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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子和箫的共鸣箱，就是竹子两竹结之间的空间。笛箫都是用气节发声。所有乐器中我独爱笛箫，横吹笛子竖吹箫，吹的都是人间冷暖，历史兴衰啊！”
在寻觅完古琴、二胡、琵琶这些“中国之声”后，我特地住进了苏州一家临大运河靠寒山寺的客栈。选这儿，是因为大运河和寒山寺有太多象征意味。希望在这里，箫和笛，这中国民乐中最常见的乐器，能随风潜入夜，不再让我寻寻觅觅。
夜晚，我站在临水的窗边擦亮眼镜窥，躺在藤椅上竖起耳朵听，但是很遗憾，没有听到寒山寺夜半到客船的钟声。如银的月光洒在平静的运河水上，不断有汽车马达声踏水而来。看来李白诗中“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的景象，如今不仅在洛城见不到了，姑苏城里也听不见了。
70年博得“邹箫”名
制箫师一向不好找，尤其是制箫名家更难寻。为了寻访“苏作”箫笛大师邹叙生先生，我特地请求箫笛演奏名家石冰先生。石冰先生说等他演完这日的曲目，就随我一起去寻访。我已经等不到第二天，找石冰先生要了制箫师的地址，便一路寻觅而去。
推门进入一栋老式楼房时，邹大爷正两只手一上一下撑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就如渡口的摆渡人正撑船欲行。他先用手指在竹竿上敲敲，再凑近看看，最后再闻闻，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把竹子扛起来走到切割机上切割，切割声响起，竹纤维清香扑鼻而来。切割机声响持续了六下后，两米多长的细竹就变成五截长短不一的竹棍。
看我走近，邹大爷捡起一节竹棍给我讲解：“笛箫和其他的民族乐器不一样。无论是琵琶还是二胡，都是由多种材料组合而成的，只有笛和箫是依靠竹子的自然机理单独成乐器。因而，竹子的选择对笛箫至关重要。”
中国境内有竹二百多种，但能用来制作笛箫者，仅有苦竹、紫竹、淡竹等几种，而这几种竹子苏州产得极少。以往，每年冬天，邹大爷都得亲自赴江西、安徽砍伐。竹料要选择三四年的老竹，砍回来后还要经过三四年存放，自然干燥后方可制作。如今老爷子已年过八十，没有力气长途跋涉劈竹选料。“还好我以前一直像松鼠一样勤劳，备了这满货架的料。但是好竹料太难找了，像这斑竹，我也只有几管料。有好多名家都在打它们的主意，但是别想了，我连我儿子都不给！”
邹叙生祖籍无锡，20世纪50年代，年仅15岁的邹叙生跟随叔父的曲艺社到苏州谋生，随后他又在苏州周涌昌乐器店做乐器制作学徒。公私合营后，全部民族乐器社组建成苏州民族乐器一厂，他又被指派给老艺人唐寅昌学笛子校音。笛箫等民族吹管乐器要求由传统的六孔改革成十二平均律排列孔。而邹叙生便是这一变革的见证人，中国的第一批十二平均律排列孔的竹笛便是由他们研制。
截竹气节而发悲音
选材料只是制笛箫的最基本供需，选完料后便进行到烘竹工序。只见邹大爷点好一只圆筒状的红泥点炉，把竹竿从头到尾置在炉里穿梭。待竹竿充分均匀受热后，他便抽出竹竿，一头插入一条满是斜孔的马凳上，便进入了下一道工序——撬竹。烘竹和撬竹是为了把有弯曲的竹竿矫直。“笛子和箫的共鸣箱，就是竹子两竹结之间的空间。笛箫都是用气节发音，所有乐器中我独爱笛箫，横吹笛子竖吹箫，吹的都是人间冷暖，历史兴衰啊！”
在经过刨皮、开孔等工序后，一把箫就做得像模像样了。邹大爷用毛巾把竹管擦拭干净后，拿出一只小盒子，把箫头对准盒子里的调音器调音。箫声抑扬顿挫，调音器中的波段忽高忽低。看着调音器上的波形，他眉头紧锁。他把箫尾夹在左腋下，左手握住箫头，右手拿起刮刀在气孔上轻轻地刮下一片竹屑，动作温柔得像理发师给婴儿剃胎毛。待“胎毛”剃完。他又开始对着调音器调音。结果音律和波形还是有出入，于是他便继续“刮胎毛”、继续调音……
如此反复三四次，调音才完毕。我一直以为制笛做箫是江南丝竹中最容易的事情，没想却是如此繁复。“如果笛箫真的好做，我儿子和孙子没理由放着家里的名师不拜，去外面拜師学‘吹’了（邹叙生的儿子邹建梁是苏州昆剧院的昆笛演奏师，其孙正在上音乐学院，专业也是箫笛演奏）。对于邹家三代和箫笛的关系，由“造物”变为“御物”，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进化。因为中国向来有重用轻器的传统，在苏州，手艺人的后代变为演奏者似乎是整个业界的趋势。邹叙生虽然不认同，但也尊重儿孙们的选择。儿子演奏的所有昆笛都是他制作的，孙子将来也要进入笛箫演奏界。作为制了笛箫65年的手艺人，邹叙生明白一管好箫对于吹箫者的意义，所以老人已年过八十，还在制箫不止。“其他演奏者，我没能力负责，但吹我笛箫长大变老的这些人，我总得负责到底吧！”
