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危机并未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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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2008年夏秋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的次生危机,欧洲主权债务危机2009年、2010年底连续两次令欧元区拉响警报,主角分别是希腊、爱尔兰,且随着此后葡萄牙、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主权信用等级下调,新发债成本的不断上涨,主权债务危机演变为可能拖累2011年全球经济发展的主要不确定因素而成为全球焦点。
  此次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来龙去脉,可上溯到2009年10月,随着希腊政府更迭,该国公共债务严重超标信息开始传出。12月,对外正式宣布其2009年财政赤字预计达GDP的12.7%,而公共债务将占GDP的113%,均远远超过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所规定的3%和60%的上限。接着,全球三大评级机构惠誉、标准普尔和穆迪在一个月内均相继调低该国的主权信用评级。主权债务危机正式爆发。
  希腊首当其冲,有着深刻的原因:其一,当初为尽快加入欧元区达到债务标准,希腊通过高盛等投行利用互换等操作刻意隐瞒了债务,加上高盛等通过掉期业务转嫁了风险,随着当年债务接近到期,市场投机日盛,加大其再融资成本。其二,其本身经济社会结构长期存在问题。经济以旅游和造船业为主,结构单一,经常项目长期赤字;高福利体制拖累重、老龄化程度高,居欧盟第三;公务员队伍庞大,占总人口10%,加重了社会支出负担。同时,灰色经济比例高达三成之多,加上税收体制不完普、行政效率低、财政收入不足。其三,金融危机爆发后,为刺激经济大量投入财政资金,增大了缺口。其四,市场质疑希腊偿债能力的同时,鉴于爱尔兰、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等“欧猪”五国普遍超标的公共债务,忧虑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拖累欧元区而大肆投机,致使融资成本急涨,欧元一路下跌,终酿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引发了大规模游行等社会危机。
  由于这是欧元区1999年成立以来成员国首次遭遇的根本性冲击,相关的援救机制和费用分摊等具体问题几乎没有,加上涉及援救者和施救者之间的复杂博弈,整个过程绵延半年之久。欧元区相关国家进行了反复博弈,终于在5月10日敲定了与欧洲央行、成员国以及IMF等三方出手,引进了欧洲金融稳定工具和相关援救稳定机制,推出了总计7500亿欧元的援救计划,暂时稳住了局势。
  2010年底,被誉为“凯特尔之虎”的爱尔兰,也陷入主权债务危机。1973年入盟后,该国通过低税率大量吸收海外直接投资,拉动软件和生物行业等扩张,1997至2006年间年均经济增长率达6.5%。催生了房地产过度发展的泡沫(产值占GDP10%多)。同时,政府疏于对银行等金融机构的放贷等的监管,尽管危机前公共债务等指标正常,但在金融危机的直击下,房产危机直接牵涉5大私人银行,坏账累累,因顾忌“太大而不能倒塌”,政府被迫相救,最终演化成主权债务危机,导致政府被绑式主权债务危机。11月25日,爱尔兰终于和欧元区成员国、欧央行以及IMF达成了约850亿欧元的援助协议,同时爱尔兰推出了总计150亿欧元的财政紧缩计划。
