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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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爱琴醒的时候窗外还黑蒙蒙一片,闭着眼拿起手机,四点三十六。她第一次醒这么早。李宗学在她旁边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又紧又急,嗓子眼堵着一口痰。
  她轻轻起身,床发出咯吱声响,在黑暗里显得突兀刺耳。这个床用了十几年,床头的皮子早已脱落,床板塌陷,夜里不能随便翻身,不然就会没完没了地响。
  她站起来,低头看李宗学,他突然不打呼了,平静得快要融进黑暗里。确定他还在睡,她开始穿衣服,先是胸罩,然后是衬衣,丝袜,裙子。这是她们新发的制服,每套三百,平时她不会穿得这么正式。
  她在卫生间化出一个简单的妆,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变得很不一样,又美又精神。她低头清理浴盆里的头发,浴盆也有些年头了,黄渍附着在上面,怎么也刷不干净,当然,也可能是她不及时收拾的原因。李宗学总跟孩子抱怨她有多懒。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李宗学的脸映在镜子里。“你去哪儿?”他的眼睛在赤黄色灯光下眯成一条缝。这几年他老得很快,皮肤粗糙松弛,皱纹蔓延在各处,头发几乎全白了。就是操心的命啊,操心孩子又操心学生,还要为她担心。年龄差距在镜子里更加突出,这两张脸一点都不像夫妻,他太老了,她皱起眉头想,他配不上我,年轻时候就配不上。
  年轻时候,杜爱琴是个美女。父亲是公立中学的校长,母亲在纺织厂工作,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排老五。父亲最喜欢她,因为她是最聪明的孩子,成绩好。但每次考试都掉链子,知情人说是心态问题。她一直复读,复读五年,才勉勉强强考个专科。毕业后二十八岁,在父亲帮助下进了种子公司,折腾来折腾去就三十了,她最小的姐姐生的孩子都快小学毕业了,她还没个对象。
  父母着急了,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她看不上,要么嫌人太胖,要么嫌人太黑,全都一口回绝,打死也不嫁。其实她高中偷偷和老王相好,但他比她幸运,第一年就考上大学,头也不回地去了美国,她差点把眼睛哭瞎。这几年老王回国还专程看过她一次,说实话她挺失望,老王早已变成一个秃顶的大胖子,跟年轻时候完全不一样。没准老王也挺失望,她的脸早就不能看了。唉,这就是生活,不论是谁,都得受摧残。
  “我问你去哪儿,发什么呆?”李宗学打断她的想象,提高声调。
  “不去哪儿,出去转转。”杜爱琴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她的手太干,护手霜不顶用,她只想把手一直浸在水里。
  “跟谁啊?”李宗学挤进卫生间,解开裤子撒尿。他们两个人把这个小小的空间挤满了。太小了,杜爱琴不得不吸气,好让自己的肚子不碰到冰冷的墙壁。
  “秀梅。”等李宗学撒完尿退到门外,杜爱琴才回答。她重新观察镜子里的自己,发现她的脸又变黑了,这么短的时间,粉底液就失去效果。她突然有些生气,又拿出粉底液,往脸上涂抹。
  “你就非要去?!麻将馆你真不要了是吧?”
  “我在挣钱!你就是不相信,我在赚大钱!”
  “挣钱?你偷偷拿我的钱,都不跟我商量,你真行,杜爱琴。”
  “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借用,钱回来我就还你,少不了你那破五万块钱。”
  “对,破五万块钱,嫌破你干吗用?”
  “我不是没钱吗?不过马上就要有了。”
  “赔了本看你往哪儿哭去,你就折腾吧!”李宗学气呼呼回到床上,咯吱咯吱躺下。
  她和李宗学是父亲介绍的。当时李宗学比她小五岁,二十五,长得浓眉大眼,瘦高个,父亲学校新来的老师。她见李宗学第一眼,就觉得他像极了老王,心痛之余仿佛又看到希望,于是两人成了。
  她的确嫌李宗学没本事,当了二十年老师,还在原地踏步,连主任都没升。他的同事,比他还小几岁,今年已调到教育局,整天不上班,在家干副业,买了好几套房子。这升迁的事,无非就是拉拉关系送送礼,但李宗学就是不听。
  “你看谁谁,多么有本事。”她总在饭桌上抱怨。
  “会舔屁眼就是有本事?”李宗学对谁都不屑一顾。
  “是啊,会巴结人也是一种本事。”杜爱琴白眼一翻,继续吃饭。她真是恨透了他那股子自命清高的劲儿,这个世界不就这样么,谁会舔屁股就是谁的天下,结果对了谁还会在意过程?别说舔屁股了,就是吃屎,多少人甘之如饴啊!
