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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掉的一代”是美国20世纪中叶的一个重要文学流派,不论是在社会意义上还是文学意义上,它的影响都是巨大而深远的。在美国文学史上,很少有哪一个作家群体像“垮掉的一代”那样,在作品中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真情实感如此袒露无遗、不加粉饰,以至于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本文作者认为,在“垮掉的一代”叛逆的生活方式表面之下蕴含着本真追求。本文以存在主义的本真思想作为视角,通过文本细读和分析的方式,在“垮掉的一代”文学的背景中,全面考察凯鲁亚克“在路上”小说的人物、主题和写作方法,从中揭示“垮掉的一代”的精神内涵。
本文首先从“垮掉的一代”文学诞生的社会文化语境出发,讨论“垮掉的一代”和“垮掉”这两个关键词的界定问题,为研究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小说提供背景参照。论文指出,“垮掉”精神的实质是本真追求,即在一种外在价值缺席的“赤裸”的精神状态中,按照自己内心的“节拍”,追求精神的“至福”。贯穿凯鲁亚克“在路上”小说的是在一个价值虚无的世界里寻找意义的主题。从一个更加广阔的时代语境来看,“垮掉”精神的“赤裸”和“落魄”就是在价值虚无的世界中人的命运的真实写照。价值虚无一方面使人陷入悲惨的精神状况中,另一方面又给人提供了自由创造自己的机会。只有精神的“落魄”和“赤裸”才有希望获得精神的救赎。“垮掉”的“节拍”则是体现了“人是自己造就的”这个萨特提出的“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而“至福”则表现了人对精神超越的追求这一人的本质属性。从精神的“赤裸”和“落魄”,到在自由地创造自我中寻求精神的超越,这就是“垮掉的一代”本真追求的全过程。
本文把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达摩流浪者》这两部小说界定为“在路上”小说,其学理依据在于它们都是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以漂泊流浪为题材和线索,围绕“寻找”主题展开,并在小说中塑造了“垮掉的一代”的典型形象和典型的生活方式。这两部“在路上”小说中同样表现出的极端生活体验以及看似不同的生活方式,都汇聚在他们对生命价值和意义的“寻找”中,因此也反映了“垮掉的一代”“在路上”的本真追求的轨迹。
凯鲁亚克“在路上”小说中的人物的一大共同点是反叛中产阶级非本真的生活方式,而致力于创造自己的生活。迪恩是狄奥尼索斯酒神精神的化身,是“疯狂”和“纯粹”的集合体,在迪恩的身上,我们感受到了原始生命力的冲击,他以身体的狂欢对一切压抑人性的制度和观念发起了强有力的挑战。在萨尔身上,通过“路”的双重象征意义,我们看到了在本真追求过程中的彷徨和痛苦。而在“达摩流浪者”贾菲身上,我们感受到了信仰和精神力量的强大。他崇尚自由,热爱自然,他以身体力行的理想主义来对抗腐朽的物质文明对人的精神的腐蚀。“垮掉的一代”的本真追求还体现在他们同社会边缘人物的认同中。“在路上”小说通过对那些热爱生活、纯朴自然的社会边缘人的描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垮掉的一代”对强权政治、物质主义以及中产阶级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反叛。
本文还对“在路上”小说涉及的几个重要问题——爵士乐、性和毒品、宗教——进行了讨论。
“垮掉的一代”文学与爵士乐,尤其是与博普爵士乐有着深刻的联系。“垮掉的一代”文学和博普爵士乐一样,是美国土生土长的文化现象,共同的时代背景使它们在精神上彼此相通。博普爵士乐不仅为“垮掉的一代”文学提供了创作的素材,更是凯鲁亚克等“垮掉派”作家创作灵感的直接来源。可以说,广义的“垮掉的一代”就是指那些在40年代末和50年代痴迷于博普乐的嬉普斯特。凯鲁亚克的创作方法得益于爵士乐,他的自发式写作法干脆被金斯伯格命名为“自发性博普诗体”。在他的名作《在路上》的语言风格上,博普乐的节奏、力度、即兴重复等特色均得到体现。爵士乐氛围不仅表现在《在路上》中不绝于耳的博普音乐中,而且表现在那些社会边缘人的生活中,他们的激情、欢乐、忧伤无不在爵士乐中得到了诠释。凯鲁亚克的小说都是自传性质的,他在小说中表现了自己对理想的追求。他的每一部小说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对这种追求经历的重复,在这个意义上,他的每一部小说都像是爵士乐的一个即兴重复段。就《在路上》而言,“寻找”的主题贯穿了萨尔的四次在路上之行,而每一个旅程都可以看作是“寻找”主题的一个即兴重复段。在博普爵士乐中表现出的对真实的自我和生命永恒意识的追求以及反叛的精神,就是“垮掉的一代”本真追求的体现。
