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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于西方“抒情诗”的概念,纠正古人对“缘情”作儿女私情的偏狭理解,结合诗文论上“缘情”说的理论内涵,本文提出本土化的“缘情诗”概念,概括汉末魏晋诗歌史上勃兴的缘情创作潮流,将以“感物缘情”为基本审美经验的诗歌史发展阶段作为独立之研究单位加以审视。缘情诗发生于“言志”向“缘情”的诗学经验变迁之中,依托思想史上从经学时代向玄学时代的转折展开。回溯上古诗歌,《诗经》的抒情具有公共性的特征,并不符合西方意义上的个人抒情诗概念,亦没有发展出“感物缘情”的审美经验。《楚辞》萌生了个体抒情的自觉,拥有确定的抒情主人公,并奠定了“伤春悲秋”的时序意识,为后世之缘情诗所强化;但其讽咏比兴,仍与“缘情”的理论内涵有差别。两汉诗学理论持以经学为主导的“言志”说,但在创作上却表现出若干向“缘情”新变的趋势,抒发私人化真情实感的诗歌出现,五言徒诗逐渐成型,具备一定的文人化技巧,并被应用于表现个人情感。《古诗十九首》确立了“感物缘情”的审美经验模型,以个体化的视角、内省之方式抒写普遍的真情实感,并善用调用景物意象、营造场景为情感抒发提供动因和环境依托,“物感”美学由此诞生。《十九首》个体性的自觉、珍视当下的时间本质以及担当意识,又与玄学有着若干的联系,构成玄学时代即将到来的诗学前奏。建安诗歌为缘情诗贡献了英雄主义悲情这一新的情感领域和风格,并拓展了缘情诗的题材和体类,但又表现出向楚骚式“言志”回归的趋势,其徒诗结撰技术也落后于《十九首》。当然,建安诗歌更加强化个体性以及珍视当下的时间意识,昭示着其缘情特质,并同《十九首》一般,携带着玄学时代渐趋逼近的消息。魏末玄学兴起之后对缘情诗造成双重影响:一方面,玄学启引魏晋崇情思潮,促使缘情诗的创作达至正始、太康之际的高潮;另一方面,玄学在崇情之际又对情感展开反思,并催生了诗歌史上玄言诗这一以反缘情为旨归的新诗类,在玄言诗对抒情言志传统的强势扭转之下,缘情诗时序感、悲情意识、感物缘情组织方式等根基遭致动摇,走向式微。缘情诗反拨“言志”传统,由公共性关注转向个体真情实感的抒发,并改造上古诗歌情景组织的联想式比兴美学,创造出以直接感知自然为特征的物感审美经验。但因其感物不脱缘情的品格,缘情诗并不能直接催生模山范水的山水诗类,相反,山水诗的产生和兴盛,需待玄言诗启引的诗学革命。由缘情与言志以及山水审美经验的差异可见,中国诗歌史并非单一线性发展,将“缘情”标准化或以“缘情”或“抒情”统括整个中国美学的观念值得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