  没事没事,她安慰自己,日子会好起来的,他不是干大事的人,但她是,她相信自己马上就能暴富,变成小区里某个暴发户妻子一样的女人。那是杜爱琴最羡慕的人,有大把大把钱花,不用工作,没事跑跑美容院,来杜爱琴的麻将馆搓搓麻将,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有一次,杜爱琴回到家跟李宗学说:“那女人买了双几千块的鞋,嫌不舒服,我一试,天呀,真他娘舒服,这辈子没穿过那么舒服的鞋。”
  李宗学沉默一会儿说:“她穿再高级的鞋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庸俗。”杜爱琴就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一个冥顽不灵的语文教师,清高,呵,杜爱琴在心里冷笑,清高得让人瞧不起的。
  她坐在沙发上穿鞋,这是一双新鞋,黑色的,牛皮,特意买来配新衣服,趁商场打折。如果没有今天的会议,她想不出其他理由买新衣服新鞋。她好几年没逛街了,一逛街就忍不住花钱,所以索性不去。能留给儿子的就留给儿子,教育投资嘛,不过学美术花销太大,每次交钱就像在剜她的心脏。
  “你走了麻将馆谁给你看着?”不知何时李宗学又出现在她面前。
  “你看着。没人来就算了,有人来就安排桌。”她冷淡地说。
  “好好的麻将馆你不看着,整天胡跑乱颠。你被洗脑就算了,还拉着别人下水,结果谁也不敢来玩麻将了。你把好好的麻将馆搞得这么冷清,你可真厉害!”
  “我要去赚大钱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多的是像你们这种麻木的人,永远不肯接受新鲜事物。”
  “谁也没你厉害。你换了多少工作了?你哪件事做好了?”
  “那是时机不对,现在机会来了,我必须要抓住。”
  “你就非要去?”李宗学吼出来。   “嗯。公司今晚十二点就要上市,一上市股票就噌噌往上涨,赚大了。今天的会议我必须得去。”
  “那都是骗人的!传销组织!你怎么不听呢,新闻都曝光了。”
  “你别管了。”杜爱琴嫌恶地摆摆手,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你不懂就别瞎掺和,赚了钱你就不这么说了。”
  “赔了怎么办?你跟谁哭去?”
  “赔了就赔了,宁可赔本也不愿意像你这样,一辈子规规矩矩,什么也不敢做。你就每个月守着那点死工资心安理得吧!”她拿起包,走出去,把门重重摔在身后。
  现在五点半,她们约定六点半在百货大楼门口集合,还有一小时,队友都没来,她不知往哪里去。早晨和晚上气温低,她穿得少,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不知不觉,她走到麻将馆,想着先进去暖和暖和。
  麻将馆是去年租下来的,在小区门口,来玩的大多是小区里的人。这里的房租太贵,几乎每个月的收入都交了房租,根本不能剩下什么钱。她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有地皮的人心都太黑,也或许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几年经济特别不景气,哪一行都难做,失业的人一抓一大把。就连建筑工人,因为没有活干,也只能在家歇着,成天打麻将抱怨形势太严峻。她的外甥女,去年大学毕业,到现在都没找到工作。
  她不由得担心儿子的未来,儿子今年中考,因为成绩差,学美术弥补文化课不足,走特招上高中。她必须攒下一笔钱,用来供儿子读高中,读大学,也许找工作时还要塞不少钱,工作后就得结婚,一结婚就得买房,买车。钱用起来永远没够,想到这,她突然难过起来。
  李宗学肯定指望不上,他性格懦弱,胆子又小,不是做大事的人,早知如此,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他。她喜欢的,是那种敢于冒险,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而李宗学连个驾照都不敢考。
  还好自己没有被他同化,她暗自庆幸。男人靠不住,那就靠自己。她还庆幸抓住了赚钱的好机会,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工作。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她们的网络平台,但她相信。毕竟真有人已经靠这个发了财。她需要买套大点的房子,家里太小,三口人挤在五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她总觉得快要窒息。
