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中國文學的關係，學界探討多注重佛經原典的翻譯活動對近體詩律、中古文學思潮的影響以及佛經原典敘事成分對中國古代戲曲、傳奇、小說的影響等方面；但是，對翻譯佛典的印度淵源及其中土文化獨特性格等問題卻顯得有所忽視，其中最突出的是對漢譯佛經偈頌本身的研究。本文即以對這一問題的探討為起點。 佛教對中國戲劇發展有重要影響，學術界已達成共識。但是，為什麽佛教會對中國戲劇産生影響?為什麽佛教與戲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為什麽唐宋之後一大批中國戲曲取材於佛教故事?這些問題學術界儘管有所涉及，但有許多言而未盡之處。這裹我認為有兩黠極為重要，一是佛教行像、法會等儀式活動與戲劇的關聯，二是佛教經典的形成存在戲劇化儀式活動的背景。上述前一項，學界有所認識，但不夠深入；後一項，個別國外學者有所論述，但學術界反響甚微，而在國內卻仍為一學術缺環。這是本文用力較多的問題。 本文正文包括三編十章，上編《中古漢譯佛經偈頌》，主要是對譯偈的本體研究；中編《漢譯佛經偈頌與中古詩歌》，討論了譯偈與中古詩歌及敦煌文學之間的關係；下編《佛教經典戲劇考》，基於揭示佛教對中國古代戲劇影響之內在原因的思考，著力討論了佛教經典的戲劇背景問題。《結論》部分，簡略概括了本文的寫作思路和主要內容，並大致探討了佛教經典與戲劇關係的早期演進歷程。以下简要介紹正文各章討論的主要問題。 漢譯偈頌五、七言體和四、八句式在中古時期的地域特徵及其歷史演進，事實上與中國古代近體詩的四種主要體式——五言四句、五言八句、七言四句、七言八句——的起源及發展有所關聯。漢譯偈頌雖源於梵胡文本之經典，但可視為譯家創作之詩歌作品，這一創作的現實基礎是古代譯家所處的歷史文化背景。而近體律絕的産生和演變與漢譯偈頌有著相同或相近的文化背景，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中古譯偈可以作為研究漢唐詩歌發展史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參照系予以關注。其中一個關鍵原因是，在資料保存的完整性上，漢譯偈頌要遠遠超過中古詩歌，尤其在先唐時期。學例來說，在中古詩歌研究領域裹，十六國和北朝是作品傳世甚少的兩個時期，而由於歷朝歷代都十分重視佛教文戲的整理和保存，這為我們討論這兩個歷史階段的漢譯偈頌甚至詩歌面貌提供了相對豊富而且可信的參考資料。 通過對佛經偈頌程式使用之分析，可以確定相當一部分阿含部經典中的偈頌、幾乎所有大乘經典中的佛偈都是用於歌唱的。我們所指稱之佛經偈頌的歌唱性，與鳩摩羅什所說之天竺國俗“以入絃為善”存在一些區別。羅什所云“經中偈頌，皆其式也。但改梵為秦，失其藻蔚，雖得大意，殊隔文體”，其意蓋在於申明凡佛經中的偈頌都是可以入絃歌唱的，但由於譯梵為漢，造成了“宮商體韻”方面與入絃的不諧調。與羅什的說法相近，唐窺基云：“梵云伽陀，此翻為頌。頌者，美也，歌也。頌中文句極美麗故，歌頌之故。”當然，這種佛經偈頌均可用於歌唱的說法，以及我們所說的佛經偈頌的歌唱性，都與佛教偈頌的生成有關。羅什譯《成實論》卷一云：“或謂：佛法，不應造偈似如歌詠。此事不然，法應造偈。所以者何?佛自以偈說諸義故。又如經言：一切世間微妙言辭，皆出我法。是故偈頌有微妙語。”據此，佛經中的偈頌本皆由歌唱而造就的。 本文對漢譯偈頌中明云為歌唱作品的考察，其目的則在於，希望藉此探討佛經的形成問題。衆所周知，早期佛經都是以口頭的形式傳承的。但這祗能認為是佛經已經基本定型之後的情沉。那麽，在佛經尚未定型之前，其生存狀沉當非一般所理解的師徒口耳授受。 佛陀對世俗音樂取超然的遠離態度，決定了原始佛教尤其是佛陀時代的音樂蕓術活動不可能達到高度繁榮的階段。隨著佛陀的滅度，世俗音樂對佛教的影響纔愈加顯明，在此背景之下，佛教音樂藝術纔得到逐漸發展並走向繁榮，進而對周邊國家和地區的音樂藝術産生深遠的影響。 在初期唄讚活動中，中土佛教音樂與本土民間音樂可能保持著某種距離，也就是說，民間音樂對中土初期佛教音樂影響甚微。《經唄導師集》所見製唄者五家，除傳說之陳思王外，其餘支謙、僧會、覓歷、藥練皆西域人，而且他們製唄所依據的歌辭皆翻譯佛經中現成的偈頌(這一黠前人未曾置論)，所依託之音樂亦當為經由西域傳來之天竺佛教音樂，即釋慧皎所云“用梵音以詠漢語”。縱使存在“以漢曲以詠梵文”的情沉，亦因“韻短辭長”，而不可能廣泛流傳。永明年間，出現了文惠太子蕭長懋《法樂讚》，文宣王蕭子良《讚梵唄偈文》、《法門讚》、《梵禮讚》、《唱薩願讚》，王融《法樂歌辭》、《淨住子頌》等一批以漢語詩體寫成的讚頌。這些作品用於歌唱，似乎不大可能再完全依託天竺和西域傳來的音樂，借用釋慧皎的話，應該是以“漢曲”以詠“漢語”。《南齊書·竟陵文宣王子良傳》云：“招致名僧，講論佛法，造經唄新聲。道俗之盛，江左未有也。”對這段話，人們通常注意到的祗是佛經轉讀對中國古代近體詩所具有的可能的影響，但其中之“新聲”、“道俗”的字眼也同樣值得注意，这说明文宣之唄赞吸收了中土世俗音乐的內容，从而开启了真正意义上中国佛教音乐发展的新纪元。 以經藏和律藏的偈頌為考察範圍，從其功能及與長行關係的角度，可以將這部分漢譯偈頌分成複述、酬答、獨立、承前文等四個類別。其中，複述者，大致相當於傳統分類中的應頌或路伽偈，為簡單複述偈前長行內容或略有增飾者；酬答者，主要指經中人物相互問答的偈頌作品；獨立者，則為與偈前經文無甚關聯的偈頌；承前文者，為緊接前文而作表述或直接敘述故事，不包括偈頌體經文。