新番画，拟就勾芒乞取归。” 此诗描述猧子蜜蜂的生动画面，画家是深居宫廷的周昉，传递中唐时期拂菻狗（猧子犬）的宫廷信息。
《两宋明贤小集》也录有一诗：“春宵宫女著春绡，铃索无风自动摇，书下珠帘猧子睡，红蕉窼下对芭蕉。”此诗的画面感很强，宫女扎绡，猧子春困，此番情景，拂菻狗（猧子犬）必在皇宫。
《宣和画谱》载有多个画家擅长画犬，但从御府所藏的画目看，仅有宗室赵令松《瑞蕉狮犬图》和《花竹狮犬图》，说明宋代时期，拂菻狗也仅与皇族画家有关联。
上面的文献记载和诗词表述，均显示拂菻狗与皇宫和王公贵族有关，除此，其尊贵信息，莫过于绘画作品的直观展现。
初唐绢画《双童图》，1972年出土于新疆吐鲁番市阿斯塔那187号墓，其左边童子也怀抱一拂菻狗（图2）。从墓志铭分析，墓主张礼臣（655—702）是高昌望族、著名的高昌左卫大将军张雄之孙。这是目前所知道的最早与拂菻狗有关的图像。
现存的唐代名画，也不乏拂菻狗作为画面道具，如辽博的《簪花仕女图》，虽然背景简单，却配备黑白相间的两条猧子，正伴随宫女欢跑，为休闲的环境注入了一线生机，这是唐代九世纪周昉传人的宫廷画，清晰显示拂菻狗身处皇宫的场景。
台北故宫所藏《宫乐图》，描绘后宫嫔妃品茗、行酒以及吹乐助兴的场景，与此等热闹氛围相反的是蜷卧桌底的拂菻狗。此作嫔妃身着唐代服饰，却显现宋代的技法特征，说明此作系唐代底本的宋摹品。
因此，从文献、诗词，以及绘画图像，证明在中唐之前，拂菻狗虽然也被边远的望族拥有，但其重要的身份却多在唐宫展现；中唐之后，画作中的拂菻狗，均属皇宫宠物（图3）。
从相貌分析，《拂菻狗》与《双童图》、《簪花仕女图》、《宫乐图》的拂菻狗全是黑白相间的品种，并且，在展现拂菻狗好动活泼的性格特点也完全一致。
本作的拂菻狗重心往后，四脚前蹬，俯身高抬头部，嘴巴微张轻吠，其双眼专注，紧盯上前方，仿佛看到什么让其警惕的生物，从放大图像可以看出，眼睛四周晕染细腻，充满着透明的立体感。这种生动、自然、逼真的瞬间神态，显示作者捕捉瞬间的细腻观察能力和表现能力，这不禁让人想起两宋画院的写生技法。根据《宣和画谱》记载的御府庋藏画目，约有二十多位画家绘制写生作品，如徐熙、黄荃、崔白、吴元瑜，几乎一流的画家都注重写生表现，《宣和画谱》对于崔白甚至特地标明“尤长于写生”，其《双喜图》的确展示了喜鹊惊飞、灰兔回望的瞬间定局。查阅现存的早期作品，表现生动瞬间的作品涵盖走兽、花鸟和草虫诸类，如前述的《山花墨兔图》以及李迪的《枫鹰雉鸡图》以及新发现的丘庆余的《蜂蝶秋芳图》；早期的犬猫类作品，具备类似的专注神态也有数件，这些作品，将有助于我们判断《拂菻狗》的时代特征（图4）。
从技法形态等综合分析，猫犬同科，诸多表现可作参考类比。台北故宫所藏的《富贵狸猫图》，其狸猫安静伏地，仰头专注地盯住上前方目标（图5）；八集堂的《蜂蝶戏猫图》，其狸猫也是倦身仰头盯住上方的蜜蜂（图6）；见刊于民国珂罗版的《猫图》，龇牙瞪眼，将猫的野性暴露无遗（图7）。与拂菻狗一样，这三件作品小猫毛发全是黑白相间，都具备北宋院画的典型风貌和扎实的写生能力。