  前段时间,麻将馆的常客秀梅神秘地跟她说,有个特别赚钱的网络平台,总的来说有三点:一,把钱投进去,得五到十倍的利润,慢慢返给投资者;二,等平台正式上市,投资者就成为股东,那时候利润又会翻好多倍;三,拉人进去投资还有很多奖励。
  她不相信,哪会有那么好的事情,如果是这样那谁还会工作啊,都去投资,等着钱生钱得了。
  “就是有太多人不相信啊。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秀梅睿智地说。
  她摇摇头,依然表示不相信。
  “你知道马云吧?之前做淘宝的时候也没人相信,现在成了首富。人们啊,就是目光短浅,抓不住好机会。”
  她还是不相信。
  “这样吧,你先投五千试试,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我跟你关系好才告诉你,我已经赚七万了。”
  “真的?”她很诧异。
  “真的!好多人都赚钱了,有人都赚了一百万了。”
  她有些动摇。
  “你想啊,我们年纪大了,自然跟不上时代节奏,现在都是互联网赚钱。你不信问问你儿子,他年轻,肯定懂。”
  “这倒是。大家都网购,实体店快不行了。”她木讷地点头。
  “是啊,哪个行业都不景气,什么都可以在网上买,这就是互联网时代啊。”秀梅苦口婆心地劝说。
  她渐渐有些相信。她想到一个远房亲戚,开淘宝店,一个月净赚四五万。她承认,她的确是落伍了,儿子总说她思想陈旧,不可理喻。
  “试试吧,爱琴?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
  她的心蠢蠢欲动。一百万,房子,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晚上,她拿出存折,上面有一万块钱,是她这半年省下来的,是给儿子的美术课学费。李宗学的存折上还有五万块钱。这六万块钱是他们全部的积蓄。
  儿子还没放学,客厅里传来唱戏的声音,是李宗学在看戏曲频道,听戏是他最大的爱好,不光晚上听,白天也听,他的手机里全是戏曲。杜爱琴极其厌恶,她总告诉他别听这些古怪的旧东西,会越来越像个老头子。李宗学听不进去,还振振有词,这是瑰宝,这是艺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后来杜爱琴便习惯了,听就听吧,不然让他干吗呢,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最底层的那一类。
  但此刻,那些乌泱乌泱的调子,听不懂的词,像一条条小虫子,游进她的耳朵里,大脑里,搅得她既心烦又头疼。她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想把这一切都狠狠砸碎。
  接着,她忍不住了,气呼呼走出去,“啪”把电视关掉。世界一下子安静了。李宗学诧异地望着她涨红的脸,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她气恼地坐到沙发上,把脸埋在手心里,“头好疼,快要爆炸了。”
  “是不是感冒了?”李宗学突如其来地温柔。杜爱琴的脾气很快软下去,他其实也不错,为人老实,又关心孩子。
  “去楼下诊所看看吧,拿点药。”他继续说。
  “我想要钱。”她小声呢喃,“我想要钱,想要钱。”
  他听到她的话,什么都没说,怔怔地望着前方。
  她直起身子:“我怎么样无所谓,但不能让儿子跟着我们受苦啊。有一次我带他去买外套,碰到他同学,他同学买了一千多的外套,他一直看着,我知道他想要,他不说,他知道我们买不起,只好说喜欢那件一百多块钱的。”
  李宗学把头重重低下去:“都是我没本事,没能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你挺好的。”她突然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于是她又加了一句,“当然,是大部分时间。”
  “我最近在想,要不要在小区门口弄一个烧饼摊,一个月赚大几千呢!衣食住行只有吃没受影响,其他都不行,人们总得吃饭。”
  “现在还是互联网最赚钱,我们都过时了。”杜爱琴说。
  “是啊,发展太快,根本跟不上。”   “秀梅给我讲了一个赚钱的方法,就是互联网。”
  “什么?”