  但危机并未到此止步,新年伊始,随着本身经济问题缠身的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旧债集中到期,穆迪等评级机构连续调低了主权信用评级,新债发行遭遇收益率高企压力,主权债务危机颇有蔓延的趋势。
  深究主权债务危机形成和难以快速解决、且反复发作的成因,大体如此:
  首先,美国债务危机的冲击的影响。危机前欧洲经济正处在一个上升周期,相对较好,平均增长率在3%,失业率为7%。受到外来冲击后,出现了恶化严重、总体复苏虚弱、各国发展参差不齐。造成了冰岛破产,英国、拉脱维亚和匈牙利等陷入危机。各国被迫普遍实施大规模财政刺激政策,扩大了赤字,是为导火索。
  其次,欧洲国家长期以来形成的相关结构性问题。主要是社会保护过度、社会福利负担等。欧盟国家社会福利体制支出平均高达1/3左右GDP,造成了政府巨大的财务负担,人口老龄化加速(总人口17%为65岁以上)更加剧了财政赤字和债务的累积;过于强调社会市场概念,导致劳动力市场僵化,成本居高难下。
  再其次,产业结构软肋和结构转型的失衡重叠。由于羡慕20世纪90年代以来盎格鲁一撒克逊模式虚拟经济的快速膨胀,欧洲出现了向美国看齐的倾向。金融业衍生化、融资市场化趋势日盛,导致杠杆率偏高,甚至高过美国。同时不少国家经济结构偏重金融、房产业畸形发展等。加上相较美、日、欧盟国家科技投入低(1.9%GDP)、创新不足、缺乏引领产业,使经济增长乏力,政府收入相对下降缺口增大。还有,一体化深化和扩大中的机制性问题。(1)欧元区国家上缴了货币主权,使得相关各国政府不得不更多筒重财政政策以调节经济,此举易生赤字。且统一的货币政策与各自为政的财政政策造成了政策跛脚,加大了危机调节的难度。(2)成员国上缴单一的货币政策使欧央行遭遇区内各国经济周期不同步(即不对称冲击)时无能为力。离散的财政政策成为形成和解决主权债务危机的主要梗阻。(3)欧元启动时缺乏类似欧洲货币平准基金的应急工具和退出机制,危机袭来只能束手无策。(4)根本原因,区内不同国家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是关键。
  最后,各国各自的综合和结构性问题。如果说希腊是长期经济不振、债务超支所累,爱尔兰则是放纵房地产及金融扩张、结构失衡惹的祸。
  随着葡萄牙、西班牙和意大利新年首周成功发行新债,一方面,欧元区、欧盟乃至世界为之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不少人事和机构认为有关包括中国、日本在内的救助举措只是把危机最后总爆发推迟而已,高盛报告甚至预言欧元将在5年后崩溃。笔者认为,从长期看,欧元将在不断摇摆中维持和发展,总体乐观。从中、短期看,今年欧洲经济的复苏会持续,将会有较为温和的增长,但可能是先抑后扬,且会慢于去年的增速。且主权债务危机反复频发的可能性很大,主要取决于南欧等相关问题国外部环境和内部经济结构变动等结果。
  依据是:区内主要经济体德国经济正处于统一以来最好时期,去年增长率达到3.6%,失业率已经降至6.9%,投资消费也大有起色。随着作为出口对象的新兴经济体增长强劲,特别是中国等出于互利双赢考虑,在购买问题国国债和进口订货方面的大力拉动,力挺欧元稳定。此外,美国经济在量化宽松和减税政策将极大刺激本身经济复苏,作为除欧盟外主要的进口国和世界经济的拉动者,将有助于帮扶和引领其他欧盟成员国经济走出困顿。
  经历了希、爱主权债务危机纾救,具体就主权债务危机而言,欧盟、尤其是欧元区国家正开始在制度上填补漏洞,不仅成员国、欧央行和IMF三方救急实践已经定型,且12月16日欧盟领导了就修改《里斯本条约》,建立永久性应对机制提供法律依据达成一致。规定欧元区国家可以在必要时启动稳定机制,但须附 加严格条件。这是机制性的创新。
  作为从主权债务的形成机制来遏止此后的危机,欧元区已经普遍达成共识,必须严格遵守《稳定和增长公约》的财政赤字和债务标准,且已经认真开始落实。
  同时,去年财政政策的区内趋同也成为热议话题。这在以前是个极大的禁区,而目前已经开始讨论发行欧洲财政债券的可能性,这不仅在经济上,而且在政治上也有所磋商,意义深远。