性与毒品涉及了“垮掉的一代”最惹人诟病的极端生活方式。“垮掉派”作家对性和毒品的描写是他们“自白”的一个内容,也是他们灵魂袒露的表现。把性与身体从受压抑的状态中释放出来,是“垮掉的一代”反抗传统思想束缚,追求人性自由的一种表现。在迪恩对性的态度上,我们看到性成为表现生命力,彰显自我存在的有力武器。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忽视在“垮掉的一代”文学中性与毒品背后的精神指向。“垮掉的一代”在与主流社会的道德标准和生活方式的决裂中,致力于寻找自己的人生之路,致力于从各种极端的生活体验中探索生命的各种可能性,从而去发现生命的永恒意义以获得个体存在的超越性。另外,我们决不能用一种超越时代和社会具体语境的道德眼光,孤立地看待“垮掉的一代”的极端生活方式。但同时,我们又要在性放纵和吸毒中看到“垮掉的一代”所表现出的某种逃避主义倾向以及对女性的歧视。性与毒品,作为一种身体的狂欢,使他们摇摆于本能的发泄和精神的渴望这两极之间,揭示了“垮掉的一代”思想深处的深刻矛盾,同时也反映了人性深处的矛盾。性和毒品一样,既是兴奋剂也是麻醉剂。
宗教是体现“垮掉的一代”的精神追求的重要方面。本文运用佛教哲学思想和存在主义本真思想,对凯鲁亚克佛教思想在《达摩流浪者》中的表现作了较为详细的考察。本文对比了小说中雷和贾菲这两个人物对佛教思想的不同理解以及在其生活态度上的不同反映,指出从雷对“空”的执着而生发出来的“人生如梦”和“一切都是好端端的”这两个命题,可以看出凯鲁亚克精神上的深刻矛盾性。而在贾菲身上则体现了真正的禅宗精神,那就是不刻意、自动自发和崇尚自然,同时也道出了“垮掉的一代”的人生态度和本真追求。本文还研究了“景象”和“它”(IT)这两个与“垮掉的一代”的精神追求密切相关的要素。本文作者认为,“垮掉的一代”的“景象”是一种类似神性启示的“显灵”,其本质是“此刻(瞬间)永恒”的精神境界。“它”,这个“垮掉的一代”孜孜以求的东西,其含义从《在路上》中的生命永恒意识到《达摩流浪者》中的佛性或神性的转变,反映了“垮掉的一代”的精神超越和升华,也反映了在这种本真追求中人性深处的深重矛盾。本文作者借用尼采的“永恒轮回”的存在主义思想,强调指出“垮掉的一代”的精神追求之路,是在虚无中创造意义之路。
凯鲁亚克的自发式写作不仅是文学创作思想上的创新,也是“垮掉的一代”本真追求的表现。凯鲁亚克的自发式写作风格的突出特点是即兴性、呼吸节奏以及原初体验传递。自发式写作追求的首先就是真实。它注重写作时的原初体验,写作时候的“那一刻”的即兴性是连作者自己都无法复制的,更别说被别人模仿和复制。凯鲁亚克用呼吸的节奏作为句子的节奏的写作手段,也是强调慝最自然的、没有理性干预的方式直接呈现原初的思想。尽管在写作《在路上》的初始阶段凯鲁亚克还没有把他的“自发性散文”创作方法清晰化和理论化,但影响凯鲁亚克自发式创作理念形成的几个重要因素,如爵士乐风格、巴勒斯的“事实主义”文风、以及卡萨迪长信的自传体和个人情感宣泄的风格,已经可以在《在路上》的创作过程、小说结构形式以及语言风格中找到。本文作者指出,自发式写作应该被看作凯鲁亚克塑造自我的一种努力。自发式写作是凯鲁亚克再现人生体验的有力武器,通过这种写作方式凯鲁亚克对自己的人生体验进行升华,赋予其意义,从而使写作本身成为一种狂欢。
正如萨特所言,“自为”总是渴望成为“自在”,但是“自为”永远无法成为“自在”。人就是有限性和超越性的矛盾集合体。“在路上”的意义不在于萨尔们最终找到了什么,而在于“在路上”本身。“在路上”是一个为生存创造意义和价值的过程。其意义从“上路”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因为“上路”就意味着做出了一个重要选择:走自己的路。“垮掉的一代”对精神的探索和对灵魂的叩问完全出于自身内在的渴求,而正是通过这种对灵魂的叩问,他们表达了本真,履行了作家的责任和文学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