  “投资,生利息。她早赚了七万了。”
  “这个有风险。”
  “秀梅说赔了算她的。”
  “不行,不靠谱。”李宗学说,“我还是相信踏踏实实赚钱。卖烧饼吧,成本很低,买点面,再买个炉子和推车。虽然累点,一个月赚不少。”
  “我们俩谁卖啊?都没时间。”
  “你爱睡懒觉,早上我起来做,做好就卖,中午我去上班,你卖,晚上没事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卖。”
  杜爱琴摇摇头,她不愿意。卖烧饼,先不说累,她也放不下脸去卖,万一碰到以前的同学朋友呢,他们会怎么想,肯定心里会瞧不起。“没想到她竟然混到这个地步了,当初还是优秀生呢。”她受不了那样的猜测。
  虽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谁处在什么样的阶层地位。老王是美籍华人,老刘是局长,老李是房地产老板,当说到这些人时,每个人都毕恭毕敬,毕竟以后是层关系,不管是孩子上学还是找工作,都有可能用得到。人们像伸展的触须,狠狠抓住每一份“营养”。而说到老赵时,大家都面无表情,因为他是个清洁工,清洁工有什么用?就是个扫大街的,别说什么环保事业,人们没那么关心环保。
  这太可怕了,杜爱琴心里发毛,以后别人提及她时,只会说她是个卖烧饼的,还不如现在的“麻将馆老板”好听。
  “我不想卖烧饼。”杜爱琴说,“卖烧饼才赚多少钱?现在只有互联网最赚钱。”
  “你那个不靠谱,赔了怎么办。”
  “靠谱,好多人都赚了,几十万几十万往里投,几个月就赚百八十万。我们先投五千试试,看看怎么样。”杜爱琴想到秀梅的话,房子,一百万,仿佛就在她面前摆着,一摸就能摸到。
  “还是不可靠啊。”李宗学皱眉头。
  “你就信我一次吧,好吗?”杜爱琴哀求,“我从我存折上拿,不动你的钱,我就试试,万一真赚了呢。”她目光灼灼。
  李宗学抬起手又放下,嘴里吐出轻轻的叹息:“好吧,你想弄就弄吧。”他向来吃软不吃硬。
  第二天中午,杜爱琴拿着存折在麻将馆等秀梅,她还带来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也是网络平台一员,就是她把秀梅拉进去赚钱的,她们都称呼她为总代。总代说她一个月赚了五十万,每天都分钱,这个网络平台特别好,而且信任是钱的来源,每个入股的人都要百分百信任这个平台。就这样,杜爱琴入了五千块钱。总代还说有熟人就拉进来一起赚钱,自己也能分红,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等待是最难熬的事。秀梅说过一个月钱才能拿回来,这个月应该尽力拉人进去,让自己的利润增大。杜爱琴不知道把谁拉进去,因为她现在还没赚,万一不靠谱,把别人坑了咋办,还是再等等。
  李宗学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他也承认自己落伍了。他是个不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人。他就喜欢听听戏,看看书,上上班,养养花,就很知足。他明白杜爱琴厌恶他这点,没有男人该有的样子,难道赚大钱就是男人的标志?他又不爱钱,没必要跟自己死磕,知足常乐。
  他父母都是农民,辛苦养育他们兄弟三个,因为家里穷,他从不敢要求什么,穿剩的吃剩的,都无所谓,不死就行。他从小成绩就好,顺利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到市里当老师,工作几年娶了老校长的小女儿,成功跻身城里人行列。他已经让很多老乡羡慕了,房子是市里的,媳妇也是市里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杜爱琴要嫁给他,也许只是着急结婚吧,这也是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一直相信这句话,但杜爱琴不相信。结婚后,所有的缺点都暴露无遗,她特别懒,爱睡懒觉,不做家务,不爱干净,白天去上班,晚上玩麻将,家里总是乱七八糟。刚开始李宗学心怀怨恨收拾,后来爆发争吵,再后来就习惯了。她脾气硬,他脾气软,一物降一物,到现在所有的家务活都是李宗学做。
