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雷蒙德·威廉斯是英语世界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之一。在驳杂的写作中,在英国的“文化与社会”传统与马克思主义传统的相互对话与改写中,威廉斯不断书写着“文化革命”的政治主题。国内外对威廉斯研究主要关注其文化理论,而对他的文学批评的研究并不系统和深入。本文以威廉斯的文化理论为总体背景,以其“文化革命”主题为线索,对他的文学批评展开系统的评述。威廉斯学术研究的主要领域集中在“工业革命”之后到20世纪上半叶这一充满动荡不安的历史时期。《文化与社会》和《长期革命》等著述既是威廉斯早期思想的代表作,也是其全部思想的奠基之作。在这些著述中,威廉斯通过对英国的“文化与社会”传统的梳理,通过批判这一传统中的精英主义和保守主义立场,创立了贯穿其学术生涯的文化观念:针对前者,威廉斯的文化观念消解所谓精英与大众、高级与低级、文化与文明等的对立;针对后者,其文化观念的最终目标指向一种开放性的“共同文化”,指向一种面向未来(而不是留恋过去)的新的“共同体”。由此,威廉斯形成了其一生中思想的主旋律,即:以“文化革命”为核心的“长期革命”思想和“共同文化”观念。在威廉斯看来,工业革命带来了古老的“有机共同体”的消逝,却并没有真正形成新的人类“共同体”。新的“共同体”的形成不仅依赖于新的经济、政治体制,而且依赖于新的“文化共同体”。无论是以“工业革命”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的成功,还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成功与失败,都不意味着人类社会现代转型的完成或终结。威廉斯将这个未竟的过程看作是包括经济、政治革命在内的以“文化革命”为核心的“长期革命”。在“长期革命”的历史进程中,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文化形式的“扩张”是实现“文化革命”,逐步形成“共同文化”的重要途。威廉斯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对工业革命之后各种文化形式的变迁地图的勾勒和研究中展开的。在这之中,他或间接或直接,或个别或专门地涉及到文学。因此,威廉斯全部思想的构成,从根本上离不开其文学批评。威廉斯的文学批评广泛地涉及到了散文、诗歌、小说和戏剧等各种文学形式。其中,尤其是戏剧和小说以及包括这二者在内的悲剧文学占据着威廉斯文学批评最重要的位置。威廉斯的戏剧批评在文化变迁的总体背景下,着力于探讨以英国现代戏剧为主的西方戏剧形式的变迁。其戏剧批评最具特色之处在于将这种戏剧形式的研究和西方现代经验,尤其是“革命”经验相联系。在威廉斯的研究中,现代戏剧的演变史就是戏剧形式的探索史。这种探索的最高成就体现在布莱希特所创造的“复杂的看”(complex seeing)的戏剧观念和戏剧形式中。在对包括戏剧和小说在内的现代悲剧文学的研究中,威廉斯通过对悲剧传统的反思和重构,强调悲剧同现实经验之间的密切关联,而最能代表现代经验的则是“革命”,因此,现代悲剧文学成为了现代革命最重要的文化形式。在小说批评中,威廉斯针对利维斯所建构的“伟大的传统”,论述了英国小说中的“可认知共同体”(the knowable community)传统。威廉斯以“可认知共同体”作为他所理想的小说“共同体”,并以此来梳理、评析英国现代小说形式的演变历程。不论是“复杂的看”、还是现代悲剧与革命的密切联系,亦或“可认知共同体”,都意味着:文学作为一种文化实践形式,必然蕴含时代的“情感结构”(the structure of feelings)。威廉斯的文学批评最独具特色的地方在于其文学批评所蕴含的空间观念。《乡村与城市》等著述以“乡村”、“城市”、“边界”空间作为切入点,将《文化与社会》、《长期革命》等著作的基本主题在文学领域加以具体呈现。在威廉斯的文学批评中:“乡村”、“城市”、以及城乡交错的“边界”不是西方传统空间理论中的单一维度的空间,而是与时间相关联,与人的主体选择相关联的一个复合体;不是纯粹的地理空间,而是代表着人类生活方式以及生活方式之间的冲突与变迁的文化空间。他通过对英国现代文学中这三种空间在不同时期的变化的研究,深入分析这些文学空间极其变化中所蕴含的不同的“情感结构”,进而发掘其所蕴含的文化革命力量。因此,威廉斯对英国现代文学的空间批评,不是从空间角度书写一部现代文学史,而是试图从中分析英国现代文学传统中的革命场域。在此基础上,威廉斯通过吸收马克思主义关于消除城乡差别的思想,明确提出了建立城乡融会理想生存空间的主张,强调新的人类“共同体”必然是融会乡村和城市文化的新型“文化共同体”。在威廉斯的学术生涯中,其早期主要关注于对具体文化现象、文学现象的批评和研究,但这些具体的批评往往包含着其明确的理论观念。威廉斯的多数批评著述的主体内容是具体的文本细读式的批评,但这些著述的前言或导论与结论往往是具体批评得以展开的理论基础或理论升华。在威廉斯后期的学术生涯中,他在反思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基础上,走向了更加自觉的理论建构,力图实现其具体的文化(文学)批评所体现出的理论观念和马克思主义传统的融会。威廉斯在对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基础与上层建筑”命题和“意识形态”概念等进行重读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文化唯物主义”的理论体系。“文化唯物主义”理论的核心在于揭示文化与文学的物质性品格,强调文学与人类其它活动之间的密切关联,而这是威廉斯早期关于“文化是日常的”等思想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重写,其最终目的是为了突出文化与文学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物质力量。在这种重写中,威廉斯实现了对传统的“反映论”和“审美论”的批判和质疑,并在对“语言学”潮流进行“历史化”的策略中,建构了以“历史符号论”为基础的文学(文化)观念。在对文化与文学的物质性的凸显中,威廉斯在马克思主义的总体性观念和领导权学说基础上,提出了文化的三元动态结构的假说。在威廉斯看来,无论从共时性还是历时性上,文化的动态过程就是“主流文化”(the dominant culture)、“残余文化”(the residual culture)和“新兴文化”(the emergent culture)三种文化形态之间领导权的争夺。对具体文化艺术文本或文化形式的“真正的历史分析”(authentic historical analysis)就是要通过文本形式去清理其中所蕴含的“情感结构”,即:发掘这些文本形式中同时存在却又充满异质性和对抗性的文化元素,尤其是其中的革命性元素,从而将文本的形式分析拓展为一种文化的、社会的、历史的分析,使文学研究体现出一种文化社会学的特色。威廉斯的文化艺术批评乃至于他的全部写作都是左派知识分子在新的资本主义现实语境下介入现实政治,在资本主义内部实现对资本主义的抵制和批判的策略或方式。英国重改良的历史传统和20世纪充满战争、革命与各种暴动的激进现实;利维斯传统和马克思主义传统;经过剑桥洗礼的“读书人”(educated intelligence)眼界与来自于威尔士下层的“乡下人”(countryman)情结等似乎彼此对立的诸多因素构成了威廉斯写作的复杂语境。在这些因素之中,每组的后者往往激发其写作的激进政治主题,而每组的前者则不断缓解这种激进立场。由此,威廉斯激进的政治情怀演化为“文化革命”这一独特的写作主题,并使这一主题弥散在以文学批评为主的各种写作形式之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威廉斯的文学批评,如同他的全部写作一样,是英国的民族传统、马克思主义政治主题、个人生活经历在英国资本主义现实土壤中的汇聚。威廉斯的文学批评所闪耀的个性魅力、民族特色、马克思主义立场和知识分子的现实情怀,对于我们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