《簪花仕女图》等唐代作品，以粗线简略勾画外形，忽视毛发质感，而《拂菻狗》与之差异是巨大的，其形象并无轮廓外线勾画，直接采用毛发表现质感，惜因清洗及重新装裱的缘故，墨色毛发多已模糊，基本剩下染墨效果，所幸白色毛丝用色较厚，基本留存完好，为我们了解和判断时代特征提供了清晰的信息。通过反复比较，发现作者在拂菻狗的黑白交界处，采用白压黑的手法，即先完成墨染和墨色丝毛的铺垫，在此基础上，以清晰的白色毛丝叠压覆盖，这个表现方法，与前述的几件猫类作品完全一致。其白色毛丝略有交叉，自然舒顺，尾巴的毛丝结构，竟然采用不交叉的顺势走向，具备很强的规律性和装饰性（图1）。这些特征，与前述的几件院画作品有清晰的脉络关系。 相对而言，《蜂蝶戏猫图》的黑色毛发，反复勾画和晕染，毛丝较为柔和，但覆盖其上的白色丝毛也同样采用不同层次的叠加，其笔触清晰，交错自然，毛发蓬松而层次丰富，显示北宋初期的绘画特征（图8）。《富贵狸猫图》的狸猫身体也历经晕染和丝毛的交错重叠，但尾部毛丝顺沿结构，平行无交叉，较之前者，时间当靠后，而《猫图》的丝毛也呈现顺势的装饰性组合，《拂菻狗》毛发特征和处理方法与后两件作品颇为接近（图9）。
与此相近的表现技法，还有藏于台北故宫的李迪《狸奴小影图》、《猎犬》等作品。李迪曾经受过宣和画院严格的写生训练，后来跟随新主南迁，成为南宋绍兴画院的第一批画家，其扎实的写实理念无疑影响了南宋花鸟画的技法表现。而南宋典型的风格，便是毛发具备规律性和装饰性，这个问题，笔者在《中国美术》连载的五代至宋代的多篇花鸟画研究文章中已多次提及（注2）。
《拂菻狗》的足部没有勾线痕迹，作者直接施以白粉提亮，以突显起伏的结构，这个处理方法，非常接近台北故宫所藏的李迪《狸奴小影图》和大阪美术馆所藏的宋人《狸奴倾听图》等作品，依据笔者采集的数据归类，采用线条勾画足部的作品，全是传统的墨色，而足部不勾线的却是厚敷白色，另有一种虽然也采用白粉丝毛，但因毛发稀少，仍可见到淡色墨线，如台北故宫的宋人《狸奴图》。因此，能使画家放弃墨色勾线的基本方法，或是厚敷的白色具备突出结构的缘故（图10）。
《拂菻狗》背景元素较为模糊，所幸留存下来的迹象足够分辨其相关走向。作者在右上背景直接以蓝颜色画出花瓣，虽然大多脱落，但从残留的花瓣，依然可见其表现手法与《蜂蝶戏猫图》的蓝色小花相类似（图6、图1）；通过放大观察，《拂菻狗》的地面，以精细的笔触，勾画成片的小草，也同样显示典型的宋代特征，最显眼的是，作者以淡墨刷出数笔阔边草叶，而后加勾主叶脉，这个画法，在《富贵狸猫图》等多件宋画中也同样体现（图1）。
综上所述，以拂菻狗的所处环境和血统渊源而言，本作《拂菻狗》必定与宫廷画家相关；《拂菻狗》显现的形象逼真、惟妙惟肖的生动瞬间，说明作者必是经过严格院画训练的宋代宫廷画家；从《拂菻狗》的带有装饰性的毛发技法，背景小草、杂叶、蓝色花卉等元素，《拂菻狗》绘制时间大约在十二世纪前期，至于具体作者，还需要更清晰的证据辅助。
《拂菻狗》的规格为28×36.5厘米，绢本，为民国册页的装裱形式，画面留有三方印鉴，右下为“清曾”白文，其主人原名秦淦（1894—1984），字清曾，江苏无锡人，是秦祖永之孙，家藏甚丰，并擅长山水。此印多钤盖于山水作品上。左边有“去疾”朱文，另有一方长形章模糊不清，待研。
注释：
注1、《北京晨报》，2014年9月17日。
《太平广记》（卷三百八十六）。
注2、康耀仁《徐熙<茶梅三禽图>和<萱葵双鹂图>初探》，《中国美术》2014/4；《黄荃富贵<鹁鸽图>》，《中国美术》2014年第5期；《墨彩俱媚的丘庆余<蜂蝶秋芳图>》，《中国美术》2014/6，《变革审美格局的吴元瑜和他的<野雁图>》，《中国美术》2015/1，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