临走时，邹大爷说吹一首曲子为我送行，是笛子名曲《姑苏行》。姑苏之下，我听到的声音和我想象中的“中国之声”早已不是同一个声音。
我已经在出巷的小路上走了很远，低沉的箫声依然在巷中回荡。于是我坐在路边，把自己寻访制箫师的经历，写了几百字的朋友圈。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朋友圈中，竟然潜伏着“邹箫”的大批粉丝。很多人知道我在拜访邹叙生后，纷纷要求代购。
于是，我不得不重返邹叙生的制箫坊。邹叙生听说有很多人想买笛箫，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也很激动。因为，以往找他订笛箫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朋友咨询邹箫的价格，当得知售价时，都不敢相信。因为邹叙生制的箫笛在业内非常有名，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作坊的位置，也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在网上，一把好的“邹箫”卖到上万元。大家都要求我开视频确认，是不是真在邹叙生的作坊。当确认我不是“微商”后。朋友们一股作气，一个小时不到，把整个作坊的存货都买完了。很多箫友订箫，都不是用来吹奏而是用来收藏。几个小时时间，不仅把存货清空，还预订了十几管箫。我建议他雇个助理，专门来做销售，再收个徒弟，扩大生产。
邹叙生摇了摇头说：“如果那样，那就是做生意了。网上卖一万块一支就让他们卖吧，我就按照我的价格卖，卖得再高，就没办法安心做箫了！”
听完制箫师一席话，我也被圈粉了。虽然我不会吹箫，但也订了一支来收藏。半年后，收到制箫师寄来的箫。打开锦盒，箫上刻了两行字：一蓑烟雨任平生，姑苏邹叙生，82岁亲制。
（编辑 宦菁 huanjing0511@sohu.com）
在寻觅完古琴、二胡、琵琶这些“中国之声”后，我特地住进了苏州一家临大运河靠寒山寺的客栈。选这儿，是因为大运河和寒山寺有太多象征意味。希望在这里，箫和笛，这中国民乐中最常见的乐器，能随风潜入夜，不再让我寻寻觅觅。
夜晚，我站在临水的窗边擦亮眼镜窥，躺在藤椅上竖起耳朵听，但是很遗憾，没有听到寒山寺夜半到客船的钟声。如银的月光洒在平静的运河水上，不断有汽车马达声踏水而来。看来李白诗中“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的景象，如今不仅在洛城见不到了，姑苏城里也听不见了。
70年博得“邹箫”名
制箫师一向不好找，尤其是制箫名家更难寻。为了寻访“苏作”箫笛大师邹叙生先生，我特地请求箫笛演奏名家石冰先生。石冰先生说等他演完这日的曲目，就随我一起去寻访。我已经等不到第二天，找石冰先生要了制箫师的地址，便一路寻觅而去。
推门进入一栋老式楼房时，邹大爷正两只手一上一下撑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就如渡口的摆渡人正撑船欲行。他先用手指在竹竿上敲敲，再凑近看看，最后再闻闻，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把竹子扛起来走到切割机上切割，切割声响起，竹纤维清香扑鼻而来。切割机声响持续了六下后，两米多长的细竹就变成五截长短不一的竹棍。
看我走近，邹大爷捡起一节竹棍给我讲解：“笛箫和其他的民族乐器不一样。无论是琵琶还是二胡，都是由多种材料组合而成的，只有笛和箫是依靠竹子的自然机理单独成乐器。因而，竹子的选择对笛箫至关重要。”
中国境内有竹二百多种，但能用来制作笛箫者，仅有苦竹、紫竹、淡竹等几种，而这几种竹子苏州产得极少。以往，每年冬天，邹大爷都得亲自赴江西、安徽砍伐。竹料要选择三四年的老竹，砍回来后还要经过三四年存放，自然干燥后方可制作。如今老爷子已年过八十，没有力气长途跋涉劈竹选料。“还好我以前一直像松鼠一样勤劳，备了这满货架的料。但是好竹料太难找了，像这斑竹，我也只有几管料。有好多名家都在打它们的主意，但是别想了，我连我儿子都不给！”
