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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伪满洲国文学的城市书写(1932-1945)为研究对象,尝试提出“挫败现代性寓言”概念,把它作为考察杂多文本的贯穿视角,亦作为一个总体主题来处理,去审视相关城市书写打断或逸出现代性寓言(一种故事-世界-存在方式的现代性构序)的方式。在殖民地文学语境下,“挫败现代性寓言”有其具体指向,即消解或偏离日本殖民者强加东北城市的一种现代性的积极形式(active form)——殖民者妄图通过这一形式规定,使城市乌托邦(未来之城、机遇之城、“王道乐土”等)生成出来。而对它的挫败本身无疑具有解殖性意义。围绕“挫败现代性寓言”的论题,本论文除绪论和结语之外,共分为六个部分:第一章为“挫败现代性寓言”界说,阐述这一核心概念的基本意涵、政治意义及其历史根据。首先,阐明概念基本意涵,“挫败现代性寓言”指打断、偏离、消解或溢出/逸出现代性的寓言化构序(ordering)。它是观察本文研究对象的方法视角:建立沟通文本与历史的通道,审视相关城市书写挫败现代性寓言的方式。其次,揭示概念内蕴的政治意义:一是干扰“治安”(police)逻辑;二是在殖民社会历史语境下内涉着“解殖性”意义。最后,说明概念的历史根据,它开启于如下特定历史内容:伪满洲国城市现代性的展陈与受挫。第二章考察伪满洲国文学所揭呈的“分裂的城市图景”。首先,阐明何谓“分裂的城市”,即城市社会分裂及其空间表现形式。此外,通过讨论弗朗茨·法农对殖民城市分裂形态的论述,在殖民主义批判语境中重新理解这一概念,作为后面文本分析的理论与历史出发点。其次,分析伪满洲国文学中的分裂的街道形象,包括“分岔的城市道路”、“街道上的排斥与冲突”以及“黑暗的狭街图景”。通过描绘分裂的街道形象,作家们向读者指认“统一”、“均匀”、“共享”及“协和”的空间中存在各式各样的分割点与区隔线,展示了贫富之间的社会距离如何转化为空间隔离。最后,审视相关作品中的城市“地下”世界,指明它是贫民窟想象中的“黑暗的心”。作家们以平行空间对照、“在之中”(being-in)的反讽来刻画“地下”世界形象,进一步凸显城市空间的隔离与极化。第三章探讨相关作品中的“矛盾的气味景观”。伪满洲国作家不只是城市空间中的视觉旅行者,也是嗅觉漫游者、“嗅觉侦探”。惟其如此,其城市书写能够触及城市中非理性、边缘化、不可见、错位与漏洞的部分。首先,“城市味”在表征城市现代性的同时,亦表明气味的失控,这正是挫败现代性“纯净之梦”的体现。其次,“摩登”香气在凸显都市氛围、表征现代秩序的同时,又时常与错位、肉体、性欲、道德放纵相联系。因此,“摩登味”有着吊诡的面向:既表明秩序,又带来失控;既是气味的驯服,又是理性的受挫;既抑制身体气味,又激发肉体气味;既背叛自然本性,又张扬动物激情。最后,这些作品还向我们揭示出气味的区隔与压迫:气味在“卫生”与“不卫生”之间创建等级区隔;城市空间所消除的异味并非全然消失,而是将一部分转移它处,由城市/现代性的他者来承受。第四章以爵青小说《哈尔滨》为考察对象,探讨其揭示的“眩晕的都市”。《哈尔滨》的城市书写具有混合性与矛盾性:它是对殖民城市现实的一次“屏/蔽”,意即在对它形成一次“屏显”(显影)的同时,亦构成一次“遮蔽”。一方面,因受文化控制,揭示都市危机来源与真实矛盾关系的都市图绘在小说中处于(部分)隐没状态,与“新满洲”修辞形成无意间共谋,或有利于“满洲国”现代性想象的展陈。另一方面,小说层层展开的多重“都市眩晕”亦嘲弄着“王道乐土”的秩序承诺,消解着“满洲国”现代性神话。现代性寓言(有机叙事)的逻辑在“瘫痪”的人物身上注定瘫痪,在人物行动危机中注定陷入危机。第五章分析相关作品中的“废都与末日想象”。当“现代性的追求”主宰一切的时候,伪满家体验到的却是“现代性的陷落”。他们的城市写中展现了各层次的颓废病相:既有上城区浮华生活的颓废,亦有破败地下世界中的颓废。惟其如此,他们带来了“新的废墟”的苍凉的启示:拒绝“预言”新世界的到来,新的世界只是新的废墟。这是现代/殖民都市之蛮荒化的写照。他们笔下末世废都的毁灭图景,并非“王道乐土”的例外,而是一种必然的常规。虽然他们不能如茅盾一样把握到历史的枢纽,从而探明都市重生的可能路径,却也一再暴露出这片“乐土”之内的常规性危机。第六章讨论相关城市书写中的鬼怪元素。在本文论述语境中,“鬼怪”是“鬼”(ghost/specter)与“怪”(monster)的合称,两者有着重叠又差异的理论脉络。本部分依循“鬼”“怪”论述,论证相关作品中城市的“鬼怪性”。在伪满洲国作家的城市想象中,既有鬼魂出没、幽灵入侵,亦有怪物失控、怪兽凶猛。城市中的鬼怪性元素无处不在,既指示城市正义的缺席,亦反映人们面对城市时内心深层的恐惧与焦虑。首先,伪满洲国文学中的城市是一座“闹鬼城市”,而“鬼魂”是城市他者的隐喻,“闹鬼”则是他者的“闹鬼”:以鬼魂/幽灵形式(隐匿性、可怖性与入侵性)出没的城市他者,打断城市现实生活“常态”,威胁城市日常秩序。其次,相关作品中的城市是“怪物城市”,即在整体形象与结构形式上具有“怪物性”——缝合、拼凑与杂糅的畸形特征。最后,相关作品中的城市具有表征现代性暴力的“现代怪兽性”,不只吞噬城市居民,亦侵蚀乡土世界,给其带来无尽动荡的历史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