  从去年6、7月份开始,欧盟国家在德国的强烈推动下,通过压力测试等,逐步开始从战术和战略上加强微观金融业的监管,微观监管和宏观基本面会有所改善。金融业相关衍生化的趋势被逆转。
  目前,各国刺激政策均逐步退出,并开始紧缩开支,巩同财政,强化财政纪律约束,加强金融监管;并效法先行开展养老和劳动力市场改革并初尝甜头的德国,从根本上开始展开包括养老等在内的福利体制等社会改革,以达釜底抽薪之效。欧盟在其今年公布的下一个十年计划《欧洲2020战略》中,明确提出了在创新和知识经济基础上实施灵活增长、环境友好以及高就业的包容性增长改革蓝图。结构性的改革已经开始深入到社会福利制度改革等深水区,法国、英国、西班牙等都在艰难地推进,尽管社会的负而反响如游行罢工、政府更迭还会持续出现。
  当然,长期来讲,只要相关社会福利、经济制度未有根本性变革,区内所有要素没有充分流动,财政政策趋同未完成,成员国经济周期和发展不同步,不对称冲击就存在,市场预期调节成本高,易引发投机。经济发展不同步实际不可能在短期内弥合与完成。主权债务危机的爆发依然可能。
  从短期看,由于各国刺激政策的退出并实施紧缩政策,经济复苏会放缓,在可预见的将来,新兴的主导产业难露端倪,国民经济就难有大的起色,还债能力将会受限;希腊等遭受债务冲击的国家改革调整需要时日,短期违约可能性很大,易引发市场投机,加剧债务危机爆发的风险;由于目前主要救援国为德国,在接连出资援手希、爱后,德国民众反应强烈,不甚其烦。尤其是下一个被盯上的是GDP占欧盟12%、位居第四、目前经济状况很差的巨无霸西班牙。其明年要募集的资金近2000亿欧元,银行业总资产规模约3.5万亿欧元。这意味着:在理论上存在着经管领导层和社会精英积极要求全力援救,而民众强烈反对,甚至上诉最高法院而令德国选择放弃救助的可能。有鉴于此,加上这些主权债务主要集中在德、法、英、荷等国银行手中,明年欧洲银行业总计将有5400亿欧元债务到期,融资缺口巨大。使这些国家本身主权信誉也下降,更易激发金融市场卜投机者欲望。
  更为具体的威胁还来自欧洲国家私有银行和金融机构所持有的巨额债务。以德、法为首主要包括荷兰和英国等欧洲银行持有约2.29万亿的欧猪国家主权债务,约占欧猪国家债务的89%。这将直接威胁到相关银行的安全和国家的信用,这比主权债务危机本身更具破坏力。
  主权债务危机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主要考量集中在双边贸易、投资和储备资产的价值维护上。
  首先,从双边贸易看,2010年希腊债务危机对中欧双边贸易的负面影响显然不大,相对于深受危机影响、下滑严重的2009年,2010年双边贸易量同比增长了约33%,比危机前的2008年还高10%多。这可能因为尽管欧洲是我国第一大贸易伙伴,但希腊本身只占欧盟GDP的2.6%,即使加上爱尔兰,其占欧洲对华贸易的比例很低,影响不大。但随着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日益成为2011年世界经济最主要的不稳定因素,欧盟作为我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对欧出口约占我对外出口总量的20%,其对我国出口行业造成的冲击后果尽管目前还未显现,但我们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欧债危机对我国出口的影响,大致通过两个渠道,一个是欧元对人民币汇率的不稳定(主要是欧元的贬值)造成的影响,无疑,随着债务危机的加剧,欧元不断贬值,会直接降低我国出口商品的竞争力,阻碍我国对欧出口。另一个则是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会改变相关的经济预期,给发生欧债危机的国家及其相关的救援国的投资和消费能力带来负面影响,使增长率降低,当然也会导致我对其出口需求下降。同时。频繁发生的主权债务危机也会给世界经济带来消极影响,从而间接影响我国的贸易出口。