邹叙生祖籍无锡，20世纪50年代，年仅15岁的邹叙生跟随叔父的曲艺社到苏州谋生，随后他又在苏州周涌昌乐器店做乐器制作学徒。公私合营后，全部民族乐器社组建成苏州民族乐器一厂，他又被指派给老艺人唐寅昌学笛子校音。笛箫等民族吹管乐器要求由传统的六孔改革成十二平均律排列孔。而邹叙生便是这一变革的见证人，中国的第一批十二平均律排列孔的竹笛便是由他们研制。
截竹气节而发悲音
选材料只是制笛箫的最基本供需，选完料后便进行到烘竹工序。只见邹大爷点好一只圆筒状的红泥点炉，把竹竿从头到尾置在炉里穿梭。待竹竿充分均匀受热后，他便抽出竹竿，一头插入一条满是斜孔的马凳上，便进入了下一道工序——撬竹。烘竹和撬竹是为了把有弯曲的竹竿矫直。“笛子和箫的共鸣箱，就是竹子两竹结之间的空间。笛箫都是用气节发音，所有乐器中我独爱笛箫，横吹笛子竖吹箫，吹的都是人间冷暖，历史兴衰啊！”
在经过刨皮、开孔等工序后，一把箫就做得像模像样了。邹大爷用毛巾把竹管擦拭干净后，拿出一只小盒子，把箫头对准盒子里的调音器调音。箫声抑扬顿挫，调音器中的波段忽高忽低。看着调音器上的波形，他眉头紧锁。他把箫尾夹在左腋下，左手握住箫头，右手拿起刮刀在气孔上轻轻地刮下一片竹屑，动作温柔得像理发师给婴儿剃胎毛。待“胎毛”剃完。他又开始对着调音器调音。结果音律和波形还是有出入，于是他便继续“刮胎毛”、继续调音……
如此反复三四次，调音才完毕。我一直以为制笛做箫是江南丝竹中最容易的事情，没想却是如此繁复。“如果笛箫真的好做，我儿子和孙子没理由放着家里的名师不拜，去外面拜師学‘吹’了（邹叙生的儿子邹建梁是苏州昆剧院的昆笛演奏师，其孙正在上音乐学院，专业也是箫笛演奏）。对于邹家三代和箫笛的关系，由“造物”变为“御物”，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进化。因为中国向来有重用轻器的传统，在苏州，手艺人的后代变为演奏者似乎是整个业界的趋势。邹叙生虽然不认同，但也尊重儿孙们的选择。儿子演奏的所有昆笛都是他制作的，孙子将来也要进入笛箫演奏界。作为制了笛箫65年的手艺人，邹叙生明白一管好箫对于吹箫者的意义，所以老人已年过八十，还在制箫不止。“其他演奏者，我没能力负责，但吹我笛箫长大变老的这些人，我总得负责到底吧！”
临走时，邹大爷说吹一首曲子为我送行，是笛子名曲《姑苏行》。姑苏之下，我听到的声音和我想象中的“中国之声”早已不是同一个声音。
我已经在出巷的小路上走了很远，低沉的箫声依然在巷中回荡。于是我坐在路边，把自己寻访制箫师的经历，写了几百字的朋友圈。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朋友圈中，竟然潜伏着“邹箫”的大批粉丝。很多人知道我在拜访邹叙生后，纷纷要求代购。
于是，我不得不重返邹叙生的制箫坊。邹叙生听说有很多人想买笛箫，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也很激动。因为，以往找他订笛箫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朋友咨询邹箫的价格，当得知售价时，都不敢相信。因为邹叙生制的箫笛在业内非常有名，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作坊的位置，也找不到他的联系方式。在网上，一把好的“邹箫”卖到上万元。大家都要求我开视频确认，是不是真在邹叙生的作坊。当确认我不是“微商”后。朋友们一股作气，一个小时不到，把整个作坊的存货都买完了。很多箫友订箫，都不是用来吹奏而是用来收藏。几个小时时间，不仅把存货清空，还预订了十几管箫。我建议他雇个助理，专门来做销售，再收个徒弟，扩大生产。
邹叙生摇了摇头说：“如果那样，那就是做生意了。网上卖一万块一支就让他们卖吧，我就按照我的价格卖，卖得再高，就没办法安心做箫了！”
听完制箫师一席话，我也被圈粉了。虽然我不会吹箫，但也订了一支来收藏。半年后，收到制箫师寄来的箫。打开锦盒，箫上刻了两行字：一蓑烟雨任平生，姑苏邹叙生，82岁亲制。
（编辑 宦菁 huanjing0511@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