  如果只是不做家务就算了,她还不认真工作,满脑子都是发大财,于是不停跳槽。最开始在种子公司,稳定不累,但她觉得太平淡,很难有赚大钱的机会,便辞职去做生意。先是卖玩具,租个店铺,进好多小孩的玩具,赛车,气球,布娃娃,结果赔得一分不剩,赶紧收手,到现在地下室里还堆着好多玩具枪。然后在商场卖衣服,卖了一年,因为和其他店铺的人吵架,被商场劝退。转到另一家商场卖鞋子,长期迟到罚钱,又因为一天不允许坐着太累,干了两年不干了,也没赚多少钱。折腾累了,想要安稳,可种子公司再也回不去了,现在到处都是年轻的大学生,有力气有思想,谁会愿意要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想通了,发大财不可能,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儿子。自暴自弃的她又辗转做过超市收银员,食堂大师傅,保险业务员,通通失败了。她的心思没在工作上,她只想着快点下班,晚上回家去麻将馆玩麻将,那是她唯一的乐土,和几个同龄的女人一起聊天,喝茶,打牌,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真是无比滋润。李宗学和她吵过,闹过,甚至用离婚威胁,让她不要沉迷在麻将馆,但她改不了,她对李宗学说:“你这个乡巴佬,跟我离了婚你谁也找不到,除了我谁会瞎眼嫁给你?”李宗学就不再干涉她了,说实话,他怕她。一段时间后,麻将馆老板回老家发展,要把麻将馆转出去,杜爱琴接手了。这是至今为止最舒心的工作,可以整天泡在麻将馆玩,而且名正言顺,李宗学再也不能抱怨。
  一个月后,杜爱琴的钱顺利回来,五千竟然变成一万五。秀梅说:“你看我没骗你吧!”她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你再多投点,我们一起赚大的!”秀梅热血沸腾,她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到身体燃烧起来,仿佛回到了上学的时候。
  关了麻将馆,小跑着去银行,排半天队把钱全部存上。走出银行又想到应该拿出一千块钱庆祝一下,又高兴地走进去排队,取出一千。她把钱揣进口袋里,坐公交车去不远的商场,想着给李宗学买双鞋,给儿子买美术用的颜料,再去超市买点熟食、蔬菜、水果。她拼命在脑袋里回想,家里还缺什么东西,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太兴奋了。天上掉的馅饼狠狠砸中了她,一万块钱!一个月,什么也不用做就赚一万,是李宗学三个半月的工资。果然,互联网是最赚钱的,她在心里暗暗感谢秀梅。   电话响起来,“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吃饭?”李宗学急躁的声音传进她耳朵,但她一点都没生气,她笑嘻嘻地说:“我在买东西,你先别炒菜,等我回去给你做顿好的。”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她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五千,一万五,要是投五万,得赚多少,如果再拉几个人呢,没准能出来一套房子的钱。她突然对生活充满信心,可能真的要转运,前几天她找人算卦,说最近有财,果然很准。那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赚一笔大的,她想。
  李宗学也很开心。儿子上晚自习,吃完晚饭,稍作休息,两个人在床上扭作一团。他们已经半年多不做爱了,这次的感觉很陌生,伴随着强烈的新鲜感。李宗学一次次顶到尽头,杜爱琴发出惊呼声,意识渐渐模糊,高潮的瞬间她闭上眼睛,弓起身子然后舒展,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美好蓝图:大房子,健康体贴的丈夫,事业有成的儿子,漂亮的自己。李宗学贴着她的身子喘气,一声两声,在沉默的灯光下格外动听,这一刻,她意识到她是爱他的。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我想再多投点钱,赚个大的。”她说。
  “投多少?”
  “五万。”
  “太冒险了吧。”李宗学摇头,“少投点,先投一万。”
  “投得多赚得才多嘛。没准投五万一套房子就出来了。”
  “又不是百分百赚,万一赔了,家不就完了?总共才六万块钱啊,儿子还得用钱。”
  “嗨,我还想着多拉点人进去,也能分红。”
  “拉谁啊?亲戚?”
  “可以拉麻将馆的客人,那个暴发户老婆肯定可以。”
  “随便你吧,我只希望你别一口气投那么多。”
  第二天,暴发户老婆来麻将馆,杜爱琴开始给她讲投资与赚钱,把总代的话添油加醋,用更诱人的方式叙述出来。暴发户老婆趴在桌子上涂指甲油,完全没反应,等杜爱琴讲完,她才慢悠悠来一句:“你就直说投多少钱合适吧?”
