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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英国脱欧公投到2020年的美国大选,自由主义民主内部的精英化与程序化倾向正日益显示出其问题的严峻性。面对民主的这一困境,当代左翼学者从民主的本意出发,提出了一种激进民主理论。朗西埃作为该谱系中的一员,通过将民主作为连接其政治与美学的关键概念,发展出一套独特的审美政治理论。在其理论视野中,民主不是政治制度或政权类型,而是以平等为预设来行动的主体行为。通过将民主从制度领域扩展到感性领域,朗西埃给了我们从文学、电影等艺术形式中思考民主的可能。作为当代法国激进左翼与后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朗西埃的思想带有明显的“后结构主义”属性。早年他阅读了大量萨特的著作,并深受其存在主义影响。在巴黎高师求学时,朗西埃作为阿尔都塞的学生,与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以及精神分析理论结下了不解之缘。在随后的“五月风暴”中,他意识到无产阶级的强大力量,并坚定地站到阿尔都塞的反面。在后来巴黎八大的工作中,朗西埃与福柯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尽管朗西埃民主思想的理论渊源十分庞杂,但是萨特、阿尔都塞与福柯是理解其理论内涵不可缺少的部分。正是在这些伟大思想家的影响下,朗西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民主政治理论。只有先从根本上把握朗西埃民主思想的哲学基础,才能真正理解其民主思想的深刻性。朗西埃对民主的独特定义,来源于他看待政治的方式。自古希腊以来,政治作为城邦正义的体现,逐渐演变为一种根据其价值来确定共同体资格的计算体系。这种计算体系有其内在局限性,因为它以并不专属于人民的自由为计算标准,从而掩盖了其背后出身与财富的不平等。在这种计算逻辑下,那些被吸纳进共同体内的一无所有者就沦为了朗西埃眼中的“无分之分”,而政治就源于“无分之分”对这种“错误”计算的揭示。通过对“治安”与“政治”的区分,朗西埃认为治安秩序作为一种“共识逻辑”的体现,最终导向的只能是精英主义的统治,从而使民主丧失了其本来的面目。政治作为一种感性分配的形式,只存在于那些不占有任何部分的“无分之分”以“智识平等”为前提与现有话语所有者进行对话的“歧义”时刻。这种平等意识觉醒的时刻,正是朗西埃意义上的民主。朗西埃将岐义性“政治”出现的希望寄托于感性领域的再分配之中。治安秩序对感性领域的划分禁锢了革命的可能性,如果不先打破这种禁锢,任何的革命与变革只能是简单的历史重复。而打破感性划分的最好方式就是积极对现有的感性空间进行介入,这种介入正是民主的体现,这也是他近年来不断游走于文学、电影与艺术等领域的主要原因。对打破感性禁锢的渴望,促使朗西埃将政治与美学联系起来,从而构建了一种独特的审美政治体系。在这一体系中,美学与政治都是“感性分配”的体现,分别对应着“美学的政治”和“政治的美学”,而民主在其中就意味着打破现有感性划分的“感性再分配”。为了洞悉朗西埃民主思想的独特性,必须将其放置到当代民主理论的谱系中来考察,通过分析其与自由主义民主和激进民主的差异,可以让我们更清晰地发现朗西埃的民主理论在当代民主谱系中的定位。相对于自由主义民主的精英化倾向,朗西埃与其他激进民主理论家相似,通过对“人民主权”原则的强调,实现了民主本意的激进化表达。然而相对于奈格里与哈特的“诸众”对帝国组织的依赖,朗西埃更看重“无分之分”的自主性。同时他也不赞成奈格里与哈特对民主行动结果的重视,在他看来不论成功与否,民主时刻作为对治安秩序的撕裂本身就是有价值的。相对于拉克劳与穆芙的“激进多元主义”,朗西埃认为平等才是民主的最重要方面,所谓“多元主义”只不过是将一个大的共识分割为一个个小的共识,并没有摆脱共识民主的逻辑。尽管朗西埃的激进思想有着内在的自洽性,但是作为一种民主理论还必须具备现实的解释力才能彰显其真正价值。从“占领华尔街运动”到“黄背心运动”,当代民主运动表现出了复杂多变的新形态,并逐渐展现出与“民粹主义”以及“无政府主义”的融合倾向,这就为我们检验朗西埃的民主理论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当代民主运动中出现的艺术、占领以及暴力等因素,在印证朗西埃民主理论有效性的同时,也暴露出其内在缺陷。虽然朗西埃注意到了当代资本主义对感性领域的钳制,并提供了一种从美学层面思考民主的新路径,但是过分强调民主的感性维度,就使其忽视了马克思所强调的社会变革的生产力基础,加上对“智识平等”的坚守使他拒绝为民主发展制定任何具体的蓝图,所有这些都使其民主理论的现实性大打折扣。民主作为贯穿朗西埃思想体系的线索,始终与其异质性的“政治”概念密不可分,朗西埃甚至经常将二者混用,这主要源于其论域中平等的激进性。由于他将平等作为一种预设而非目的,所以民主就意味着以这种平等姿态来行动,当行动发生时必然与治安秩序中的不平等产生冲突,这时政治就出现了。尽管逻辑上民主总是先于政治,但是民主的行动必然伴随着政治的后果。而朗西埃将民主从制度层面向感性领域的扩展,就为我们在当代思考“政治何以可能”的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