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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明年的秋天，我希望可以收到你从北京寄来的明信片，香山的红叶一定很美丽。”
郑离的明信片在2011年刚开始的时候来到我的手中，那天我顶着刺骨的寒风在传达室里翻了半个多钟头才从多如雪花的明信片中找到这一张，背面是温州繁华的商厦，那是郑离现在生活的城市。
郑离的字不再像以前那般工整干净，卡片上潦草的字迹简单地概括了他的一切：“我很好，新年快乐!”
然后我在署名的下面找到那一排用黑色钢笔写的工整的小字。
看到那排小字，我怔怔地站在寒风中，这是我收到的第21张明信片，也就是说，在郑离退学打工的第27个月，他依旧没有忘记我们的诺言。
记得郑离走的那一天，穿着他最喜欢的蓝色T恤，提着我们一起露营时用的红色提包，三步并两步地跳上了去往广州的长途汽车。然后坐在车窗边和我们打招呼，我和明明姐站在车窗外仰起头看他，太阳明晃晃地让我觉得想掉眼泪。我把事先买好的水果举过头顶递给他，他像往常一样接过说谢谢，一切都平静得出乎意料，没有眼泪流出来，没有临别赠言，也没有叮嘱，平常得像是送他回老家一样。
其实，每个人都很清楚，这辆汽车将带着郑离去往几千里以外的陌生城市，将他带离出我们的约定，但没有一个人去刻意提它。就像后来明明姐跟我说的一样：“即使是许下的诺言，也不能成为一个人想要去往别处的羁绊。”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没有人挽留郑离的原因吧。
郑离断断续续地来信记叙着他离校后的生活，从广州的工厂小工、宁波的酒吧招待到温州的无业游民。从开始的欣喜到后来的苦闷落寞，还有时至今日的平静，他在信中描绘他生活的惊心动魄和多姿多彩，咒骂学校的一层不变三点一线，即使在他全身上下掏不出钱买一把面条时，他也从未说过回头。
我曾写信央求郑离回来，哪怕我们不能一起去北京。郑离却依旧在记叙他所看到的大千世界，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请求，我形容郑离像是倔强的小红军，即使知道前头是什么结局，也义无反顾地去做，明知是死也不回头。
二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郑离没有在信中和明信片里提过“北京”这个让我心神向往的词语，我曾经以为他忘记了这个被称作诺言的目标，就像明明姐说的，当你18岁的时候去看你9岁时许下的承诺，那简直是屁话!
所以明明姐就理所当然地在她那张志愿申请表上工工整整地填上了上海的学校。上海和北京，连凌晨的天空也有微妙的差异的两地，在地理上一个是温带季风气候，一个是亚热带季风气候，被秦岭——淮河拉开了深深的沟壑。依旧傻傻坚守阵地的就只剩下了我。
我还没到18岁，所以我不觉得那个诺言如此的傻气和弱小，我还依旧做着和朋友一起呼吸皇城的空气、看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梦。虽然目前的情形是个去向不明的郑离和前途飘摇的我抱着一个颤颤巍巍的承诺，但我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明明姐如愿以偿地去了上海，她走的那天我赌气没有去送她，我拿着信纸和邮票去了我们3个常去的小山坡，我在那里给郑离写信，哭诉明明姐背叛了我们，她没有填北京的学校，她去了上海还一脸云淡风轻，她丝毫没有愧疚。我还在信里说，明明姐不守信用我再也不想见到她，写完之后我在小山坡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不过在那之后的很久，我都没有收到郑离的信。
三
明明姐在我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来看我，她在上海生活了一年之后变得精致、明媚、漂亮。她还像以前一样走过来抱住我然后捏我的脸，我很想打开她的手，但我做不到，因为那是明明姐。
明明姐拉着我在四十几度的大太阳下乱逛，然后又把我扔进冷饮店请我大吃特吃冰激凌。
我看着对面妆容精致的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明明姐用勺子敲我的玻璃杯：
“唉，我都用这么好吃的冰激凌贿赂你了，难道你还要跟我赌气吗?”
我瞪圆了眼睛：
“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问题啊，大不了我多坐几趟火车来看你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明明姐依旧笑吟吟地，“难道我们几个都在北京就有什么特殊的了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不分开为了大家还互相关心么?”
明明姐撩起我额前的“门帘”：“丫头，无论姐姐我在哪里，你都是可以找我的，我还是你姐，还关心你你怎么就那么倔呢?”