  “这得看你手里有多少钱了,反正投得多赚得多。”
  “哦,行,那我先投十万吧,等明天给你钱,你帮我弄就成。”
  这次,杜爱琴没说“赔算我的赚了算你的”,她可赔不起,她说:“这个有风险,赚的几率更大,但也有赔的时候,你要有心理准备。”
  暴发户老婆点点头,懒洋洋地涂指甲油。真是命好啊,杜爱琴看着她光洁的皮肤,心里感叹。
  晚上回家,李宗学进门就劝杜爱琴赶紧收手,说这是个传销组织,有很多人已经受骗了。
  “你怎么知道?”杜爱琴头也不抬。
  “我同事说的,他家里有亲戚已经上当,被骗了三万块钱。”
  “我不是赚了吗?”
  “刚开始让你赚,等你来大的,平台就会崩盘,钱就回不来了。”
  “可是好多人投大的也都赚了。”
  “可是总有人会赔啊,万一是你呢,你现在赚了钱就收手吧,别太贪心,好好看着你的麻将馆。”
  杜爱琴没说话,她躺到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第二天,暴发户老婆拿了十万块钱给杜爱琴,杜爱琴帮她弄好后,下午,自己账户里就多了八千块。
  她给李宗学打电话,“我又赚了八千,还是这个平台。”
  “你又投钱了?”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
  “没有,纯分红,本来就是良心平台,有钱大家一起分。”
  “那你把钱取出来就退出吧,别老折腾。我还是感觉不靠谱,毕竟已有前车之鉴。”
  “行了行了,你别管了。”她挂掉电话,为他犹豫不决的态度生气。胆小鬼,屁大的胆子都没有。
  她打算先不取出来,放在里边生利息。拉的人越多,钱越多,她在大脑里拼命搜索还能把谁拉进去。最后她决定先试试麻将馆里其他客人。她们大多是普通女人,家境一般,拿不出多少钱,但投一点也有分红,总比不投好。
  于是别人打麻将,她坐在旁边观战,一边提意见该打哪个牌,一边宣传网络平台。秀梅在另一个桌上,边打麻将边宣传。她们就像两架机关枪,突突发射着接连不断的子弹,结果却是好多老牌友都不来打麻将了,但没有一个人入网络平台。杜爱琴很生气,在心里嘲笑她们的愚蠢。“所以赚钱的只有少数人啊。”秀梅这么说,的确很有道理。
  麻将馆生意越来越冷清,李宗学着急了,问杜爱琴怎么回事,她不回答。有一次,他在路上碰到一个老牌友,问怎么不去了,老牌友说:“你家爱琴怕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被洗脑了,每次打麻将都让我们投资,不入还一直说,谁受得了啊?”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到晚上,他劝杜爱琴赶紧恢复正常,好好经营麻将馆。
  “你什么也不懂,就别管了。”她说来说去就这几句话,李宗学听得火冒三丈。
  “你被洗脑了!”
  “什么洗脑,我不是赚钱了吗!”
  “我告诉过你让你见好就收,你不听,整天拉别人投资干吗?赔了你还怎么面对人家?”
  “我认识的人都赚了,还没有赔本的!”
  “这就是击鼓传花的模式,你知道最后栽到谁手里吗?”
  “你就别管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别管了别管了,我不管行吗!你老跟麻将馆客人叨叨,她们都不来了!”
  “不来就不来,一群蠢人。我又不打算靠着麻将馆赚钱。”
  “你疯了!”李宗学大吃一惊。
  “我发现你真是无聊,我又没花你的钱,你管我干吗?做好你自己的事得了,别管我!”
  “行行行,我不管,管不了我不管!”
  两个人陷入冷战,一周都没再说话。李宗学对杜爱琴很失望,不过这是结婚以来经常发生的事,他总会慢慢习惯。对这件事,他没什么要求,她想做什么就做吧,他手里还有五万,暂时够儿子上学,何况他每个月还有固定工资,就算杜爱琴一分不赚,他们的日子还能过,就是手头会更紧。
  劝说麻将馆客人失败后,杜爱琴把手伸向周边县城人民,这是总代给她们出的主意。她们隔三差五就组织一批人去县城拉人,开会,忙得不亦乐乎,倒还真拉了不少人进去。杜爱琴账户里的钱变成三万,她还是不想取出来,李宗学看到她赚钱,态度渐渐缓和,继续重归于好。但一个月不到,他们又爆发了一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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