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是世界范围内对所有权保留采取的两条主要立法路径。形式主义承认所有权保留与典型担保物权之间的类型差异,通过合同法等单行法对所有权保留进行规制;功能主义则侧重于交易的目的而非形式,将所有权保留与典型担保物权置于同一立法框架下进行规制。在不同的立法路径下,所有权保留的实质相应存在不同观点。在形式主义下,所有权保留的实质剖析基于所有权构成理论,有附停止条件所有权移转说、附解除条件所有权移转说和部分所有权移转说等观点;在功能主义下,所有权保留的实质剖析基于担保权构成理论,可将所有权保留重构为非占有质权、非典型担保物权或“担保权益”。自美国《统一商法典》第九章创设功能主义以来,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之立法抉择难题一直存在。近年来,随着联合国《担保交易立法指南》《欧洲示范民法典草案》等示范法明确倾向于功能主义路径,功能主义已成为国际立法之大势所趋。在这样的立法背景下,《民法典》的出台使得根植物债二分与物权法定的中国法也开始从形式主义转向兼具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杂糅主义。具言之,《民法典》为所有权保留引入的功能主义要素包括:《民法典》第388条增设“其他具有担保功能的合同”概念缓和物权法定;《民法典》第641条为所有权保留引入登记对抗制;《民法典》第642条为出卖人增设“参照适用担保物权的实现程序”之救济路径。与此同时,《民法典》保留的形式主义要素包括:所有权保留仍被置于合同编,仍可适用合同解除权、合同风险负担规则等合同法规则;所有权保留尚无法等同于典型担保物权,二者之间的直接关联尚未建立;出卖人仍可径直“取回标的物”,实现自力救济;所有权保留的破产处理仍基于其所有权构成展开。由此,《民法典》下的所有权保留尚未彻底转向功能主义,而是呈现出独具中国特色的杂糅态势。在杂糅主义的立法选择下,所有权保留的特殊担保性可从合同解除权之适用、公示制度、优先顺位和破产处理等四个方面论之。就合同解除权之适用而言,出卖人可同时享有一般法定解除权与分期付款法定解除权,且《买卖合同司法解释》第26条对取回权的限制不得阻却合同解除权之行使。就公示制度而言,所有权保留在登记生效主义、登记对抗主义与区分公示主义之中,选择了登记对抗主义的公示制度,并在信息革命下采取了“线上登记+形式审查”的登记模式。就优先顺位而言,所有权保留可以通过体系解释和目的解释,被视为“其他可以登记的担保物权”,进而参照适用动产抵押权竞存时的一般顺位规则,并可基于《担保制度司法解释》第57条,享有与购买价金担保权相似的优先顺位。第四,就破产处理而言,所有权保留的担保物权属性并未在破产法中得到贯彻。破产管理人仍可享有对待履行合同是否继续履行的选择权。当买受人破产时,出卖人仍享有基于所有权构成的破产取回权而非基于担保权构成的别除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