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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瑞士文化史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1818-1897)的杰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1860年)出版以来,文艺复兴主要被看作一个开启西方现代性的伟大时代。笔者认为对文艺复兴的这种认识存在偏差,在笔者看来,文艺复兴主要是一个文化概念,确切的说,文艺复兴是一个通过接受、复兴、利用和改造古典文化传统实现文化革新的伟大运动。因此,笔者打算从这个角度重新审视文艺复兴运动。笔者在论述中有时也把文艺复兴当作一个时期使用,但仅用它指从1350年到1620年这一时段,而祛除了褒贬的色彩。国内外学界有关文艺复兴文化史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栋,但现有研究往往就文化谈文化,将文艺复兴运动与其历史场景(historical context)割裂开来,导致过高估价文艺复兴运动,甚至产生了种种误解。正因为如此,笔者积极响应英国文艺复兴学者德尼斯·海(Denys Hay,1915-1994)的号召,努力把文艺复兴置于其历史场景中。在笔者看来,文艺复兴运动主要是在城市空间里发生的一个文化现象,因此,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市空间就构成了这一伟大文化运动最重要的历史场景,然而,这一点却往往被人们忽略。鉴于目前对文艺复兴文化的思想和艺术形式已有大量出色研究,本文对这一部分内容从略,而是着重呈现文艺复兴运动赖以发生的历史环境以及它的一些表现形式,换句话说,本书的一项主要任务是为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提供一部“外史”(external history)。本文的时间范围大致从1350年(“黑死病”爆发后两年)到1620年,但本文并不是以时间顺序为主的编年史,而毋宁是“共时性”(synchronous)的多专题综合研究。笔者效法伟大的文化史家伏尔泰的《路易十四时代》和布克哈特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的多专题研究法,尤其以后者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为榜样,分成若干专题进行讨论,力求描绘出一幅有机、协调的文艺复兴城市社会图景。由于文艺复兴运动是在意大利城市社会中产生并展开,故而笔者注重从城市地理或“城市空间”的角度理解文艺复兴运动。不过,笔者理解的城市和城市史和流行的见解略有不同。笔者心目中的城市和城市史是非常开放的,至少不是大多数建筑史家所理解的城市和城市史。在笔者看来,任何时期的城市社会都是两个身体或两个空间的复合体,一个是“物理身体”(physical body)或“物理空间”(physical space),一个是“社会身体”(social body)或“社会空间”(social space),有关城市的任何研究都离不开对这两方面的考察。本文对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城市社会的研究也主要从这两个方面入手。本文的前半部分(第一章到第五章)主要探讨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城市的物质空间或物质形态。过去,城市史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筑史家的禁脔,一般的历史学家甚少关注。在传统的城市研究中,城市建设、城市景观、城市的理念和实践等内容占了很大比重,史学家通常将这部分内容称为“城市形体论”(urbanism)。笔者着重考察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城市的建筑环境,以及文艺复兴文化运动和城市空间(尤其是城市景观)之间的互动关系。总之,本文的前半部分旨在让人们更好地理解文艺复兴运动的物质环境。本文的后半部分,即第六章至第十章,从具体的物质空间转向以人为中心的社会空间,即城市居民在这个空间中的各种组织形式和生活方式。这一部分涉及面较多,笔者将其分成社会结构、经济、文化机构、社会生活以及社会问题等几大板块。任何城市都是由人组成的社群(civitas),因此笔者考察了城市居民的职业构成、职业等级、社会观念和以及社会等级结构。此外,笔者还分析了城市中的特殊少数群体,即犹太人的生存状态以及犹太人隔居区的形成。经济是城市正常运转的基础,故而笔者也探讨了城市的商业文明,包括资本主义的辅助工具、早期的资本主义经济类型、商品消费和物质文化。城市的一个优势在于其作为文化生产和传播的中心地位,笔者考察了文艺复兴时期支撑文化和知识生活的组织和机构,以及文化的生产和传播方式等。接着,笔者从社会史和大众文化的角度观察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城市的社会生活,分析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宗教性(religiosity)和世俗性(secularity)的问题,笔者发现,在文艺复兴时期,宗教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日常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人们仍然是非常虔诚的,布克哈特所说的信仰的普遍衰落是不能成立的。此外,笔者还考察了这一时期的休闲和娱乐生活,笔者认为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城市社会生活具有鲜明的剧场性(theatricality)特点。最后,笔者还探讨了文艺复兴时期城市社会肌体的病理——社会问题,包括贫困问题和社会救济、暴力和犯罪,以及妇女的卖淫问题,这一部分内容尤其暴露了布克哈特精英史观的局限。总之,本文是一项融合了城市史、文化史和社会史的综合性研究。另一方面,笔者在论述过程中还力图回应和反思布克哈特关于文艺复兴时代开启了欧洲现代性(modernity)的经典观点。笔者认为,仅仅所谓的“时代精神”或单纯的精英文化史评判文艺复兴时代的现代性存在很大局限,而应当从多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笔者将从城市空间的角度透视文艺复兴时代的现代性问题,即从城市的物质空间的演变,经济、文化机构、社会生活和社会问题等诸多方面进行反思。笔者尤其注重“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径,注重日常生活以及以往被史学研究忽略的层面。从总体上,笔者认为布克哈特提出的文艺复兴现代性的命题只有经过严格的限定方能成立。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社会蕴藏着现代性因素,但也夹杂着大量传统的因子。笔者认为,文艺复兴时代的现代性尚处于萌芽状态,未充分展开,是一种稀疏和柔弱的现代性,笔者认为可以用“原初现代性”(proto-modernity)来命名它。文艺复兴时代的“原初现代性”与工业社会时代产生的“高度现代性”(high modernity)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晚期现代性”(late modernity)或“后现代性”(post-modernity)之间有很大差异。“原初现代性”这一命名有助于我们对文艺复兴运动发生时代给予时空上的定位,也有助于重新认识欧洲历史的分期问题。人们习惯上把欧洲历史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近代),但必须指出的是,这个欧洲历史分期的三分模式最初是从文化史的角度提炼出来的,因此综合来看存在很大不足。根据上述对文艺复兴近(现)代性的新认识,笔者认为可将欧洲历史的发展划分为五个阶段:古代——中世纪——现代早期(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现代(从启蒙运动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后现代(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笔者认为,作为历史分期的概念,“现代早期”(early modern)比“文艺复兴”更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