“不一样，不一样，北京是皇城，是我想去的地方。”
“那我以后也可以去旅游啊!”
明明姐依旧嘻皮笑脸，我已经无力再和她争什么，因为凭她的嘴皮子我什么都争不赢她，更何况，明明姐去了上海，这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就算我把嘴皮磨破也没用。
我的脑子里回想起7年前的我们，搭着凳子在地图上画圈，说自己要去哪里，那时的郑离用铅笔指着地图上的那颗红星说：“我们以后去这里，这是我们中国的首都，是皇城。”明明姐就拉着我的手高高举起大叫着说赞成，我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那个地图上小小的红星，那颗在雄鸡地图咽喉位置的红星，也和我有了某种关系。
四
当初默默无言的我却成了如今还在坚持的最后一个，这算不算一个巨大的讽刺?
明明姐问我：“丫头，如果你的分数去不了北京该怎么办?”
我回答说：“我死命奔分数也要去北京。”
“你死命奔也不可以呢?如果在其他地方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呢?”
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除了北京以外的地方。
明明姐无奈地摇头：“郑离下的这个套儿，没套住自己，反倒套住了你，你呀，倔死算了。”
即便这样说，明明姐还是说了很多高二要努力、高三要拼命、北京风沙大之类的话，她总结说不是我们的约定让我想去北京，而是我自己想去北京。她说一个童年的约定是没有这么长的有效期的，郑离就是一个例子。
告别明明姐，我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着去往北京的信念燃烧起来，点亮我的心愿，也等待着郑离的回信。
郑离的明信片，在阔别6个月之后的2011年，来到我手中，没有关于明明姐的字句，没有对自己未来的描述，只有对我的期望。
就像一年前的夏天，郑离从广州回来，他依旧穿蓝色T恤，他把我的那张来自市重点中学的通知书举过头顶，阳光在红色的封面上反射出很漂亮的光。
他拍我的肩膀说，丫头，只有你了。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明明姐所说的无力，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做梦。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一定会让梦想成为现实。
我重新给郑离回信，告诉他我现在很好很好，希望也有，努力也有，不会放弃。
我说，郑离，我看过地图了，你的路线也在一路北上，我允许你在浙江多停留些日子，但明年的秋天，我们一定要一起去香山看红叶。
“明年的秋天，我希望可以收到你从北京寄来的明信片，香山的红叶一定很美丽。”
郑离的明信片在2011年刚开始的时候来到我的手中，那天我顶着刺骨的寒风在传达室里翻了半个多钟头才从多如雪花的明信片中找到这一张，背面是温州繁华的商厦，那是郑离现在生活的城市。
郑离的字不再像以前那般工整干净，卡片上潦草的字迹简单地概括了他的一切：“我很好，新年快乐!”
然后我在署名的下面找到那一排用黑色钢笔写的工整的小字。
看到那排小字，我怔怔地站在寒风中，这是我收到的第21张明信片，也就是说，在郑离退学打工的第27个月，他依旧没有忘记我们的诺言。
记得郑离走的那一天，穿着他最喜欢的蓝色T恤，提着我们一起露营时用的红色提包，三步并两步地跳上了去往广州的长途汽车。然后坐在车窗边和我们打招呼，我和明明姐站在车窗外仰起头看他，太阳明晃晃地让我觉得想掉眼泪。我把事先买好的水果举过头顶递给他，他像往常一样接过说谢谢，一切都平静得出乎意料，没有眼泪流出来，没有临别赠言，也没有叮嘱，平常得像是送他回老家一样。
其实，每个人都很清楚，这辆汽车将带着郑离去往几千里以外的陌生城市，将他带离出我们的约定，但没有一个人去刻意提它。就像后来明明姐跟我说的一样：“即使是许下的诺言，也不能成为一个人想要去往别处的羁绊。”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没有人挽留郑离的原因吧。
郑离断断续续地来信记叙着他离校后的生活，从广州的工厂小工、宁波的酒吧招待到温州的无业游民。从开始的欣喜到后来的苦闷落寞，还有时至今日的平静，他在信中描绘他生活的惊心动魄和多姿多彩，咒骂学校的一层不变三点一线，即使在他全身上下掏不出钱买一把面条时，他也从未说过回头。
我曾写信央求郑离回来，哪怕我们不能一起去北京。郑离却依旧在记叙他所看到的大千世界，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请求，我形容郑离像是倔强的小红军，即使知道前头是什么结局，也义无反顾地去做，明知是死也不回头。
二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郑离没有在信中和明信片里提过“北京”这个让我心神向往的词语，我曾经以为他忘记了这个被称作诺言的目标，就像明明姐说的，当你18岁的时候去看你9岁时许下的承诺，那简直是屁话!