  主权债务危机对中欧贸易还会带来两个“负产品”。一是使欧洲央行会为拯救相关国家而被迫放弃其一贯坚持的遏止通货膨胀的高利率政策,用宽松货币政策来刺激经济。迫使人民币变相不断升值,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已经增长近20%。严重冲击我对欧出口。另一个是主权债务危机令欧洲各国的贸易保护主义会空前高涨,反倾销等举措会陆续出台,变相遏止我国对外出口。根据中经投行研究部的预测:欧债危机短期对中国出口环比增速的影响在3%-5%之间。根据相关投资银行经济学家预测,未来中国的出口增长率将下滑25%-30%,时间很可能持续至2011年上半年。
  其次,主权债务危机在一定程度上会有助于中国对欧绿地投资的进入。近年来,随着中国对外贸易量、顺差不断增加,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在迅速攀升。相比而言,欧洲国家如德国、意大利和瑞士等有适合我们的制造业技术、设计等,而爱尔兰、希腊等公司税率相对较低便于中国投资进入。但总体讲中国对欧投资一直并不多,投资对象主要集中在英国和德国,两国占投资总额50—60%。在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中,欧盟占比一直低于3%,流最上一直低于4%。这在一定程度上和欧盟国家内部相关投资保护举措较多、各国法律、规则和程序比较繁杂、同时情绪上欧盟国家对来自快速崛起的中国投资带有一定的焦虑和担忧、中方投资者对相关投资国当地情况、经营方式、劳资问题缺乏了解、谙熟国际投资运作经营人才稀少等有关。前些时曾出现欧洲媒体大肆炒作中国主权财富基金人欧须加提防的情况。随着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冰岛等濒于破产,希腊主权债务危机的爆发令相关欧洲国家迫切需要和欢迎外资,这也使得中国投资相较主权债务危机前有更多机会、更加容易人欧投资。中资企业投资希腊比雷埃夫斯港就是明证。当然对欧洲国家来说他们首选的是债券、然后才是绿地投资、而后是兼并。无疑,相关阻力还会存在。即使中资公司投资比雷埃夫斯港也引来了欧洲右翼势力和相关媒体“中国人控制了欧洲命脉”的惊呼。还有,尽管存在欧元贬值等一定的风险,但对于中国来说支持和稳定欧元币值,维护国际金融体系多元稳定,支持欧洲经济的复苏,尤其是中国高达2.85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购买欧洲国家债券,实现储备资产的多元化以降低美元贬值的风险,完全符合中国的根本利益。基于这一思路,温家宝总理和李克强副总理的访欧之旅和其他领导人访欧和法、德、英国以及欧盟领导人来访时,一再重申中国将持续购买相关陷入和濒于主权债务危机国家如希腊、西班牙等国家的债券。与此同时,中国还追加对欧的进口,李克强副总理访欧时我国相关企业又与西班牙、德国和英国三国签署了金额分别为75亿、87亿和47亿美元的大订单。有力支持了刺激政策退出后缺乏动力仍处在高失业、低增长中的欧洲经济。
  最后,欧洲主权债务作为后金融危机的焦点会对世界经济的复苏产生重大影响,也将有力推动我国经济结构转型和相关政策的转变。由于主权债务危机的延续和可能的恶化,欧洲经济的下滑和欧元币值下跌会挤出我国相关出口企业的利润和需求,迫使其进行痛苦的转型;从发展思路和政策来看会加速我国经济从出口导向向内需拉动转变。同时会促进我们目前已经开始执行的增加进口、发展平衡对外贸易的长期战略。我们的重心会越来越移向综合平衡、遏止通货膨胀、积极推动经济软着陆、加大城市化力度、发展新兴绿色经济、实现强调社会公正的包容性增长。(本文作者糸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世界经济研究所教授、博导,中国欧盟研究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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