所以明明姐就理所当然地在她那张志愿申请表上工工整整地填上了上海的学校。上海和北京，连凌晨的天空也有微妙的差异的两地，在地理上一个是温带季风气候，一个是亚热带季风气候，被秦岭——淮河拉开了深深的沟壑。依旧傻傻坚守阵地的就只剩下了我。
我还没到18岁，所以我不觉得那个诺言如此的傻气和弱小，我还依旧做着和朋友一起呼吸皇城的空气、看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梦。虽然目前的情形是个去向不明的郑离和前途飘摇的我抱着一个颤颤巍巍的承诺，但我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明明姐如愿以偿地去了上海，她走的那天我赌气没有去送她，我拿着信纸和邮票去了我们3个常去的小山坡，我在那里给郑离写信，哭诉明明姐背叛了我们，她没有填北京的学校，她去了上海还一脸云淡风轻，她丝毫没有愧疚。我还在信里说，明明姐不守信用我再也不想见到她，写完之后我在小山坡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不过在那之后的很久，我都没有收到郑离的信。
三
明明姐在我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来看我，她在上海生活了一年之后变得精致、明媚、漂亮。她还像以前一样走过来抱住我然后捏我的脸，我很想打开她的手，但我做不到，因为那是明明姐。
明明姐拉着我在四十几度的大太阳下乱逛，然后又把我扔进冷饮店请我大吃特吃冰激凌。
我看着对面妆容精致的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明明姐用勺子敲我的玻璃杯：
“唉，我都用这么好吃的冰激凌贿赂你了，难道你还要跟我赌气吗?”
我瞪圆了眼睛：
“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问题啊，大不了我多坐几趟火车来看你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明明姐依旧笑吟吟地，“难道我们几个都在北京就有什么特殊的了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不分开为了大家还互相关心么?”
明明姐撩起我额前的“门帘”：“丫头，无论姐姐我在哪里，你都是可以找我的，我还是你姐，还关心你你怎么就那么倔呢?”
“不一样，不一样，北京是皇城，是我想去的地方。”
“那我以后也可以去旅游啊!”
明明姐依旧嘻皮笑脸，我已经无力再和她争什么，因为凭她的嘴皮子我什么都争不赢她，更何况，明明姐去了上海，这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就算我把嘴皮磨破也没用。
我的脑子里回想起7年前的我们，搭着凳子在地图上画圈，说自己要去哪里，那时的郑离用铅笔指着地图上的那颗红星说：“我们以后去这里，这是我们中国的首都，是皇城。”明明姐就拉着我的手高高举起大叫着说赞成，我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那个地图上小小的红星，那颗在雄鸡地图咽喉位置的红星，也和我有了某种关系。
四
当初默默无言的我却成了如今还在坚持的最后一个，这算不算一个巨大的讽刺?
明明姐问我：“丫头，如果你的分数去不了北京该怎么办?”
我回答说：“我死命奔分数也要去北京。”
“你死命奔也不可以呢?如果在其他地方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呢?”
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除了北京以外的地方。
明明姐无奈地摇头：“郑离下的这个套儿，没套住自己，反倒套住了你，你呀，倔死算了。”
即便这样说，明明姐还是说了很多高二要努力、高三要拼命、北京风沙大之类的话，她总结说不是我们的约定让我想去北京，而是我自己想去北京。她说一个童年的约定是没有这么长的有效期的，郑离就是一个例子。
告别明明姐，我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着去往北京的信念燃烧起来，点亮我的心愿，也等待着郑离的回信。
郑离的明信片，在阔别6个月之后的2011年，来到我手中，没有关于明明姐的字句，没有对自己未来的描述，只有对我的期望。
就像一年前的夏天，郑离从广州回来，他依旧穿蓝色T恤，他把我的那张来自市重点中学的通知书举过头顶，阳光在红色的封面上反射出很漂亮的光。
他拍我的肩膀说，丫头，只有你了。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明明姐所说的无力，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做梦。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一定会让梦想成为现实。
我重新给郑离回信，告诉他我现在很好很好，希望也有，努力也有，不会放弃。
我说，郑离，我看过地图了，你的路线也在一路北上，我允许你在浙江多停留些日子，但明年的秋天，我们一定要一起去香山看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